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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在进宫前再三告知你,我乃西穆和亲公主,将是你皇兄之妃!”
桂菡倏然提高了声浪,生生打断了他的话,“于国本而言,我肩负西穆与东穆两国邦交和顺之重任;于情义而言,我自到东穆以来,承蒙皇上厚爱,皇上待我,无微不至,怜恤有加,我唯得感恩而已……”
她双目嚼泪,哽声低哮,“何能存半点反叛皇上之心!何能因你一己之情而毁却皇上对我的爱重!”
同睿面部肌肉微微一搐,颤声道:“贵嫔所言极是,错只在本王……”
桂菡泪水簌簌往下流淌,高声道:“错当然只在你,我一心前往回心殿就是为了要跟你说清,你乃皇上亲弟,肩负匡助皇上之责,我乃媛则贵嫔,必须恪守淑德之道,尽心侍奉皇上,这样的道理,你我早便已经明白,何用我一再一再地向你反复言说?”
杜静芙眼看同昕为之动容,连忙道:“桂氏分明便是砌辞狡辩!若你真是一心要向王爷道明心志,为何不带上宫人以作避嫌,偏偏要独自前往?路遇皇上,竟回避不予见驾,不是存心私会是什么?”
桂菡抹一抹泪水,仍旧面向着同睿道:“我独自前来见你,便是不想有旁人得知你之心念,我期望你能明白我一片苦心,莫要再多思!我对你说,我此番来见你,已是犯下了滔天大罪,但如若可使你多添几分明白,我应该来,我应该尽我所能,令你摒弃心中之念!方不会像如今一样,饱受旁人思疑,流言散布于宫中,辱损皇上之名,惹皇上多添烦扰!”
她转向同昕,泪如雨下,啜泣着又道,“更令臣妾平白蒙受莫须有的指摘,此番事端,怪只怪臣妾左右思虑,顾念不使皇上另有忧心,方将与王爷见面一事瞒下,早知如此,臣妾无论如何也要向皇上道明一切,免至如今境地,教人难堪心伤!”
她言罢掩面而泣,眼角余光只落在面白如纸的同睿身上,心胸中痛如刀绞。
睿,这一次是我有负于你,但我只有在你皇兄面前出卖你,方可让他相信,我对你已是无情,方可让他放心,你与我再无牵连,方可让他放过我,放过你。
同睿有如蒙受了极大的打击,颓然下跪,道:“贵嫔所言,无半句假话,一切全是臣弟妄为之过,臣弟求皇上降罪。”
同昕眼光只落定在桂菡身上,面上的阴霾已然渐淡,只余下一丝沉重。他开口道:“皇弟不必过于自责。”
他稍稍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出,“你与贵嫔当日曾结为金兰义兄妹,贵嫔进宫后,你身为其义兄,欲与其一聚,也属寻常。只不过日后必须循了正礼引见,不可再私下会见,徒若人非议。”
在场诸人闻得他所言,均为之一震。
桂菡始料未及地望向同昕,静默片刻,方定下神来,施施然行礼道:“皇上英明。信任王爷,信任臣妾,皆因皇上善辨是非,睿智明鉴!”
同睿神色茫然,强忍了心头失落,道:“皇上宽怀仁厚,臣弟谢过皇上不责之恩!”
杜静芙心有不甘,正要说话,同昕摆一摆手道:“今日之事真相已大白,莫要再提,也不可再于宫中擅加议论,若有妄议者,即以杖杀处之!”
桂菡返回桂宫中后,若山便急急迎上前来,道:“皇上刚才派人传旨六宫,不可再造谣生事,若有违者即行处死。小姐,那事可是已妥善解决了?”
桂菡并没有马上回答,一迳儿来到案桌前,随手拿起茶杯,看也不看,就要喝下,若山慌忙一把夺下,道:“这里面并没有茶水。”不由忧心起来,“小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桂菡虚脱似地跌坐在椅子上,道:“皇上说,我与他,为金兰义兄妹……”她苦笑出声,“既是兄妹,何来私情?”
若山先是一惊,后而平静下来,道:“皇上如此,全是为了保全你和茂王。如今有皇上庇护,小姐总算避过一劫。”
桂菡垂下头,道:“我在皇上面前说出是他心存异念,我为求自保,出卖了他。若非如此,皇上也不能轻易放过我们。”
若山叹息了一声,为她斟满茶水,“小姐并没有出卖任何人,你既已选择一心对待皇上,那么便与过往再无干系。若有人心存希翼,也是那人痴心妄想,今非昔比,小姐并没有做错。”
桂菡唇边笑意中的苦涩蔓延开来,连同眼眸也是凄酸一片,她猛一扬手,将茶杯拨落地上,只闻一阵刺耳的破碎之声,她的泪如满地狼藉的茶水,在惨白的脸庞上蜿蜒成失落的痕迹。
下一个瞬间,她整个儿呆成了盐柱,连面容上的每一分表情,也如凝固成了天荒地老。
泪珠在她僵白的脸庞上滴落。她无望的双眸内,是同昕悄然而至的身影。
若山顾不上收拾地上,忙不迭地向同昕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桂菡的神绪恍若在她的声音中清醒过来,遂用力擦去泪水,上前一步就要行礼,同昕却抢先一步地扶住了她的肩膀,道:“就不要多礼了。”
他目光意味深长,“今日事出突然,朕唯恐你受惊了,所以特地前来看看你。”
桂菡强颜欢笑,道:“臣妾感念皇上体恤信任,又自责行事不知避忌,生出此等事端,让皇上费心,所以一时意绪反复,皇上莫要见怪。”
同昕凝神看着她颊边犹自未干的泪痕,她的笑容,掩不住她眼中的悲戚,然而她依旧在笑,只因她认为必须取悦自己。
忽然很想再看到,那进宫之初,对峙在自己跟前的她,至少每言均出自她的肺腑,至少他可以看到真正的她。
他尝试着也向她露出笑颜,原来心苦的时候笑,是这般讽刺而难受。
是他,令她一直置身于这样的讽刺与难受之中。
他忍不住捧起了她的脸庞,低头吻去她的泪痕,如要藉此为她抚平些许伤痛,也抚平自己为她而生的伤痛。
若山眉目黯淡,垂下双眸,转身退出了门外。
他的唇温热如火,在她玉润的肌肤上滑落,她没有抗拒,可也没有回应,身躯僵硬形同行尸走肉,他的怀抱越发有力紧密,如是生怕只稍一松手,她便如同她那无可捕捉的思绪那般,远离至他无从把握的地方。
他在她玉颈之处停下,气息如风般在她耳畔回旋,“菡儿,即便没有今日你的一番言语,我也会相信你。”
她静静躺在他怀中,道:“臣妾知道皇上明察秋毫,定必不会错怪好人。”
同昕埋首在她的如云青丝之中,深深呼吸着芬芳醉人的清香,“是因为我知道,如果你当真要选择背叛我,当日便不会在睿的护送之下,到达东穆。”
桂菡昏沉的思绪倏然多了几分清明,她凝眸于他,满面疑问。
同昕拈起她鬓旁的一缕秀发,掬于掌中把玩,“睿向我请命,要前往迎接你来东穆,我就已经有了打算,或许,我今生都无法拥有你。”
他轻吻她的发,“一直以来,痴心妄想的人不是睿,而是我。我妄想可以得到你,我妄想可以令你死心塌地地留在我身边,我那么矛盾,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留住你,可是我也想让你自己选择,我明知睿是别有意图,但我依然准允了他的请求,便是因为我想你能更清楚知道,与你相伴今生的人,只有我。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终于还是来到了我身边……”
桂菡闭上眼睛,道:“原来从一开始,我们的心思就已经在你的掌握之中,不管我们怎么做,走或留,都只在你的意愿之内。”
同昕的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唇,“可是我却无法掌握你的喜怒哀乐,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与我一起,是真正的欢喜……”他心疼地注视她,“而不要再强颜欢笑。”
桂菡睁开双目,他半带爱怜的面容近在咫尺,她微笑道:“皇上多虑了,臣妾与皇上在一起,当然是真正的欢喜。”
她螓首温柔地伏在他胸膛上,轻轻道,“皇上已知菡儿之心,菡儿便放心了,自然是欢喜非常,又何来强颜欢笑之说呢?”
她的话却并没有令他有分毫释怀,他的心往下沉了一沉,只不动声色,俯身吻住了她的唇角,忘情撷取她的香甜,她如失去了抵御之力的俘虏,在他身下渐次地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融化成为迷蒙的虚空,不再有足以牵动她感官的情绪,然而无可避退的是,她又从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依恋,丝丝缕缕地从心底深处漫生蔓延开来。
待确定他已经熟睡后,她小心地自他怀中离开,披上常服步出寝殿,外间已是月华遍地,檐影清淡。
此处的一切均如桂府,只是,此地非彼处,人面亦全非。
她在前厅坐下,有小宫女上前要侍奉,她挥一挥手让所有人退下,自行斟满茶水,以茶代酒,一饮而尽,迷茫脑间,竟也会有醉意。
她右手抵着额头,掌中的茶杯冰凉的触感传进脑际,微有风动拂过,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整个儿顿时如梦初醒般,抬起眼望向前方,竟从云石雕花的屏风之上,看到了一抹倒影,那是他,是同昕,他正在自己身后。
自己的一举一动,总也逃不过他的双眼。
是守护还是禁锢?
然而她并未察觉的是,前厅大门旁那一个纤纤身影。
若山身上一袭浅青色衣裳使她形同淹没在了此间的夜色中,她早便听到了主子的动静,可是她没有马上上前,因为她看到了他,他本想要来到小姐身边,但是当发现小姐更沉醉于自得其乐后,又伫足未前。
他只那样静静守候在小姐身后,不知是在欣赏小姐独处时的娴静动人,还是心疼小姐独尝苦涩时的孤清冷寂?
最终,他还是没有惊扰小姐,默默地退了回去,想必是不会让小姐知道,他曾经一声不响地陪伴于她左右。
若山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直至再无痕迹,恍若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她无端端地失落了起来。
同昕没有留在桂宫中宿夜,亥时一刻便摆驾返回颐祥宫。
桂菡送他离去后,却是睡意全无了,若山为她将明明灭灭的残灯添一点灯油,苟延残喘的,仿佛是余存在心间的一丝微弱的寄望。
桂菡于灯下翻阅一本诗词,又似心不在焉,良久也不能掀过一页。
若山悄然来到她身侧,低低道:“小姐,你心里有事,瞒过所有人,却不要瞒过自己。”
桂菡指尖一抖,将书本合上,眼光茫然地望向前方,须臾,幽幽道:“我纵然瞒过了自己,也是瞒不过你。若山,你从来都是最懂我的人。”
若山在她跟前坐下,她如是极倦了,放软了身子靠在若山肩头,泛红的双眼了无焦点地盯着如豆的灯苗,忽然觉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如果能够,但愿可以梦醒。
若山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在留心小姐的心绪,我一直努力想从小姐的脸上找到一点真心欢喜的痕迹,可是我一次一次失望,也一次比一次更要替小姐担心,小姐,若山知道,你如今并不好过。”
桂菡无力地一笑,“你的话,和他的话竟那么相似,是我不够聪明,是我不够隐忍,不能让你们都相信,我如今是如鱼得水。”
若山目中泛上一丝凄怜,“小姐,你虽然从来没有对若山说过为何会对皇上有所改变,可我还是明白的,你都是为了一个人,今日你蒙受算计,也是因着这个人,你不惜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全只念着这个人,他对你如此重要,你根本就不可能真正把他忘却,你心里有这样沉重的包袱,又如何能够好过?”
桂菡复又坐直了身子,垂下首道:“有一句话说得好,路已是既定,只管往前走,我可以为之的,不过便是安分守己,做名符其实的媛则贵嫔……”
同睿曾说过的话,如是不能触、不能碰、不能想、不能记的痛处,她一字一字道出,只觉锥心。
若山手势温柔地为她将斗篷的前襟拉一拉,仿佛为她驱散了不少寒意。
“可是小姐,这样的话你真能往心里去吗?你真的愿意继续走这条路,你真的愿意过安分守己却再不能展欢颜的日子吗?”她眼底水雾氤氲,“若山有错,当日应该坚持己见,助小姐离去,便不使小姐如今饱受煎熬。”
桂菡疲惫地枕靠在桌上,“路再难走,也是我心甘情愿,既然无可退避,只有迎难而上,我无可怨无可悔。”
若山却摇一摇头,不由抓紧了她的手,恍要借此获得一点坚持下去的力量,“请小姐恕若山旧话重提,实在是不忍再见小姐终日沉沦于此……”
她咬一咬牙,倏然跪倒在桂菡脚下,“求小姐将若山荐予皇上为妃,莫使小姐一人孤身面对皇上,委曲忍辱,悲喜不由人。” 宫教心愿与身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