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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赐手里紧紧攥住那根筷子,阴沉着脸走出房门。李淑芬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叫住他,说:“天赐,吃了早饭再走吧。”
“不了,回去晚了,慧慧要有个好歹,我就真的活不成了。”
李淑芬伫立,凝望,王天赐消瘦的背影从大门门缝里挤出去,她目送一个纸人从门缝里挤出去,良久她才发出一声叹息。
王天赐刚走出黄半仙家的大门,迎面碰上王雪梅。王天赐小时候经常去她店里买雪糕,两毛钱一支的雪糕。她靠经营小卖部起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就在镇上开了一家中等规模的超市,也算是个事业有成的女老板了。
岁月在这个中年女人的脸上没有留下过多的痕迹,她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独有的气息,对与她年龄相当的单身汉来说,不失为一种诱惑,王天赐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词:风韵犹存。
她告诉王天赐她儿子要结婚了,找了个属猪的对象,黄半仙给算过了,八字正合,说属猪的聚财旺夫,将来肯定子孙兴旺,她今天来是让黄半仙给挑个黄道吉日,家里好办酒席。
王天赐对她说,你儿子是该结婚了,我第一次到你家买雪糕,你儿子才刚刚会爬呢,人这一辈子总不能老在地上爬。结吧,结完了婚,你王雪梅就当婆婆了,再也不是原来那个撑着太阳伞,推着冰箱卖雪糕的王雪梅了。
王天赐走在大街上,突然感觉浑身发冷,像是头顶上浇了一盆冰水。他深邃的眸如一潭死水,望着从山头冉冉升起的旭日,他心中压抑已久的情感瞬间爆发,大喊一声“我命由我不由天”!然后将筷子扔到了街边老房子的屋顶上。
村委大院门口停着一辆计生宣传车。
路过此地,王天赐感觉事情不妙,撒腿便往自家方向跑去。他家前面有块空地,三年前买的长安牌面包车就停放在那里。他顺着垃圾遍地的小土坡,偷偷摸摸,战战兢兢地爬上去,躲到车门后面,从后视镜中能清楚地看见他家大门外站着三个人。
一个瘦高个男青年,像一根电线杆竖在他家门口,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女子,好似一只会移动的大型水桶。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没错!是村长王大富。
王大富双手拤腰说:“车还在这儿放着呢,估计人没走远。”
电线杆擤了一把鼻涕,抹到墙上,抻着脖子说:“守株待兔。”
王大富递给电线杆一支烟,用打火机点上,满脸堆笑:“王天赐违反了规定,该罚就得罚!不过像他这种情况算超声吗?如果二位信得过我,就先打道回府,我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做通王天赐的思想工作,让他主动交代问题。”
水桶义正辞严:“他是不是法律说了算,你身为负责人,发现汤锅里掉进去一只老鼠,是不是应该及时汇报。”
“对!对!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王大富夸张地清清嗓子,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我四处转转,看看王天赐来了没有。”
王天赐侧耳聆听着他们的谈话,看见王大富朝面包车这边走来,他的心怦怦直跳,他正准备钻进车底,突然听到北屋传来孩子的哭声。他心想:不好!慧慧醒了。
王大富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那孩子就是证据!”电线杆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诧异,“这小子不会一直躲在家中跟我们玩捉迷藏吧?”
“哼,瓮中捉鳖。”水桶挥动拳头猛砸铁门,电线杆掏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两人相视而笑。
王天赐的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震动起来,好像里面装着一只马蜂。他悄悄拿出手机,右手拇指不自觉地发抖,不知所措地在屏幕上一阵乱摸,总算关机了。
花斑狗狂吠不止,挣得链子铮铮响。
他听到女儿锥心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心急如焚。他四蹄着地,狗爬一样转到车头前,趁三人不注意,猛然起身冲到北边石墙下,然后翻墙入院,狗叫声掩盖住了他落地的声音。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屋,直奔卧室,打开房门,看见女儿趴在地上抽泣不止,泪如雨下,脸上、衣服上沾满尘土,鼻子也磕出了血。他鼻子一酸,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双膝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他赶紧抱起女儿,顾不上找纸,直接撩起衣衫的一角给女儿擦鼻血,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自责的话,便匆匆走到院子里。
门外一阵躁动。
电线杆说:“柳姐,拿砖头敲掉锁,咱们杀将进去!”
水桶说:“小秦,上头要求文明执法,以前那一套行不通了。你是聋子吗?没听到院子里有条疯狗?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得上狂犬病。”
电线杆心领神会:“姜还是老的辣,安全第一,工作第二。”
水桶隔着门装腔作势喊了一通话,无非是些要王天赐“弃暗投明”之类的宣传口号。花斑狗狂躁不安,两条前腿腾空跃起,张牙舞爪,随时可能挣脱铁链扑向大门。
王天赐将女儿放进婴儿车里,跑去杂物室扛来梯子,搭在墙上,然后他一只胳膊揽住女儿小心翼翼地踩着梯子登上墙头,纵身一跃跳到墙外。
等他站稳了身子,准备暗渡陈仓,抬头看到王大富正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他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气氛紧张到极点,空气仿佛凝结了,时间仿佛停止了。
王大富摆摆手示意他赶快跑,他微微颔首,眼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这里的每一块石头上都滴落过他的汗,每一方土壤里都浸透着他的血。当他仰望天空时,他说出他的喜怒哀乐,鸟儿、彩虹、雷电、风霜、白云、雨雪,皆是他倾诉的对象;当他俯瞰大地时,他讲述他的悲欢离合,鱼儿、河流、桥梁、麦田、公路、炊烟,都在聆听他的故事。他的根在这里!
他家后面有座废弃多年的老宅。
一条蜿蜒小径通上去,像穿梭在草丛中的蛇,探头探脑地进入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小院。他抱着女儿跌跌撞撞地跑进老宅,只见院子里杂草丛生,灌木疯长,蚊蝇滋生,砖石狼藉。
他一不留神,胳膊被树枝划伤,渗出血丝,左脚在乱石堆上崴了一下,他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往前奔。
女儿渐渐止住哭声,两只细小的胳膊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蛮力,死死缠住他的脖子。他突然感觉四肢无力,女儿的身体在他臂弯里慢慢下滑,到最后女儿几乎是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穿过老宅再爬上一面陡坡,视野豁然开朗,山区金黄色的麦田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别有一番风味。
远处的麦田与天接壤,麦子顶天立地。近处的麦田静静地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麦穗颗粒饱满,麦芒刺眼。湛蓝的天空飘着几缕白云,像婚纱像棉花糖又像蜘蛛网。
一排蜡烛一样的电线杆站在田野间,几只低空盘旋的长尾巴鸟停下来休憩,晾在电线上,它们一会儿交头接耳,一会儿用尖尖的喙啄羽毛。
起风了,风柔美,风妖娆,吹得桑叶哗哗响,仿佛小溪在他头顶上潺潺流动。风呼啸,风狂野,麦浪翻滚,撞击山岩,拍打青松,潮起潮落,守护麦田的草人晃动着沉甸甸的头颅,长袖善舞。
假如不是急着跑路,他不喝酒都会醉,他会醉得不省人事,然后躺在麦田里安详地睡上一整天。
他曾经无数次站在地边那棵老桑树下远眺,他的脑海中不再出现麦田的影子。他总是浮想联翩,而且每次想的都不一样。这一次他想到的是他爷爷——老倔头王继文。
王继文头戴斗笠,弓背弯腰,手持一把锋利的镰刀在地里割麦子。王继文侧头看向他,笑得灿烂,脸上的皱纹全挤在一起,他太熟悉这张笑脸了,惊呼:“我的亲爷爷!”
“爷爷,您还认得我吗?”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自己是个蠢蛋。
王继文说:“天赐,你是我孙子,我咋不认得你,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他疑惑不解道:“爷爷,我每天都祈祷,希望您和奶奶能升入天堂,您和奶奶在那边过得好吗?”
王继文说:“我的好孙子,我没去过天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你若是成家立业了我就不觉得冤。你结婚了吗?”
“没有。”他居然落泪了。
王继文跳着脚骂:“混账东西!没成家打哪儿来的孩子?你怀里抱的是一条狗吗?”
他居然又笑了,泪眼婆娑道:“我爱上了诅咒。”
王继文跳着脚骂:“混账东西!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他说:“奶奶在天堂,您肯定去过天堂。”
王继文说:“奶奶在天堂,你肯定去过天堂。”
他说:“奶奶有重孙女了,慧慧是咱老王家的种。”
王继文说:“奶奶有重孙子了,慧慧是咱老王家的种。”
他说:“不是重孙子,是重孙女。奶奶经常念叨我对吧?我很想念她。”
王继文说:“不是重孙女,是重孙子。奶奶经常念叨我对吧?我很想念她。”
他说:“爷爷,您没什么要交代的吗?为什么一直学孙儿说话呢。”
王继文说:“孙儿,你没什么要交代的吗?为什么一直学爷爷说话呢。”
他看见他爷爷的脸变成了韩慕瑶的脸,登时目瞪口呆。他扑到麦地里,他爷爷消失不见了,韩慕瑶也跟着消失不见了。他气喘吁吁地说:“混账东西!”他垂头丧气的回到桑树下。
老桑树三头六臂,体格魁梧,可惜年事已高,雄风不再。树和人其实命运相同。老了便不中用,不中用只能坐以待毙。他抬头看着伤痕累累的老桑树,心中五味杂陈。他踮起脚从已经折断的树枝上摘了两颗青桑葚,一颗放进女儿嘴里,一颗放进自己嘴里。女儿嚼了几下吐出来,而他吞下苦涩滋味。
童年、炎炎夏日、他和小伙伴们、硕大鲜美的紫红桑葚、爬树争夺最高枝、掐架、麦田摔跤……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个镜头、片段,断断续续拼凑出大致剧情。他感觉画面不够清晰,而且完全听不到声音,俨然一部默片!当一切都物是人非,唤醒遥远的记忆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他轻叹道:“麦子熟了,桑葚也熟了,你什么时候才会成熟?”
他沿着一条田间小路往前走,下了坡,拐到另一条小路上,顺着小路进入村子,再穿过一条东西向长街便来到村口。他拦下了一辆三轮摩的,钻进车厢,司机开足马力朝镇上驶去。发动机呜呜叫,车身打颤,震得他脚底发麻。
水桶望着伸出墙头的梯子哼哼道:“金蝉脱壳。”
电线杆手抓着腰带往上提提裤子,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王大富说:“王天赐不好对付,这家伙鬼着呢!打小聪明,一向天马行空,什么招都使得出来,让人防不胜防呀。”
水桶瞅了王大富一眼,悻悻然离去。她从面包车旁边经过时,抬脚踢在车门上,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电线杆追上去说:“柳姐,我们不守株待兔了?”
“欲擒故纵。”
王大富暗暗发笑,边追边说:“二位领导,到村委办公室喝杯茶再走。”
三轮摩的在邮局门前马路边停了下来。司机转过身敲了敲安在车厢前头的玻璃窗,粗门大嗓:“去哪儿?”
王天赐背对玻璃窗坐着,说:“我姑姑家。”
“你姑姑是哪里的人?”
“北王镇仇家村。”
“哎呀!要出海岱市,北王镇那边的交警专查外地车,万一我的车被扣住怎么办?我可是冒着丢饭碗的风险拉你这趟活……”
“别墨迹了,不就是加钱嘛,要走便快些,不走我下车。”
司机心中暗自窃喜,隔着玻璃窗瞟了慧慧一眼,慧慧冲他微笑,他重新发动车子。
北王镇是一座化工重镇。
车子风驰电掣地驶过一座大桥,王天赐踏上了北王镇的地界。当他闻到那股恶心刺鼻,并且已经让他产生嗅觉记忆的化学气味时,他知道就快到仇家村了。
他临时改变注意,决定先去仇家村附近的一个市场。到了目的地,司机将车停在路边。他下了车,准备付车费,却发现钱包忘带了,好在他平时养成了往口袋里装零钱的习惯。他问司机:“多少钱?”
“六十六。”
“你这又不是计程车,怎么算得这么准确?”
“好不容易出趟远差,六六大顺,图个吉利嘛。” 天道神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