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漂亮婢女说的掌柜是个油腻的中年男人,他跟柳如永正好相反。柳如永是只穿了件内衫,而那掌柜却是只套了件外套,胸前还赤裸着古铜色的腱子肉。
那掌柜耷拉着眼皮,摸了摸小胡子。他大咧咧的坐下,只瞅了柳如永一眼便把头扭了过去,他头上插的那朵大红牡丹花也跟着颤了颤。
那掌柜长得并不难看,但人到了这三十多岁的年纪还这般打扮,未免给人一种油腻的感觉。
他用两根手指捏起那烂衣服,一股腥味迎面扑去,他随手将那衣服就扔到了地上,“来,糊弄傻子了?”
柳如永见掌柜出来了,当即微笑道:“书生只是抛砖引玉而已,这烂衣服莫说是一百两银子,就算是半个铜板也不值的。我是以当衣服为名引掌柜出来,来当词的。”
“哦?”
柳如永道:“我这首词对掌柜有大用,收掌柜一百两银子,值得。”
那掌柜轻笑了声,说道:“念来听听。”
柳如永只是笑,也不说话。掌柜明白他心思,对那婢女摆了摆手。那婢女转身从柜台取了一锭五十两的银子走了出来。那掌柜掂了掂银子,分量十足,压手。
他将银子推到柳如永面前道:“念吧。”
柳如永也不嫌硌得慌,笑呵呵的将银子塞进了内衫里。满堂客人都眼巴巴的瞅着他,他们都想看看这狗嘴里到底能吐出什么象牙。
柳如永将身子松垮到椅子里,可别说,这封家典当铺子里的椅子,比他家那大炕要舒服许多。
过了半晌,他才将自己要当的词缓缓吟了出来:“隐君仙裔,帅垣佳配。谁似硕人清贵。几番鸾诰自天来,森绿绶,彩衣当砌。莲开十丈,蓂留十荚,迟十日,瑶池秋至。殷勤祝寿指蟠桃,更重数,三千馀岁。”柳如永念词时声调抑扬顿挫,嗓音洪亮。
铺子里坐着的客人虽大多都没听懂,但还是装出一副沉思的模样。而那掌柜的表情不咸不淡,自始至终都没变过。甚至在柳如永念词的时候,他还打了两个哈欠。
而那婢女则突然朗声道:“好!”
这一个好字一出,在座之人回过味儿来,纷纷点头称好。那掌柜立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再拿五十两银子。”
等银子拿来了,柳如永颇为欢喜的接下,昂着头大步走了出去。
他刚走,那婢女就对掌柜说道:“郑爷,你是否也觉得这首词好。”
“噢,他刚才说了些什么?”掌柜突然笑了起来:“咱们封家也不缺那一二百两银子,就当是打发叫花子了。”
那婢女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娇嗔道:“那穷酸书生刚才念的可是一首绝佳的贺寿词,你也不想想,过两日是什么日子。”
那掌柜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可把刚才这首词给记下了?”
婢女笑了笑,嘟嘴道:“都给你记着呢。”
看着这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情骂俏,丝毫不避讳,众人把头都自觉的歪了过去。
无它,这位掌柜也是为老熟人,乃是流苏亲封的天狼军大元帅,郑远。这郑远自从进了封家那是如鱼得水,封家大爷因为生意去了南边。现在帝都封家的生意虽说是封老太在把持,但这真正干活主事的却是这郑远。
这些来封家典当铺子的人虽然人模狗样,但实则都是一屁股债。来这里无非是想从郑远这位财神爷身上捞一些银子,他在这里做什么,又有谁敢说句不是。
郑远翘起一边嘴角,油腻又自以为邪魅的看着那婢女。那健硕的手臂早早就将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给搂在了臂怀里,他刮了刮那婢女小巧玲珑的鼻子,“该好好赏你。”
说罢,随着那女子的一声尖叫,郑远就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那婢女羞斥着不停用粉拳敲打郑远的胸口,而郑远则仰天长笑则抱着她走进了用屏风隔开的内室。
屏风映出来的人影上下摆动,听着从那里面传来的呵哧声,就连最粗糙的汉子也不禁脸色微红。
有了银子的柳书生,先拿出二十两银子置办了一身光鲜衣服,虽然不贵,但胜在料子结实。
柳如永系好腰带,在那大铜镜前照了照。脖子上挂着皮尺的裁缝先生啧啧道:“公子好生俊俏,这衣服穿着公子身上,好生的得体。”
柳如永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对那裁缝说道:“去,那拿三十两银子。二十两给我做个上好的包,料子要锦州的。剩下十两赏你了。顺便再将那五十两银子全给我破成碎银铜钱,一并装在袋子里。”
那裁缝乐呵呵的道了个是,随后便忙不迭的去做袋子了。裁缝手艺好,没片刻的功夫,一个袋子便做好了。
这一百两的银子拿在手里虽然吃力,但还能拿的动。但这五十两银子换成铜钱碎银后,竟然变成了二百余两。柳如永一手没拎起来,他又将那袋子重重的放下对裁缝道:“去外面拦辆马车,本公子要去北城烟花楼!”
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它沉到西边溅起了隐藏在遥远虚空中红海的水,天边是无尽的红晕。
柳如永掀开帘子,看着昏黄街上彳亍的行人,还有路边店铺前被染红的一行幡子。他轻轻叹道:“车轮行过之处,皆是流连忘返。”
他不禁又想起了刀花魁的音容笑貌。柳如永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如此迷恋这个刀花魁。是因为她那倾国之姿,还是因为她身上那独特的气质。柳如永不知道,因为迄今为止,他连一句话都没与那刀花魁说过。
“今天应该是个好机会。”柳如永微笑自语。
万盏红灯在琥珀般的夜色下飘荡着,太阳沉下去,但天还算通透。尤其是那一块块黑中泛红的云彩,轮廓明显。
北城还是那个北城,胭脂味冲天而起的地方。但在这个时刻,那在人群中欢笑的女子,脸上也会有一丝丝的肃穆。
烟花楼的飞檐上,一位绝色女子佩刀而立,她望着下面熙攘的人群,万家的灯火面容淡雅。
“你在想些什么?”
白衣胜雪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她轻启朱唇,如是说道。
“还要杀多少人。”
白衣女子掐了掐手指,淡淡道:“差的早。你要知道,烟花楼虽是洪天宗的分舵。但烟花楼的人想进洪天宗却没那么容易,十二祭奠,四皇,宗主,长老堂。洪天宗在明面上的人永远都只有十七个,你想进洪天宗,不仅要杀够人,还要等那十七人有人退居到长老堂后,空出人来,你才能进。”
她神色有些落寞,眼底好似结出了寒霜。
“不过今年应该会容易些,李槐襟升入四皇,十二祭奠空出了一人。宗内为了尽快补这个大祭奠的缺,在各地分舵都下了一份黑册。册子上共有一百三十七位宗内必杀的人物,宗里有话,谁先杀够二十个。今年这洪天宗的缺,就让谁来补。”白衣女子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今晚,这名单上的一位就会来烟花楼。楼里的白袖刺客也不少,谁都想揽这差事,但我还是压了下来,让你来动手。”
她看看那白衣女子,轻轻道:“谢谢。”她心里也是有些惊讶的,白衣女子的话,好像比以前多了不少。她以前,是个清冷的人。
突然她释然,她不是从前的雪姑,自己也不再是从前的良人。
“谁会来。”
“古河,吏部侍郎,也是常家的死忠。”
“最近楼里的任务好像大多都与常家有关。”良人道。
“虽不知道主顾是谁,但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应该是南山党,买的命。”雪姑道。
良人问道:“雪姐姐,那你知不知道。曾经南山党的人,曾花大价钱买李槐襟动手,让他去归墟一事?”
雪姑摇了摇头:“洪天宗的事,我们分舵是无权知道的。”
良人点头,没再言语。
北城街头出现奇特的一幕,一个老和尚正追着一个算命道士在烟花巷子里狂奔。
那道士一脸惊恐,连蹦带叫。老和尚则一边追一边喊:“师侄,等等我!”
那道士抱着算命幡子大喊道:“诸位!看看这个不要脸的!一个和尚非要认一个道士做师侄!”
那和尚穷追不舍,道士突然来了主意。他猛的一拍手,忽而,一阵狂风袭来,那些身着轻薄的女子,衣衫全都被掀了起来。
一片白花花的皮肉显露出来,老和尚赶紧闭上了双眼,连呼了几声阿弥陀佛。等他再睁开双眼时,那道士早已没了踪影。
这阵怪风刮的极大,北城那十万盏大红灯笼全都飞到了空中。万千红灯飞扬,飘飘洒洒 。
那在灯笼飞舞中静立的两位女子,宛如灿烂的花朵,在这灿烂中,等待开到荼靡。
“你要小心的不光是古河身边的那些护卫高手,更要注意楼里的那些白袖刺客。她们可是最不愿意看到你做成这笔生意的。” 公子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