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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博山向伙计交代了店里的事务,告诉伙计,要到京城办事,有几天的耽搁,要伙计精心照料店里的生意。
转天到归贾胡同的码头寻了进京的客船,坐船到了通州,上岸后租车进了京城,到了崇文门外瓷器口已是黄昏掌灯时分,找到联升客栈,伙计忙迎出来,
“这位爷,您老可是自天津卫来的崔先生吗?”
崔博山应道:
“正是。”
伙计连忙说:
“您随我来,您的客房已经有人给您预订好了。”
进了客房安顿下来,伙计告诉崔博山:
“晚饭已有人安排在饭馆叫了饭菜,一会儿就能送到,您就一人慢用。明早有车来接您。”
崔博山心想,吴胖子安排的倒挺周到,别看人表面上粗粗拉拉的,心思倒挺细。
第二天一早才吃过早饭,果然就来了一辆大青骡子轿车来接。来接人的正是胖客人的一个随从。车子行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才到了一所大宅院前,跟着这个随从自侧门进去,来到一所跨院。掀门帘进屋,只见吴胖子正在屋中相侯,见崔博山进来急忙起身相迎,寒暄了两句,说:
“东家有事出去还未回来,我先领你看看东家的收藏,请随我来。”
崔博山跟着穿过几处院落,果然是高房大屋,雕梁画栋,抬头看正房屋顶铺的都是绿色琉璃瓦,心中一动,按朝廷规制,非王府不能动用琉璃瓦,心中暗道,果然是皇亲国戚,看来不是亲王就是郡王。
随着吴胖子来到一处跨院书房,倒是个极清静的所在。吴胖子吩咐书房的书童,取出几幅画请崔先生过目。
展开一幅,见是元代吴镇的‘芦花寒雁图’,再展开一幅是南宋夏圭的‘溪山别友图’,一幅李迪的‘枫鹰稚鸡图’,又有几幅文徵明、唐寅等人的字画,细看倒都是真迹。又展开一幅见是元朝黄公望的山水,仔细看过,心道这是后人仿作。看过几幅字画,吴胖子问道:
“不知先生如何评说?”
崔博山道:
“贵东家的收藏实是珍贵之极,在下见识短浅,不便妄加评判。”
吴胖子脸上露出自得之色,
“不要紧,有何高见尽管直说。”
崔博山一见吴胖子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暗想,不拿出点儿真本事就会让他看低了,随手拿过刚看过的那幅长卷略展开些,说:
“只是在下略有疑点说出来供先生斟酌参考。”
“先生请讲。”
崔博山指着展开的山水卷,慢慢的说道:
“这幅山水长卷虽形神俱佳,无论是构图还是运笔、皴法都酷肖黄公望,但其用纸似有可疑。此图用纸为泾县宣纸,为近年所产,元代书画用纸为皮纸,或是竹纸,那时还没有这泾县宣纸。用纸不对,其年代必然不对,有此疑点可知,此图当为今人之仿作,不过也是仿得极好的了。”
吴胖子闻听微微点头,
“崔先生能从用纸上看出疑点,可见先生在书画鉴赏上是极有功底的,让我也长了些见识。”
崔博山也不忘谦虚,
“哪里,我也是吃了多年的亏,多长了些见识,才知道古画的鉴赏不但要看构图风格与运笔是否流畅,皴法的运用是否与画家的风格相符,藏家的鉴赏题款,是否传承有序;还要看用纸、绢的种类和新旧,装裱的方法和形式与年代是否相符,连钤印的印泥都要分出新旧来。”
吴胖子不由为之折服,
“喔,原来鉴赏古画还有这许多讲究,今日我实在是受教了。我到天津卫后也经多方打听,才知道崔先生有多年的古董书画的鉴赏经验,回来禀告东家,得东家首肯,愿与先生合作,这才约先生进京好细细商量。”
这时崔博山才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
“冒味的问一句,贵东家是……?”
吴胖子这时才告诉崔博山,
“实话说,我的东家是怡亲王,因为亲王喜好古董字画,所以才多次提起让我物色合适人选,开个经营古董字画的铺子,以便为王爷收集好字画。”
崔博山心中这才明白,知道怡亲王是今上的兄弟,行十三,在今上诸多兄弟中,只有这位王爷为今上最信任、倚重。攀上这个关系,有这棵大树遮阴,生意还愁什么?心中暗喜,脸上却不露声色,
“不知合作方式是……?”
吴胖子说:
“崔先生,我们的合作是各自出一部分资金,亲王的意思是出六成股份,先生出四成,由先生出面主持经营,利润按出资比例分成。”
崔博山闻听心中暗暗盘算着,京里官宦人家和富商大户有钱人多,生意肯定好做,又有怡亲王做后台,如果真能在京里站住脚,对我确是极好的机遇。心里这么想着,假意思忖再三,面上却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对吴胖子说:
“听吴管家一说,在下心中忐忑,虽说王爷看得起在下,可在下终究才疏学浅,恐辜负了王爷的厚爱。”
吴胖子冲崔博山连连摇头,
“崔先生说这话就见外了,我已将崔先生的情况向王爷禀报过,王爷对崔先生也是十分的期待,以后就看先生如何大显身手了,怎能妄自菲薄呢?再说现在王府的生意都由我经管,具体的事务都由我办,只要你我联起手来,还愁生意不火么?我已在宣武门外琉璃厂物色了一处铺面,已经盘了下来,扩建了一下,现在是三间门脸,前后三进院落,连厢房共计三十二间房。如果先生愿意,连家都可以搬了来。”
崔博山心中明白,既然王府选择了自己,那就已经把自己的情况打听的一清二楚,一切都在王爷掌握中,不然怎会放心把生意交给自己呢?不如就痛快应下来再说,于是就对吴胖子说:
“既承王爷厚爱,在下就谨听吴管家的吩咐,有何办事不周之处还请吴管家担待些。”
正说着,有人来报,王爷散朝回来了。吴管家对崔博山说:
“崔先生在此稍坐,我去回禀王爷一声,回头带你叩见王爷。”
吴管家去后不一会儿,就回来招呼崔博山,
“随我来,王爷要见先生。”
崔博山虽说在江湖上已经混了十几年,大大小小的官吏也见了不少,可见王爷却是头一回,心中不禁惶惶。随吴管家来到一座大殿前,迈步进来,手足无措没个放处,还是吴管家招呼着,引崔博山给王爷叩了头,站立一旁,耳听王爷吩咐,给崔先生看座,随即有仆人引崔博山在侧面客椅上坐下。崔博山只得用半个屁股挨着椅子,偷眼观瞧,只见上面端坐着一位面目清瘦,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略显消瘦的脸上留着一字横髯。虽说是坐着,估摸着也是上中等的个子。散朝回到府中,换上了一件浅灰色的长衫,头戴瓜皮帽,着一双便鞋。看着崔博山缓缓的说道:
“我听吴管家说了,先生在天津卫经营古董字画多年,是这一行的行家,很有些经验。吴管家已经带你看过府里收藏的几幅字画,不知先生作何评价?”
听王爷这么一问,崔博山心中知道,这是王爷在拷问自己,看我是不是名实相符。也好,这正问到自己所长,底气足,说话也就不再拘束,
“是,王爷,吴管家给我看了王爷的藏品,实是收藏丰富,品位高,有的还是画中极品,如那幅元代吴镇的‘芦花寒雁图’的确是吴镇的上佳之作。那仇英的‘停琴听阮图’也是世上难觅的佳品。南宋夏圭和李迪的两幅图也是真迹。”
略顿了一下接着说:
“只是有一两幅图是仿品,”
王爷接过来问:
“先生你怎么看出是仿品呢?”
“草民刚才与吴管家也探讨了一番,依我看那幅黄公望的山水卷虽说构图、笔法、皴擦、题款、钤印都十分酷肖,但其用纸出了纰漏。元代书画用的纸都是皮纸和竹纸,而这幅图却用的是近些年才时兴的泾县宣纸。所以说从用纸上可以判断,这幅图是今人的仿作,只是仿得水平高一些罢了。”
王爷在一旁听着不住的点头,
“先生这一番评判真是高论,可见先生在书画鉴赏上是博学多才了。”
“王爷过奖了,草民只不过在多年经营古籍字画时吃了不少的亏,长了些见识而已。”
王爷摆摆手,
“崔先生不必过谦,虽说是经验之谈,没有熟读经史的功底,也发不出这一番议论。”
吴管家在一旁也帮着说:
“崔先生进过学,有生员身份。”
王爷微微点点头,这才话入主题:
“我意欲借开设古董店之机,收藏一些古董字画,有崔先生帮着,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略停顿了一下,指着吴管家说:
“府里生意的事有吴管家经管,开古董店的事想必吴管家已经与先生说清楚,先生和吴管家一块儿谋划一下开店的事,怎么经营管理你二人商量着办,以后还赖先生多收罗些好字画拿来我看,自不会亏待了你。”
崔博山连忙说:
“谢王爷厚爱,在下虽一介草民,却也自幼读过些诗书,明白些事理,自会尽心尽力为王爷办事,请王爷放心。”
耳听王爷又嘱咐二人说:
“铺子的事吴管家还要与先生细细的商量,你们二人要齐心合作,将差事办好。”
吴管家与崔博山齐声答应着告辞出来,随后吴管家领崔博山到了琉璃厂去看盘下来的铺子。
到了琉璃厂,只见有十几个工匠正在对铺子油漆粉刷。崔博山一看心中十分高兴,这店面比天津自己的一间小门脸大的多。
“这地方是京城专营书籍和古董字画的一条街,”
吴胖子说:
“因为这里原来是朝廷开设官窑,烧制琉璃瓦的地方,明朝永乐年间因修建宫殿,就扩大了官窑的规模,成了工部的五大工场之一。到了大清朝,窑厂逐渐外迁到门头沟,再加这附近住着许多汉官员,一些原来在灯市、庙市上经营书籍的书商纷纷移到这里经营书籍,每逢会试大比之年,文人雅士常聚集在此搜求书籍,后来又有了一些经营旧书、古董、字画的摊位,所以这里被人称为‘京城雅游之所’。虽然烧琉璃瓦的官窑都迁了出去,但地名没改还叫‘琉璃厂’。”
崔博山听了吴胖子这一番解说,才知道琉璃厂的来历,
“我以前只听说京城琉璃厂是经营古籍字画的地方,还不知有这些典故。”
“这个古籍字画市场的形成非一两年的功夫,”
吴胖子又接着说:
“原来的书画经营都在东华门、灯市口和几个庙市,后来才陆续迁到这里来。只是这些经营旧书画的大多都是撂地摊,开设门脸经营书籍的倒是有几家,经营古董和古籍字画的门脸儿还没有。我家王爷有胆魄,要在此开门脸儿,专营古籍、字画和古董玉器,也是要借此为王爷收罗些古籍字画。”
崔博山心中知道,虽说这买卖有风险,但京城里达官贵人又多,买卖肯定好做,只待自己大显身手了。想想又向吴管家问道:
“铺子的字号可想好了么?”
“字号还没想好,这要听听崔先生的想法,伙计人手也还没有,铺子正在修缮粉刷,还要制备一些家具什物,这些都赖于先生安排了。我已知会钱庄,准备好了一笔款子。先生也请安排好你那份出资。待你安排好,我们再签一份契约文书。”
崔博山略加思考,说道:
“正该如此,我先回去略作准备,再回来时就留下在此做开业的准备,还要聘店里的掌柜和伙计。至于字号,我看就用‘松云斋’吧,不知吴管家认为如何?”
吴胖子点点头说:
“这个名字蛮好,回头我禀报王爷,听听王爷的意思吧。”
“只是请吴管家和王爷说知,这匾额得求王爷一幅墨宝。”
“好好,我去和王爷说。”
崔博山想想说:
“今天是初五,那我们五天之后初十再见。”
“好,咱们一言为定,初十我专候先生。”
崔博山与吴管家告辞回到天津家中,和妻子一说,秀儿听了笑逐颜开,
“果不出所料,攀上怡亲王这个关系,那就是我们的福星到了,该你发财,推都推不出去。”
俩口儿高高兴兴商议了一番。先由崔博山到京里筹办,天津的店铺暂由秀儿多关照一下,待京里的铺子一切就绪再接秀儿过去,将家安在京里。自己做了在京里常住的打算,收拾了行李用品,雇了船进京。
三个月过去,店铺粉刷一新,字号依崔博山的提议,王爷只改了一个字为“松古斋”,由王爷题写的匾额在门上高悬,请了老朋友山西人夏同晟做掌柜,自天津带来一个伙计,又新聘一个伙计。铺子开张自有街上各商铺送来了贺礼、贺幛,张灯结彩热闹了一番。
自此崔博山在京津两个铺子间来回跑着,兼顾着两边,专门搜寻珍奇古董,书画真迹,既要为王府赚钱,又要为王爷搜罗些值得珍藏的书画、古董。几年来为王爷收集了不少的古董和古籍、字画,甚得王爷的欢心。
这崔博山还有一样本事,那就是善制作古字画的仿品。多年来他网罗了一些制伪的高手,京津两地的古字画无论在谁手里,都不会逃过他的耳目,或是想法儿买过来,或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仿一幅。要不了多久,市面上就会有一些仿品面世。
这崔博山经商半辈子,已是古董字画行的老油条,怡亲王手里的几幅书画真迹,就是由他搜罗而来,有的堪称无价之宝。其中黄公望的“九峰雪霁图”,仇英的“秋园猎骑图”甚得亲王喜爱,所以王爷对崔博山的手段也是赞誉有加。
这一年,崔博山听说安岐收购了范宽的“雪景寒林图”真迹,急忙循迹而来,仗着与安岐是多年的相识,非要欣赏一番。安岐为人忠厚,自是有求必应,只是知道崔博山的毛病,事先言明,看尽管看,只是不能出借,又特别表示,此画不出手。
这崔博山何等眼力,图展开一半已然是一惊:
“这是范宽的真迹!”
仔细观赏一番,眼珠转了一转,向安岐笑道:
“麓村兄,开个价,将此画让与我吧。”
安岐一听急忙道:
“不行!我们已然讲明,此图不卖!”
“麓村兄,有好东西不能窝在自己手里,不妨转转手,让大家都有机会欣赏。”
“事前我就与你讲好,此图尽管看,但不出借,不出手。你怎么又提出无理之求。”
说到这儿,连连摇手,
“不行,不行。”
看安岐真着急,崔博山这才说:
“麓村兄,看你急的,与你开个玩笑而已。”
“这玩笑可开不得,我就知道你的存心才事先讲明的。”
崔博山哈哈大笑,
“请收起!请收起!麓村兄以后有什么好玩意儿要出手不要忘了为兄才是。”
说着,打着哈哈辞别而去。回去之后着实让他费了一番脑子,心道这幅‘雪景寒林图’的确是范宽的真迹,北宋时范宽是山水画开宗立派的大师,师法李成而与李成齐名,只是其传世真迹不多,这倒是更显得珍贵,怎么想个法儿将此图弄到手才好。又一想此事不能着急,得慢慢想办法。
过了几日,到京与夏掌柜做了一番商议,夏掌柜也是劝他先莫急,不行就让高手借出来,找人仿一幅。崔博山摇摇头说:
“只是安麓村对他的书画看管甚严,沽水草堂的藏珍楼机关重重,等闲人进不去。”
夏掌柜摆摆手说:
“不妨,只要有心,慢慢的自有办法。” 七十二沽风情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