第二案 封尘木偶 1
一
云汐市西南方有座风水极佳的山脉,因其远观神似龙首,所以得名龙头山。早年山中曾发现了迄今为止云汐市最大的古代高官墓葬群,出土了各类精美绝伦的玉石器皿。古代人最讲究入土为安,试想,那时候的官老爷都扎堆埋在这里,如果不是因为这是龙脉,谁会愿意把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从古墓群被发现后,山中藏着宝贝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干着“倒斗”(盗墓)行业的“摸金校尉”集体出动,差点儿没把山头挖成马蜂窝。一直到山体多次塌方活埋了十几人后,盗墓者才彻底变得消停。
山体倾斜,导致交通不便,一荒就是20多年,也正是这次休养生息,让山中的自然环境才有了一点儿喘息的时间。
2000年,云汐市大力开发旅游业,龙头山作为第一批重点整治工程被列入其中。有了雄厚的资金作为保障,市政府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龙头山一期建路工程便完全竣工。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市委“一哥”准备大刀阔斧开始二期景点工程的建设时,中纪委找他进行了一次谈话,之后“一哥”就再也没有在政坛露过面。市委领导的落马,也意味着龙头山工程的全面停工,如今也只有山脚下那幅《龙头山4A景区构想图》还能让人留下一点儿当初的念想。
如今的龙头山,虽然风景如画,但因为地处偏僻、道路狭窄,始终人迹罕至。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热闹,对热恋中的情侣来说,龙头山绝对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幽会场所。
春节期间,刚考上公务员的林楠被父母安排了一场相亲,对方叫尹雪,是云汐市重点大学的语文老师。我们的父辈,结婚必备四大件,又叫“三转一响”,“三转”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一响”是半导体,也就是我们常见的收音机。而在当下,这个极为讲究门当户对的年代,两人谈朋友处对象,则需满足“三大件”,乍一听还少了“一件”,可殊不知,过去的“四大件”是“硬通货”,而现在的“三大件”却难死了多少有情郎。
这“三大件”指的是:第一件,工作是否稳定;第二件,家庭背景是否相称;第三件,长相是否满意。
其实所有相亲都万变不离其宗,一旦条件达成,相亲绝对是一个相对愉悦的过程。所有相亲者都信奉这样一句话:“只要条件合适,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好就好在林楠和尹雪之间并没有耗费太大的周折,第一次见面两人就相互有了好感,第二次见面便确定了恋爱关系,第三次见面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林楠是学理科出身,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化学,他总是用一个极为拗口的化学式来形容他和尹雪之间的爱情,他说:“我们的爱情就像是分解中的高锰酸钾遇到了二氧化锰。”尹雪也是重点大学毕业,虽然她学的是文科,但她从小便不愿服输,她虽然听不懂林楠想表达的意思,但她依旧是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后来还是学校的化学老师告诉了她其中的缘由,原来二氧化锰在化学实验中是一种催化剂,林楠想表达的意思,无外乎就是感情进展得无比迅速。
因为两人各方面条件都很合适,所以只要不出意外,谈婚论嫁只是个时间问题。对于林楠,尹雪一直有着自己的想法,不知是来自母亲的教诲,还是来自同事的灌输,她总是觉得,女人一定要在婚姻上占据主动权。所以结婚前,不管在什么方面,尹雪都不能输给林楠。
对通读诗词歌赋的尹雪来说,再没有比漫步山间、吟诗作对更能展现自己实力的事情了。
也正因为这个爱好,尹雪和林楠几乎成了龙头山的常客。
虽然林楠很厌烦尹雪这种故作清高的做作,但他总会用很多理由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她是语文老师,喜欢玩弄高雅也正常。”
“她是女孩子,喜欢漫步花丛也能理解。”
“吃完饭出来散散步也挺好,总比逛街要省钱。”
“结婚前就随她去,结婚后可由不得她。”
诸如此类的想法他都有过。
龙头山从山脚走到山顶需要6个小时30分钟,步行11400步,从上到下有四个转弯,这些数据都是林楠在无聊的漫步中得出来的。
阳光明媚的周末,本想去踢场球的林楠又被拉到了这座该死的龙头山上。他极不情愿,但又不得不从,因为马上就要到装修房子的关键时刻,按照周围朋友的以往经验,这是相亲对象感情最脆弱的时刻,“说拜拜就拜拜”简直再正常不过。
虽然他和尹雪只相处了不到两个月,但他已经为这段感情投入了两个名牌包、三套名牌衣服,外加一个苹果平板电脑,总价值已经超过了1万元;如此大的投入,他不能轻言放弃,他告诉自己,一定要熬到结婚,一定要。
“林楠,你看那里,漫山遍野全是花。”尹雪站在路旁,踮起脚,双眼微闭着。
她深吸一口气,由浅入深地把山林中那带有花草芬芳的气息慢慢地融入自己的肺里。
“这是大自然的味道,这是田野的味道,这是爱的味道。”她冲着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大声喊出了即兴想出的一个排比句。
“是啊,真的很好看。”林楠偷偷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随口应和了一声。虽然他此刻心里想的全是球赛,但还是装出一副陶醉的模样,他把这理解为“爱的奉献”。
其实对林楠来说,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婚姻不需要玩得太过花哨,他无比想要速战速决,可无奈尹雪似乎很享受婚前这不切实际的一切。
拿春天来打个比方,在尹雪的心中春天代表着生机,代表着绿色,代表着浪漫;可在林楠心里,春天就是一个*。
在山林中漫步时,他喜欢跟在尹雪身后,尹雪凹凸有致的身材,总是能让他有很多遐想。每当此时,他总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激励自己,只要结婚,一切想法都能实现。正是这种心理暗示,才让林楠能够如此隐忍,在他看来,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盘山公路的第一层已经走了1/4,林楠在心中盘算,尹雪继续陶醉在大自然中不能自拔。
“林楠,你看!”尹雪突然停下了脚步,紧随其后的林楠刚好和她撞了个满怀。
不经意间的肌肤之亲,忽然让林楠有了感觉。
“你看。”尹雪欢呼着,跳跃着。
“看什么?”林楠假装慌乱之后,很自然地握住了尹雪的手,这个场景他已经谋划了很久,今天是第一次尝试。
尹雪没有回避,反而和他十指相扣,右手已经撒不开,所以她举起了左手,指着一片飞舞的彩蝶。
“要不要给你抓一只?”两人的关系更进了一层,林楠也比刚才有了活力,这大概就是“爱的力量”。
尹雪心里虽然一直在担心:“蝴蝶会不会有毒?会不会有细菌?会不会有寄生虫?……”但她嘴里还是假装惊奇和期盼地问了句:“真的可以吗?”
“看我的!”林楠的雄性荷尔蒙瞬间达到了最大值,他吆喝了一声便爬下了公路。
“小心一点儿!”尹雪双手合十。
“放心吧,没事儿的!”渐渐地,山下树木的绿叶已经没过了林楠的头顶。下山之后,他才发现好像太高估自己了。
“哗啦,哗啦……”他脚下的山石好像在嫌弃他一样,只要他的脚尖稍稍一触碰,山石便立马变得无比松散。
林楠双手抓着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桩,双脚则悬在斜坡上,他感觉自己像只准备荡秋千的猴子。“不行就别逞能了,上去吧!”林楠有了放弃的念头。
“哎呀,你快上来吧,我不要了!”尹雪善意的劝说,在林楠的耳朵里却被翻译成:“你真是弱爆了!”
男人的自尊心使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线粒体都不停地往外挤压着ATP,肾上腺素瞬间爆棚,只见他双脚一下蹬起一块裸露在外的岩石,只是用一个借力,他就飞跃到了蝴蝶扎堆的地方。
“真是‘你的能量超乎你想象’。”林楠想到了一句广告词。
他冲着与自己有一人高落差的尹雪做了一个OK的手势,接着他脱掉上衣做成网兜,准备将这些盘旋不走的蝴蝶一网打尽。
“它们是不是傻?为啥不飞走呢?”在林楠心里,其实最好的结果就是一阵风吹过,一群蝴蝶全部作鸟兽散,这样既不失面子,也不至于使自己这件价值上千元的夹克沦为捕捉的工具。
“呼哧!”林楠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一把搂了过去。
所有蝴蝶几乎被一网打尽。
林楠此刻的心情可以说是悲喜交加,喜的是,他终于证明了自己,悲的是,他也不知道蝴蝶翅膀上的粉末会不会让自己的夹克染色。
“林楠,你好棒!”尹雪站在路边拍着手。
林楠微微一笑,算是回应,就在他刚要踏上归途之时,脚下似乎传来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有些柔软,不是岩石。
他低头望去,眼前的一幕,差点儿让他整个人完全崩溃在那里。
“人手!”林楠嘶喊一声,重获自由的蝴蝶四散飞走,它们好像传声的话筒,把回音带到山间的各个角落:“人手——人手——人手——人手——”
二
自从第一起命案办结,阿乐对他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现在他的所有好奇心全都放在了我的勘查箱上。经常看影视剧里说,卧底只有最出色的警察才可以胜任,话说得一点儿都不假,别看阿乐平时吊儿郎当、懒懒散散的样子,但这货的智商绝对异于常人,我的四个勘查箱里一共82种工具,他竟然仅靠说明书便掌握了一半儿以上工具的使用技巧。人比人气死人,想想四年大学所学也不过如此,我的脑门儿不由得拉下三道黑线。
“这家伙的学习能力简直逆天!”这是我对阿乐的终极评价。
“勘查现场是不是这些东西就够用了?”阿乐见我的勘查箱里已经没有东西能再让他提起兴趣,试探性地问了句。
虽然比智商我自愧不如,但情商我却不低,我何尝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他说这话的意思很显然是在问我,有没有压箱底的东西没有拿出来。
“一般命案现场基本上就需要这些工具。”我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平均多久会发生一起命案?”阿乐点了一支万宝路,准备放松放松。
“阿乐,你相信男人的直觉吗?”我答非所问。
“你的意思,要来活儿了?”
“我从早上上班心里就慌得很。”
“今天周末,单位就咱俩值班,不会这么邪乎吧?”阿乐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嘀零零零……”
“什么声音?”阿乐突然紧张起来。
“我×,不好,值班室电话。”一般只有出现场电话才会响起,不用说,肯定是来事儿了。
“真是念叨什么来什么,千万别是什么棘手的事情。”我急匆匆地走下二楼,按动了免提键。
“喂,技术室吗?”
“您好,哪里?”听着电话那边急促的语气,我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龙头山,发现碎尸!”
“碎尸?”我的脑袋如同瞬间被击打的挂钟,嗡嗡直响。
挂掉电话,明哥他们也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科室,由于龙头山距离市区较远,为了争取最佳的勘查时间,我们所有人都不敢耽搁。
“具体是什么情况?”明哥坐在副驾驶座张口问道。
“报警的是辖区派出所的民警,说一对情侣在山上散步,女孩儿看到山边有一群蝴蝶,男孩儿去捉蝴蝶时,发现了一只人的手掌。”
“现场只有一只手掌?”
“暂时是这样。”
“徐大队他们有没有通知?”
“派出所的民警已经联系了刑警队,他们也在路上。”
“行,等咱们到了现场再说。”
龙头山距离市区近百公里,可以说是云汐市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平时那里对我来说只是窗外的风景,印象中我还真没有上去过,据说那里因为鲜有人去,所以生态系统保存得也相当完好。
从环境保护的角度来看,那里绝对是一片处女地,但对现场勘查来说,难度增加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很多人不是很理解,现场无人问津,岂不是可以更好地保存证据?如果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任何一个现场环境对证据的保存都只是相对而非绝对。龙头山生态系统完整,那势必在山中会有大量的野生动物存在,虽然这里没有人会破坏现场,但动物破坏绝对比人要来得彻底。试想如果嫌疑人把尸块丢得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万一被山林里的某种动物叼走当了干粮,这对案件的侦办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要说抛尸点多,我并不担心,但万一现场正如派出所民警所描述的那样,只剩下了一只手掌,这可咋整?
行驶的勘查车,载着我这颗忐忑的心一路南下,40分钟以后,我们被盘山公路入口的四根水泥桩拦住了去路。
“前面只能步行了。”一位肩扛一杠一星的年轻民警在车前比画道。
出于礼貌,明哥摇下了车窗,点了点头。
我站在山脚下,抬头仰望这座苍郁的大山。如果用《题西林壁》里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来形容龙头山,再贴切不过。
“风景真不错,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来呢。”我们一行人也只有阿乐能有如此雅兴。
勘查服已经换好,可我左顾右盼依旧不见叶茜这丫头。前段日子听说刑警队接手了一个跨省流窜的盗窃集团,人数多达上百人,队里的侦查员一个个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紧接着又来了起劲爆的碎尸案,估计他们一时半会儿很难缓过劲儿来。
因为案件前期的调查都以我们科室为主,所以这次我们破天荒地没有等到徐大队赶来介绍情况,在派出所民警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第一处抛尸现场。
整个龙头山被四层环山公路所包围,虽然道路不宽,但四层环山公路几乎是平行于山体之间。有人用一句话来评价修路和修桥的成本,叫“金桥银路”,普通的道路一公里随随便便花上几百万都属正常,而盘山公路的造价更是难以估量。路修得越是平整,距离就会拉得越长,一旦距离加长,成本自然而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但这似乎还满足不了前任市委“一哥”的胃口,他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依旧任性地在道路的外侧加修了一道相当坚固的防撞钢梁。钢梁分为上中下三层,甚至比高速公路两侧的还要瓷实。难怪龙头山工程刚刚完结,市委“一哥”就直接进了班房。不过正是这贴心的设计,使得现场勘查的难度系数下降了不少。
根据目击者介绍,手掌被甩在了护栏外侧的山坡上,直线距离不超过2米,从此不难判断,嫌疑人抛尸的过程很随意,并没有刻意地追求抛投的距离。
说到这里,大家可能并没有在意一个词——“抛尸”。其实在现场勘查没有结束前,用这个词很不合适。整个现场,报警人只发现了一只人的手掌,我们暂时还无法判断案件的性质,说“抛尸”难免有些过早。比如在某些重伤案件现场,受害人手脚被砍断也不是没有,所以我们在现场发现一只手,不能就盲目地把它定性成一起命案。
但有人又纳闷儿了,既然还无法判断案件性质,我为何又紧张成这样?记得网上流行过一句话:“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而我们对犯罪现场勘查也是抱着这个态度:“每一个案件都当成命案来对待。”只有这样,才不会在现场有任何的疏漏,所以自打接到派出所的报警电话,我们就已经给这起案件打上了“命案”的标签。
室外现场由于天气、气温等一系列可变因素,比起室内现场,难度增加得绝对不是一星半点儿。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所有人都绑上了安全绳,沿着斜坡一路下滑。绳索刚刚放了两圈,我们便找到了那只裹满沙土的手掌。老贤用毛刷简单清理之后,手掌露出了它原本的面目。由于发现及时,手掌的腐败情况并不严重。
明哥刚把手掌从地上捡起,紧接着一群色彩绚丽的蝴蝶便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这是什么情况?”阿乐不解。
“蝴蝶的触角具有嗅觉和触觉的功能,它们能闻到从不同地方发出的化学气味,借以觅食、聚集、求偶和寻找产卵的场所,虽然手掌的腐败不是太严重,但特殊的尸臭味还是要浓于周围的任何嗅源,所以蝴蝶才会一窝蜂地聚集过来。”
“原来如此。”
三
“小龙,拿着。”明哥将手掌递给了我,“你应该能从这上面得到点儿关于受害者的信息。”一向严谨的明哥,并没有用“死者”这个词。
“如果是碎尸案,估计在这周围还会有人体组织,我带着国贤和焦磊再往下找找,小龙和阿乐你们两个先上去。”
山坡上的岩石很松散,多人勘查会对现场造成极大破坏,所以我没有推辞,小心地将手掌装入物证箱之后,便和阿乐折回了公路上。
喘息之后,阿乐似乎对这只手掌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小龙,你说就这么一只手掌能看出点儿什么?”
我趴在护栏边看了一眼已经消失在我视线之中的明哥几人,心里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他们不会上来,于是我倚着护栏边休息边解释道:“男性右手,55岁左右,长期从事手工劳动。假如这是一起碎尸案,那嫌疑人在分尸的过程中还存在泄愤行为,不过这一点还有待考证;从掌骨侧切面观察,嫌疑人使用的分尸工具应该是斧具。”
阿乐听完没有作声,这也在我意料之中。如果这个场合换成叶茜,她早就冒着星星眼跟在我屁股后面不厌其烦地问个不停了;而阿乐不同,他对任何事始终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他不会像叶茜那样主动要求你去解释,但如果你不给个让他心服口服的答案,他对你永远都是一副“我不相信”的态度。
为了证明结论并非空穴来风,我接着解释道:“男性手掌大,指骨粗、短,而女性恰好相反,所以从手掌判断性别很容易,左右手那就更加直观了。”
接着我把阿乐的视线引到了手掌的中心位置:“胼胝俗称‘老茧’,是皮肤长期受压迫和摩擦而引起的手、足皮肤局部扁平角质增生,在这只手掌的虎口、手指侧面以及指根区有大量的老茧,只有长期从事手工劳作才会出现这种特征。”
“这些都好理解,你是如何通过区区一只手掌就能判断死者的年龄,以及嫌疑人作案时的心态的?”
“判断年龄我们则需要观察手的背面。”
“手背?”
“对,我们痕迹学上有一个很大的分支,叫肤纹学,要想判断年龄,我们只需要观察手指背的皱纹即可。”
阿乐像个上课专心听讲的学生,等待着接收一切我所传递的信息。
“皱纹其实是皮肤长期松弛活动,反复引起褶皱而逐步形成的细小沟纹,有的在胎儿时期就能出现,有的在出生后产生,它们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变多、变长。皱纹一旦产生,很难自行消失;根据统计,我们人的手指中,拇指和食指的功能占整个手功能的80%,中指的功能占15%,虽然中指功能占据的比例不是很高,但中指在五指中,活动度和活动量都很大,因此中指上出现的皱纹具有一定的稳定性和代表性。痕迹学上对中指皱纹的研究分为三个方面,分别是中指粗纹、中指细纹和中指粗纹间距。
“皮肤皱纹的出现其实不光与活动量有关,体内的激素水平也是影响皱纹分布的一种重要的决定因素。我们人类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内的激素水平会随之变化,例如,男性出现喉结,女性每月一次的经期,都跟体内激素有着莫大的关系。
“根据痕迹学的研究发现,青春期之后,皮肤弹性开始下降,皮肤变松弛,这时指背纹线间的距离也随之逐渐增宽,尤其是中指粗纹间距增加得最为规律,表现为从21岁至70岁之内,平均每增长1岁宽度便增加0.1毫米,我就是根据这个,推断受害者年龄在55岁左右。”
“原来是这样。”
我转身看了一眼山坡,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于是继续说道:“假如这是一起杀人碎尸案,我们接着来分析嫌疑人分尸时的心态,碎尸案我之前接触过不是一起两起,而且其间我还查阅了大量关于碎尸案的典型案例,一般根据嫌疑人分尸工具的不同,他们分尸后的尸块形态有着很大的差别。”
“我们最常见的分尸工具有刀、斧、钢锯、刀锯、电锯。
“刀具分尸全部要靠蛮力,所以选择关节处分尸较为普遍,表现为尸块较大,且尸块多为整体功能性分离,比如一次砍掉一整条胳膊或一条腿。
“斧具分尸靠的也是蛮力,但是由于斧子的砍切能力很强,所以分尸所耗费的体力要比刀具小,嫌疑人分尸的尸块较小,便于盛放。
“钢锯、刀锯、电锯,靠的是锯面和尸体的摩擦力进行分尸,所耗体力也相当大,因此使用这类工具的嫌疑人,也多选择关节处分尸。
“但无论是使用哪种方法分尸,很少有人单独将手掌与手臂分离开来,我完全可以理解为,这是嫌疑人的附加行为,只有在作案动机的驱使下,才会表现出明显的附加行为,换句话来说,受害人的这只手,或许曾惹怒过嫌疑人,所以他才会在分尸时多此一举,不过这一点还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实,目前只是我的猜测。”
一口气说完,我的喉咙已经有些发干,但我还是一鼓作气继续解释:“最后就是嫌疑人的分尸工具,我的推断是斧具。”
说着,我把放在物证盒中的手掌重新拿出:“你看骨切面。”阿乐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到了那块有些发白的椭圆形骨质面上。
“斧具分尸利用的是杠杆原理和‘冲量等于动量改变量’的原理。斧头分为两个部分,斧刃部和斧柄。斧刃部为金属质,斧柄一般为木质,刀口形状一般为弧形,也有直线形。形成痕迹时,创角有骨裂线延长,垂直砍切时,两端创角的骨折延长线与创长轴一致,创底可以反映出砍器刃部豁口以及卷刃等特征。斜砍时,创口骨折线延长裂向砍击方向,并造成侧骨板反向向外翘起,创壁留下刃部豁口引起擦划线条。创口附近也会有较多的骨骼小碎片。创壁上可能出现微量的工具分离物或者遗留物。”
面对专业知识,阿乐似乎并没有听懂,我指着圆形的骨质面尽量通俗易懂地解释道:“你所看到的是手掌被砍断的地方,也就是我刚才所说的创壁,上面附着有少量的肉末,它就是遗留物;你看这下端,也就是创底的位置,有明显的卷刃特征;这里是创口,有较多的骨骼碎片,结合这三点,基本上可以锁定嫌疑人使用的工具是斧具。”
“也就是说这真的是一起命案喽?”
“不能这么武断,我们只在现场发现一只手掌,要是真有人在山上火并,其中某人的一只手掌被砍掉扔下山崖,好像也解释得过去。”
“砍人我最有发言权,如果嫌疑人是在火并时用刀砍下受害人的手掌,绝对有可能,但是用斧子,可能性为零。虽然斧子的砍切能力很强,但斧子刃口的受力面太窄,要想一次性斩断某个人的手掌,难度不是一般大,而且斧子不便于携带,按照以往我砍人的经验,除非万不得已的情况,否则没有人会选择斧子。”“砍人”对做过卧底的阿乐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所以他的话不管是在科学层面上还是技术层面上,都无可挑剔。
“难道真是命案?”就在我思前想后的同时,公路护栏外响起了“咯吱、咯吱”的鞋底碾压岩石的刺耳声响。
“有人上来了。”阿乐第一个跑过去拽住了其中一条晃动幅度较大的绳索。
“哎哟,哎哟,累死你胖爷了。”胖磊一步一歇,使着吃奶的力气拽着绳索向上攀爬。
“磊哥,下面什么情况?”
灼眼的阳光,让胖磊睁不开眼睛,体力透支和视觉眩晕带来的双重压迫,让他苦不堪言,他一手拽着绳索,一手拍着胸口,歇了很长时间之后开口骂道:“奶奶个腿,下面还有条腿!”
四
一只手掌、一条腿,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伤害案件可以造成的后果,胖磊刚爬上来没多久,明哥和老贤也紧接着跟了上来。
“目前有两件事情急办。”明哥喊来了附近派出所的民警。
“冷主任您说。”民警已经注意到了明哥相当严肃的表情,当听到召唤时,他几乎是一路小跑赶了过来。
“第一,报告你们分局的相关领导,组织警力封山,我们勘查现场期间,不准任何一个人进入。第二,联系分局的警犬基地,我们需要他们的技术支持。”
“明白,我马上去办。”
简短的对话,已经给这起案件下了一个百分之百的定论——“杀人碎尸后抛尸”。目前来看,我们在一层的盘山公路上只发现了手掌和一截大腿,很显然,这只是其中一处抛尸点,按照正常推理,嫌疑人估计是把尸块抛撒得漫山遍野都是,龙头山的任何一处都有可能是我们接下来的勘查目标,所以必须封山。第一处抛尸地的发现存在着太多的巧合,想要快、准、稳地找到所有的抛尸地点,利用警犬绝对是一个捷径。
待派出所的民警离开后,明哥把我们几个喊到了一起:“这是一起杀人碎尸并抛尸的案件,从嫌疑人抛尸的分量来看,他选择的是多点抛撒,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这次的勘查任务很重。”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让我们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见我们几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吱声,明哥看向了阿乐。
“没问题。”阿乐回答得相当干脆利落。
明哥认可地点了点头:“我们发现的手掌很有可能是因为有树木遮阳,并没有明显的腐败迹象,但在山下提取的腿部组织已经腐败,所以我们接下来的首要任务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所有尸块,先将尸块拼接之后,再回头对抛尸地点进行勘查。”
“明白。”
“小龙,手掌分析出了什么?”
“男性,55岁左右,有长期手工劳动史,分尸工具为斧具。”对于一向严谨的明哥,我只给出了确定性的结论。
明哥很赞赏地“嗯”了一声,接着他抽掉乳胶手套,点开了手机上的天气软件:“虽然现在是三月,但龙头山最近一段时间的气温和环境都很适合蛆虫的生长,这样我们可以通过蛆虫的生长情况来推断嫌疑人抛尸的时间。”
明哥转头看了老贤一眼,会意之后的老贤打开物证箱,接着他用镊子夹了几只乳白色的蛆虫放在了带有刻度的载玻片上。
从阿乐的反应来看,老贤打开箱子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说来也不奇怪,再硬的硬汉,也不一定受得了那密密麻麻爬成一团的蛆虫。想当年我第一次见时,也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尸案调查科第二季1:罪恶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