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东是来探风的,因为昨晚的宴会上,清志朗表现得还算沉稳,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偏好,但也没有否定的意思,可这让孙文东心里特别没底,不知道韩刚到底有没有让这年轻的董事长满意。而且,昨晚他发现小雅对这个周老板,好像没什么好感,所以他很担心经过一夜的枕头风,今早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要说韩刚也是真不含糊,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给他账户里面打了十万,又送了个六万多的钻戒让他去安抚汤晓燕,加上几次吃喝嫖赌,孙文东算算,一个多月下来,这周老板往自己身上砸了二十万了,他决定豁出这条老命也得帮兄弟一把。
他最怕清志朗说交给董事会讨论,那样肯定就没可能了,所以话题一开始,就“大胆”地提议年轻的董事长放手去干,作为樱井的二少爷,自己家族的生意,完全没有必要理会那些外人的建议,再说即便是董事会成员、副总这级别的,就像自己一样,对于很多业务也是外行,讨论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己做决定就好。
清志朗知道他屁股抬成这样是要放什么屁,于是装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赞同,说:一些重要的决定当然还是要上董事会讨论,还要请日本总部批准才可以,一般性的事务嘛,简化一下程序也好。
孙文东喜出望外,这就有门儿。于是他开始接着忽悠,总之这个周辰濠的石材啊、干活人的手艺啊,是多么多么棒,取费又是多么多么低,只不过是因为事业刚起步,还没有什么知名度,这才面临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局面,等等的,哇啦哇啦说了好半天。
清志朗耐着性子听他讲完,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子,说道:这样吧,让他把标书拿来,我看一下。
能看出来,韩刚在标书上也是花了心思的,他的材料定价甚至还比市场价格偏高一些,只是极大地降低了人工成本,取费不到其他公司的七成,因此总报价很有竞争力。给人的感觉就是但求有活干,能把名气打出去,自己利润什么的都可以不计,工人工资也能够大幅度削减。韩刚这是欲盖弥彰之举,因为如果一旦把材料价格压得太低,很容易引起建设方的怀疑,认为有猫腻,所以韩刚只减取费部分,反正这也不好查证,总不能挨个去问那些工人吧,再说,清志朗现在连工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呢。
这种装修的活,一般的普工工资每天至少是80块,懂一些技术,埋管线、走电和光缆的要150块一天,这是09年春天上海建筑市场的行情,但是根据韩刚的取费算下来,分别只有50和90,这也太便宜了点。不过之前孙文东就解释了,说是这些工人都当周老板是兄弟,只要能把单子接下来,把公司牌子打出去,不在乎少拿那几百块钱。
一切看上去都很不错,所以清志朗在没知道真相之前,的确是很想用韩刚这家公司。
但是现在要给他挖坑,该怎么下手呢?韩刚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点清志朗肯定是非常相信自己的妻子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为了生存,就不能改过自新一回,换言之,也许这份标书,就是实打实,没有猫腻的,也说不定。可如果标书没有问题,这个坑就不好挖了。
不对,清志朗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如果标书没有猫腻,那韩刚就基本赚不到钱,孙文东吃什么?孙文东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难道还真能指望他为了公司的利益为这个认识没多久的家伙奔走呼号么?
猫腻肯定是有,但是藏在哪里呢?清志朗想来想去,觉得问题还是应该在石材费用这部分,因为前不久他看新闻刚提到现在中国的沿海地区出现招工难,用工荒的情形,大部分搞实业的老板平时对工人也不差,但是不涨工资,最后一样留不住人。现阶段人力成本这么高,韩刚却可以让这些所谓的兄弟心甘情愿少拿近一半的工资干活,这实在有些令人起疑。
为了证实这一点,他把许丽丽叫了进来,前不久他刚给这位秘书大姐涨了20%的工资。
清志朗直截了当地问:丽丽,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许丽丽说:很好啊!
那我要是降你40%的工资,你还愿意留下来干吗?比如说因为现在公司不景气什么的原因。
许丽丽吓了一跳,看清志朗的语气好像也不是说真的,大概只是探讨问题,于是想了想说:那我说实话么?
清志朗说:恩,我就要听你说实话。
许丽丽说:我知道日本企业是不裁人的,有困难大家一起勒紧裤腰带扛,但是在中国,这种企业文化氛围并没有形成,对于企业来说,真有困难直接裁人就好,简单省事;对于员工来说,接受降薪还不如选择跳槽,因为毕竟薪水是自身价值的体现。
那就是说你也不会接受降薪是吗?
也不一定,我对这家公司和您还是有感情的,如果公司真的难到那份上,我应该会留下来陪您。
这番表忠心的话反而把清志朗搞糊涂了:这么说的话,那些民工们也有可能降薪,为一个有感情,对他们好的老板干了?那怎么还有那些用工荒呢?
不不不,不可能,许丽丽说得斩钉截铁,完全不一样。这么跟您说吧,董事长,您现在给我开的工资是9000,降到5400的话,我生活质量会受到影响,但是还过得下去,我还可以有老公可以依靠,但是那些挣2000的人,给他减到1200,那马上就意味着吃不起肉,孩子上不了学,在城里活不下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另外,我会选择留下,是因为您了解我,赏识我,我跳槽的话不一定能找到更合适的老板,哪怕他开的工资比这里高,毕竟我的工作是需要和老板密切沟通和配合的。但是民工不一样,在这个厂里也是粘鞋底,换一家也是粘鞋底;在这个工地上翻黄沙,去别的工地也是搬石子,干一天活,挣一天钱,自然是谁给得多就去谁那里,不需要考虑任何其他因素,就是为糊口,他们不需要知道老板是谁,反正就是干活拿钱而已。
清志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取费低三成多这件事,肯定是韩刚骗鬼的。上哪找那几十个“兄弟”给你白干啊?人家不用养家糊口的?
好,那就在你石材上做文章。
标书里面提到的所有石材都是品牌产品,价格也跟市场价格相仿,看不出什么太多的玄机。他想了半天,叫来许丽丽,细心交代了一番。
三天之后,许丽丽果然带来了他想要的东西,他马上把孙文东叫了进来,告诉他可以和韩刚签署承包合同了。
韩刚听到孙文东让他去签合同的时候,不禁喜出望外,果然时来运转了。他非常确信这份标书是没什么破绽的,而工人那边,他早把招呼都打好了,对外一口咬定是一天50至90的工资,工程结束之后再加发一倍,但是谁要是走了风声,他就弄死他们全家。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民工,在曾经的浦东流氓头子面前还是怯得很,不敢说半个不字,何况,周老板很厚道地给每个人都打了余下那部分钱的欠条,让他们藏在了自己的箱子底下。
但是他心里还有最后的一层担心:因为他的标书有吸引力的地方主要是在取费这一块儿,这也是他总价有竞争力的原因所在。韩刚很担心清志朗单独看中取费方面的廉价,跟他签一个不包料的合同,那他就白费心机了。不过这年头,装修队从材料中赚点差价是人之常情,相信清志朗不会理解不了这一点。要是这个年轻的董事长坚持不包料,那只能硬着头皮拒绝了。
不过事实很快证明了他的想法是多余的,因为清志朗连问都没问,直接就在那了总价384万的包料合同上签了字,对细节部分一概不提,只提出了一个相对严苛的付款要求,预付20%,验收合格后追加支付75%,留5%作为维修押金,比通常的30%-35%的预付比例要低一些,这意味着韩刚在三个月左右的施工期中自己要垫资超过120万元。当然,他标价318万的材料费用实际是超不过100万的,关键是这里面已经给孙文东花了二十多万,看他这架势,估计不会等到竣工再结剩下的了,迎娶汤晓燕的事情已经到了关键阶段,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
签字前,韩刚想让孙文东再做做清志朗的工作,争取提高首付比,因为他自己手头的确拿不出那么多钱,公司已经闲了半年,账面上仅有的三十多万都砸给了孙文东,如果非要坚持这种付款方式,他只有去借高利贷了。
清志朗看着这两个活宝,笑笑说:周总,你是什么意思啊?那到底还要不要合作了?
孙文东在一边说:合作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董事长,您是不是考虑一下适当提高首付比呢?
许丽丽说:周总,咱们的首付比虽然比市场低了些,但是结余款的时间和比例可比市面上其他的公司好得多。您不信去问问,首付超过40%的承包合同,余款有三个月一次结清的么?至少一两年,甚至还有三五年的。每年支付15%-20%的都有。
清志朗接着说:要不这样可以么?集团可以出到45%首付款,剩下的三年内,每年支付18%。
孙文东还想再解释两句,韩刚马上接过去说:片山先生,那就按您的意思办吧,说完拿起笔,唰唰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心里清楚,就他用的那石材的质量,要按照这种支付期限,只怕是一分余款也收不回来,打官司他不怕,就怕拿不着钱。
清志朗看着那鬼画符般的三个字:周辰濠,脑海中不知怎么地就浮现出了妻子被这光头佬蹂躏的场面,心里一堵,草草把字签了,摆摆手让他们出去。 小雅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