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静又点上一根烟,抽了一口:但是我躲了二十多天,他没有找上门来,我又有点纳闷,觉得他没理由就此消失的,于是偷着回去看了一眼,才发现家门开着,里面一片狼藉,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我都吓傻了,就去敲邻居的门,想问问是怎么回事,有个老太太说我走了之后没几天,他就放回来了,但是就在家住了一天,第二天晚上就来了十几个人,看样子是追*债的,给他一顿好打,街坊都听见他像杀猪一样叫唤,后来大概是他把值钱的东西都给了人家,人家才先饶过了他,当天晚上他就跑了,一直也没有再回来。
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因为我走的时候把房本拿走了,房本上的名字还是你爸爸的,但是从法律角度说,你不在,我的确是这套房子的所有者,雷建国再闹腾,只要我不松口,他就占不到这房子的一块砖。不过这个地方我可不敢再住了,跟我爸妈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继续住在宝山这边,反正孩子还小,老两口帮着带带也好。这一住,就又是一年多,一直到99年的春天。突然有几个公安局来的人,让我去认人,到了医院,看见那个死鬼,当时好惨哪,吓得我做了好几天噩梦。他的手脚全被人砍下来了,脸上也被划了十几刀。警察说雷建国先去了江西,后来又躲到安徽,但最后还是被那些放高利贷的找到了,就被人活活砍死在那里,死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给运回了上海。
我以为这件事就算了结了,孩子也该上幼儿园了,于是就搬回了太和坊,拿着警察开的死亡证明,我和雷建国的夫妻关系算是结束了。我也彻底死了再嫁的念头,五年克死了两个老公,这样的女人谁还敢娶啊?何况我也有雅弟了,我就想着一门心思把孩子带大成人,不再做别的打算。后来我打听到原来雷建国把公司卖给了一个姓李的老板,原来你爸爸的几个副总也在那边干,于是我找到其中的一个以前有点交情的,苦苦哀求了人家几天,才算是给我在那边找了个活儿,虽说房子是值点钱,但是毕竟我要吃饭,孩子要上学,不能总吃我爸妈那点退休工资。
小雅问:姓李的老板?
胡静点点头说:也是做运输这一行的,原来你爸爸没走的时候,两人算是竞争对手关系,互相都知道,但是不熟。后来他越做越大,看到黄埔被雷建国搞得一塌糊涂,就主动找上门来谈的收购,比市场价还多了几十万呢,可惜这些钱都被雷建国造没了。
小雅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就追问了一句:这个李老板,你见过吗?
胡静说:见过几次,最近一次是他儿子结婚,公司里所有人都去了。那个小伙子挺不错的,高高大大,据说在德国呆了七八年,娶的这个新娘子啊,也是德国人,现在这世道,中国姑娘找外国人的多,没有几个外国媳妇嫁进来的,可把他爸爸高兴坏了。
她突然想到了舟山群岛,那段美丽的往事瞬间涌上心头,小雅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变得好快,她迟疑了一下,问:那孩子叫什么?
胡静说:我听李总好像叫他什么子期,还是紫齐,差不多吧,具体是哪两个字我也不清楚。怎么?你认识他?
岂止是认识?小雅心想,她感到自己心在扑通扑通地跳,这就是过去,像一张网一样,不收起的时候,并不知道撒在哪里,网里有什么,当一点点收起网子时候,你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的收获。原本以为回到上海,只会有一个自己认识的赵磊,可是现在又有了胡静阿姨,又知道了李子期的下落。不过她还不想引起什么波折,于是就摇摇头说:我就是随便问问。
胡静哦了一声,继续说下去:我后来去了那边,开始就是做行政助理,慢慢的,人家也信任我,就给我安排去公关部当副经理,你知道,我以前学过旅游的,干这个还比较合适,就是安排一些重要客户出去玩啊什么的,陪好他们就可以。
这样安稳的日子过了大概又有一年多,99年12月份永安公墓要拆迁,居委会的人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做主把你妈妈的墓迁到了朱家角,和你爸爸一起合葬了,本来他们才是最好的一对。
小雅问:那你呢?你没为以后想么?你百年以后自己独葬吗?
胡静惨笑了一声:呵呵,这不有个死鬼等着我呢么?
小雅叹口气,算是明白了,胡静心里还是喜欢雷建国的,哪怕这个人再坏,她也知道这个人坏,但是死的时候,她还是希望葬在雷建国身边。她不是不爱小雅的父亲,但是在她心里,那个男人,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过她,他只属于小雅的母亲。所以她不必强求这种形式上的满足,对胡静来说,如果自己就这么孓然一身过一辈子的话,入土之前葬在雷建国边上也不错。你这个王八蛋,才跟老娘过了几天好日子啊?你死了也得把我伺候好!反正雷建国也没有办法说不了。
她继续说下去:可是到了2000年元旦的时候,麻烦又找上门来了,三个男人拿着十几张,一共两百多万的欠条来找我,他们是江西的几个小老板,这钱是雷建国向他们借的,我跟他们说了,雷建国已经死了,他借的钱,跟我没关系。可是他们一下子就全跪那里了,他们说自己不是放高利贷的,只是以前跟黄埔公司有过合作的小老板,实际上雷建国是借他们的钱还了一部分高利贷,否则在江西就被人打死了。当时雷建国跟他们拍胸脯保证自己那么大一个公司,肯定能还上这钱,他们也就信以为真,后来迟迟找不到雷建国,急了,一路找到上海,才发现雷建国已死,黄埔公司早就易了主,这下子算是完蛋了,当场有个小老板就要跳黄浦江,后来被几个同伴拦了下来,他们知道我还在这里,于是找了过来,不是逼我还钱,只是想让我看在他们积累这点血汗钱不容易的份上,能补偿他们一点是一点。其中那个带头的大哥说得也挺伤心,干了几十年,辛辛苦苦攒了二十万,碰上这个王八蛋,全打了水漂,以后下半辈子怎么活?
小雅明白了,说:你最后还是还他们了是吗?卖了太和坊那套房子?
胡静点点头:我起初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卖这个房子的,我只答应给他们筹钱,可是我当时一个月才两千多的工资,两百多万啊,我不吃不喝下辈子也还不上啊!但是他们也没办法,我只能每月省吃俭用存下来还点给他们。可是2000年的五月份突然就来了一纸拆迁通知,说这一片私房全要拆,就是我不卖,也保不住这房子,我想大概这就是天意,雷建国没把这房子骗走,但是终究它还是不会属于我。于是我就第一个签了协议,还得了五千块奖金呢,补偿的话我没要房子,就想要钱,我想拿到钱还给他们,我就彻底安稳了。
补偿款一共一百四十多万,在五年前已经很高了,我给自己留下了四十万,是为了雅弟以后读书用的,剩下的就都还给那些小老板了,我跟他们说,也就只有这些,他们没想到我真还了一半给他们,个个走的时候高兴得眼泪汪汪,一个劲儿说谢谢。人啊,有时真的很容易满足,有时却又像无底洞那样。
最近的这些年就一直再没有发生什么事,雅弟也很听话,我还是很欣慰的,没有学那个死鬼。可惜的就是当初没给孩子再置下一套房子,哪想到这几年房子涨得好快,现在这点钱,真是连首付都不够了。
胡静说到这,无奈地笑了笑:也好,等他长大了,靠自己吧,我这当妈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最近住的这家,合同快到期了房东又要涨房租,唉,还不知怎么办好。
小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说:胡阿姨,浦东你们愿意去么?
胡静说,我们现在就住在浦东啊,李总的公司在浦东唐镇,太和坊的房子一拆迁,我们就搬过去了。为的就是上下班近一点。
好吧,小雅心里做出了一个小小的决定:你们明天就搬到源深路这边来吧,以后那里就是你们的家了。
胡静有点反应不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小雅笑了:胡阿姨,雅弟不是只有你一个妈妈,他还有我这个姐姐。 小雅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