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庭院静如止水,夜空湛清。夜色中扑面袭来的迷人香气溢满齐府的院子。
在仵作验尸完毕后,夏靖命人清理了齐府三百多具死尸。
西凌风他们在现场除了发现几片湘妃竹叶之外,再无所获,不过他倒是有新的发现,“齐府周围都没有湘妃竹,而府里却残留着湘妃竹的叶片,很明显是凶手带来的,而据我所知,整个冥安镇,就只有风回客栈才有湘妃竹,齐府距离风回客栈那么远,叶片不可能是被风吹过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凶手是客栈的人,叶片是被他带到过这儿的。”西凌风推断着。
夏靖仔细地听着,“按照你所说的,凶手就应该藏身于风回客栈。”
西凌风点点头,“目前所有找到的证据,只能证明这么多。”
“客栈里有好几百人,莫非要一个个盘问?况且,就算凶手在客栈,但他们也不会自己招认啊。更何况,那人血洗齐府……武功阴险狠毒,我们未必是他的对手。”夏靖担忧道。
西凌风突然示意众人不要出声,小心谨慎道,“你有没有闻到一种奇怪的气味?”
“什么气味?”夏靖和倾城异口同声问道。
西凌风深吸一口气,这香味如此熟悉。他眼睛一睁,圆目一瞪,“就是齐楚的香囊散发出来的那种味道。我想,他来了!”
“谁来了?”倾城战战兢兢地退到西凌风身边,惊惧道,“齐楚吗?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而且尸体刚被清理掉……”
“当然不是他,一个死人,难道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找我们?!”西凌风义正词严道。他环顾四周,众人也都观察起周身的动静,然而庭院并无异常,依旧很平静。“他应该就在附近哪里……小心点。”
“看来今夜将是个不眠之夜了。”倾城叹道,“说真的,西凌风,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把我的遗体送回永宁镇,我可不想变成流落异地的孤魂野鬼。”
由于之前西凌风在向夏靖汇报时省略了有关异族人的那段,所以夏靖听得一脸疑惑,搞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你们把我搞糊涂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气味?谁要来?难道是血洗齐府的凶手?”
倾城回道:“不是凶手,而是更可怕的东西……不过说来话长,还是不说算了,总之今天是三日之期,他就要来吸我的血了。”
“吸血?”夏靖诧异道,“什么吸血?吸什么血?”
“吸人血!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清楚,以后让西凌风慢慢向大人解释吧。”倾城原本应该有的恐惧在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显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我说真的,要是我出事了,记得以后扫墓的时候,要多带些江南美食给我,最好再带几坛酒,否则我做鬼都会来找你要酒喝的。”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西凌风犀利的目光定格在齐府的院落一株古老的槐树上。他的视线循着粗壮的枝干,向上缓慢游移。
黑暗中两点蓝光缥缈隐现。
西凌风盯着幽蓝的光点,回想起当日在木屋底遇上异族人的情景,当时异族人的眼睛也正是散射着这种蓝光!西凌风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待到将要靠近时,墙角处蹿出一道人影,犹如一道闪电,所有人都不曾防备。那道黑影直逼倾城,倾城未及躲闪已生生被其所擒。
转瞬间,他带离倾城跃出齐府。
西凌风箭步追去,抛下一句:“大人,带士兵们到城郊桃花林。”
“桃花林?”夏靖还想再问什么的时候,西凌风已经不见了踪影,“什么时候速度变得这么快了?”
*****
桃花林依旧绚丽如春,纷繁香气沁人心脾。这里的桃花似是从来都不会凋落。
西凌风竭尽全身气力,仍是未能追上那夜色中蹿出的人。他开始有些焦躁不安,却又不得不提醒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寂静中,忽然从不远处传来“哧哧”的树叶摩擦的声音。
西凌风立刻飞奔而去,仿佛是生命里的最后一搏,要拼尽全力。看到倾城余温未散的身体倒在纷纷落下的桃花里的时候,他明白,还是来晚了一步。他抱起倾城,就那么紧紧地抱着他。他从未像这样抱紧一个人,而且还是个男人。
“记得每年清明捎壶酒给我——”倾城艰难地说着,呼吸急促,声音断断续续。倾城的身体仍在微微抽搐,脖颈上细小的齿痕残存着鲜红的血,他的手里紧攥着一块玉佩,沾染着几点刺眼的血液。
除齐楚以外,倾城是西凌风最知心的朋友。从最初的相识到如今的分别历时三年零两个月。在永宁镇一起办过案,也是生死之交。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千年不变的定律。”这是在来冥安镇之前倾城对西凌风说的话,那时齐楚刚过逝不久。
西凌风的记忆紊乱一片,交杂着两个朋友与自己的往昔,那一幕幕熟悉如昨。
倾城,当初你就不该跟我来江南。若是你不跟着来,那么你一定还在永宁镇过着无忧的生活!西凌风懊恼地用拳头捶着地。
*****
夏靖看着西凌风从眼前消失,随后按着西凌风的嘱咐,领着大队人马长驱直入桃花林。然而,看到西凌风蹲在一具尸体附近时,还是感受到了一阵凉意,“西凌风,倾城他……”
“我还是来晚了,他的血已经被吸干了。烦请大人帮我看着西凌风的尸身,我去追。”西凌风说着朝桃花林深处飞奔而去。
异族人早已不见了踪迹,西凌风盲目地绕着桃林。天色越来越暗,这多少又增加了西凌风追捕异族人的难度,更何况异族人神出鬼没,在这光线极暗的夜色里想抓他怕是痴人说梦。
西凌风徒劳而返。
“怎么样?”夏靖看着西凌风一脸沮丧,猜到他没那么顺利抓到异族人。
“让他跑了。”
*****
夜风侵入骨髓,不胜寒凉。西凌风和夏靖都愣愣地坐在地上守着倾城已经僵直冰冷的身体。桃花纷纷扬扬凋落,像是一场华美却悲凉的祭奠。
“明天我要回永宁镇,所以追捕异族人的事就拜托大人了。”
“异族人?”夏靖迟疑道,因为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
“异族人就是蓝血人的后裔,专食人血,大人要当心。”西凌风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丝怨愤,那时他也没去考虑夏靖是个不会武功的中年男人,他只是觉得夏靖身边还有那么多官兵应该可以应付得了,因而将追捕异族人之事完全交给了他。
“那……你?”夏靖迟疑着问道。
“倾城生前说过,如果他死了要我把他的遗体送回永宁镇,他说他不想沦为异地的孤魂野鬼。我想,将他的遗体送回去是我惟一能为他做的事了。”西凌风哀伤道,“若是之前他没有跟我来冥安镇,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原本齐楚的事情和他就没有多大关系,说起来是我害了他。”
西凌风托起倾城已然冰冷的身体,抱着他一步步蹒跚着离开血腥的桃花林。“把他的遗体送回永宁镇之后,我就会立刻赶回来。”西凌风补充道,“齐府三百多人无辜受害,要彻底查清真相,抓住真凶。疑犯就住在风回客栈,对方是个武功不凡的用剑高手。大人自己要多加小心!”
“我会派人去查的。你自己路上也要当心。”其实夏靖心里在嘀咕着:为什么不等抓到人之后再送倾城的遗体回去?现在只剩我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在这儿,说不准什么时候也会和倾城一样……但他又不好表现出自己内心的恐惧,毕竟自己是堂堂的朝廷命官。
西凌风雇了一辆马车,天未亮便匆匆起程。马车辘辘驶出冥安镇,扬起的飞尘慢慢落定。
夏靖远远目送,手下意识地挥了挥,西凌风探出头亦向他挥挥手,就此道别。
空气有些凝重,带着丝许忧伤。
西凌风摊开木屋中取得的《月满西楼》,引人注目的自然是画中那阁楼里黯然神伤、韵致典雅的女子。秋木叶所题之诗忧伤中带有几分温柔,西凌风始终无法参透齐府的人为什么会遭难。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这幅画吗?或者是因为齐府中有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么齐府又藏有什么宝贝是他们想要的呢?西凌风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消失的异族人又重新出现,而且还躲在齐府,莫非血洗齐府的是——异族人?!
西凌风卷起纱帘,望向车窗外掩面沉思。
离离芳草枯萎的秋天,布满忧郁的阴霾。旷野坦荡,秋风乍起,雁阵惊寒。车轮碾过的辙痕深深印入泥土,划出两道绵延的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途经堞城,西凌风原来是想去探访小师妹夏芷寒的,无奈时间紧迫,没法耽搁,必须尽快护送倾城的遗体回永宁镇,所以他没作停留。
车马颠簸,恐怕是要走八九天的路程,而那时倾城的尸体就会腐烂,所以他必须在尸体彻底腐烂前赶到永宁镇。江南的白昼依旧高温,不似北方的凉爽低温。
西凌风掏出从倾城手里取下的无瑕美玉,细细地观察。那玉晶莹剔透、光泽丰润,绝对称得上是天下无双的好玉!“难道是异族人不小心留下的?他出现的时候邋遢不堪,不像是会有这种玉佩的人。莫非还有人在桃花林出现过?或者那人正是杀齐府三百多人的凶手!”然而这仅仅是西凌风的猜测,由一块珍贵的玉而引起的遐思罢了。但他笃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
马车缓缓进入堞城,穿街而过。堞城的繁荣景象不逊于永宁镇。其实永宁镇只是因为地处皇城,所以经济比较发达,而堞城则是靠各地的商人才兴旺发达起来的。
到了一条巷弄,越来越多涂脂抹粉的风骚女人晃着薄纱丝巾招揽客人。西凌风知道,这是烟花之地。
他在心底里鄙夷那些不懂自爱的女子,却又悲悯她们的遭遇。西凌风投以同情的目光,因为他想起倾城曾经爱过的一位青楼女子,是个温柔痴情的女子。虽然身处泥淖,染指风尘,但性情高雅脱俗,更是才华横溢,琴艺卓绝,诗词歌赋不输男子。
“夕阳坠,雁南飞,梦断愁肠望秋水。江长风瑟楼倚月,落花深处故人归。”西凌风的耳边蓦地响起一首凄婉的词曲,他掀开帘子望向声音来源,只见一个瘦削女子坐在某间茶楼,弹奏着手中的琵琶。她也顺着西凌风的目光回望,四目相对,但很快就交错而过。
马车穿过长巷,自西门而出,堞城的喧闹声逐渐背离。山路崎岖、泥泞,马车一路颠簸,而不远处的天际,越来越阴沉,这地段一直在下雨。
“公子,前面还要穿过一片密林,这天色已经越来越暗,又下着雨,夜里山路很难走,我看我们还是先找客栈休息一晚,等明早再走也不迟,反正很快就能到永宁镇了。”车夫建议道。
西凌风听后想起倾城在去冥安镇的时候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人在伤心时总能回忆起一些似好似坏的过往,或多或少。尤其是和自己有关的人或者事。你曾经不在意的,反而会变得刻骨铭心。
西凌风掀开挡着的帷帘,轻声说道:“就听你的,若是前面有客栈,我们就先歇一晚吧。”
“我知道前面不远就有间悦来客栈。”马夫笑着说。然后又用手擦了擦脸上微微透出的汗液,以及飘到脸上的雨水。
西凌风顾着自己沉思,任马夫挥鞭赶马车。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的速度渐渐缓下来,停在一间陈旧的客栈前。客栈的正门上方悬着一块匾额,明晃晃四个大字“悦来客栈”。
“公子,我们到了。”马夫在帘子外说道,正准备掀开帘子牵西凌风下来。事实上马夫根本不需要这么做,因为西凌风非常不喜欢别人这么做,尤其还是个男人。
西凌风抬头仰观那块匾,所题之字笔锋遒劲有力,犹如蛟龙。落款处的名字令西凌风怔住,那三个字再熟悉不过了——秋木叶。 雪女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