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梨深知就算此刻快马加鞭赶回天穹楼,怕也不可能赶在师父他们之前到了,莫说此刻她还被涨水的索桥困在了此处。为了平复自己愈加糟糕的心情,舒梨特地要了好大一碗的老徐云吞面。好不容易等面上了桌,刚落座几人的谈话却将她搅的没了食欲。
三人中为首的那个大汉一脚踩在长凳上,晦气的呸了一口嚷嚷道:“昨日出门真是没看黄历,眼看着到手的鸭子竟然让她给飞了,真他娘的倒霉!”
另一个个子矮些的大汉叹了口气,嘟囔道:“这天香楼的老鸨真不是个善茬,那张嘴巴真是能把活人说死,把死人说活了。非说是我们哥仨故意把人给放走了,让我们再去把人给抓回来,这种损阴德的事果然不能再干了。”
最后那个脸上有疤的大汉冷笑道:“敢逼良为娼的女人能是个什么好东西,你当她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买卖姑娘,那是仗着背后有狗官撑腰。连官差都拿她没办法,她又怎么会把我们兄弟放在眼里。
不说咱们的工钱还捏在她手里,就算我们不动手,她手里还捏着那个女人的卖身契,也绝对不会放过到嘴边的肉的。”
话到这里,三人都沉默了下来。正是无奈的寂静时,一只白嫩的手将一把剑和一张银票放在桌上。三人齐齐看去,心中大骇,因为这只手的主人赫然就是昨日那个姑娘。
舒梨扫过他们三人惊恐的目光,挑眉道:“要嘛告诉我天香楼在哪里,然后你们拿着钱就别再回去了。要嘛……”
她嘴边露出一抹冷笑,桌上躺着的剑散发的威胁不言而喻。三人对视一眼,为首的那人咬牙收了银票,冲舒梨抱了抱拳。
“我们兄弟三人在此谢过姑娘大恩,我这便带你去天香楼。”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且这个天香楼的老鸨当真是肆无忌惮,让人看不下去了。舒梨随着那个为首的大汉到了白日门庭寂寥的天香楼,步子便停了下来。
“你先走吧,不必引我进去了。我是江湖中人,不必顾忌其他。但你还要在这里讨生活,还是不要得罪这种小人为好。只是一点,望你以后莫要在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了,助纣为虐,终会自食恶果。”
那人千恩万谢的走了。舒梨看着面前紧闭的朱门大门,深吸一口气,汇聚内力,一脚踹开了门。一阵震天响后,大门大开,地上掉落着两段破裂的门阀。几乎片刻间便有五六个大汉表情狰狞的涌了出来,威压般朝舒梨围拢来。舒梨挑了挑眉,露出一抹冷笑,辛云剑“噌”的出了鞘。
虽然人数出了点,但会在风月之地当护院的,自然并非什么世外高人,多是如之前的三个大汉一样只是学了点拳脚功夫的壮汉。所以舒梨虽费了点时间,打的喘了点,到底是于胜负没什么悬念的。解决了护院,楼中其他姑娘丫头小斯的皆是躲在暗处看戏,竟无一人阻拦,让舒梨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大堂。
舒梨站在空荡荡的大堂中,一时有些迷茫。她这一番动静连整条街都惊动了,这老鸨竟还没出现,看来是打算躲着自己了。可自己也不熟悉风月之地的地形,不知道老鸨平日该是在哪里的。
舒梨想了想,索性放声大喊道:“天香楼的老鸨给我出来,不然本姑娘就拆了这里,让你露宿街头!”
她这一番话喊完等了片刻,仍是没有人出来。舒梨眯了眯眼,一剑劈开了一旁的屏风。却见屏风后藏着个与自己一般年岁的少女,抱着托盘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己。见她望过来,竟还眉眼弯弯的笑了笑,悄悄的伸手指向三楼。舒梨亦回了个大大的笑脸,而后转身,一脸煞气的提剑上了三楼。
天香楼的三楼与其他风月之地一般,是有钱有势者才能入幕的名妓香闺。天香楼的老鸨早先在暗处看戏,想着舒梨这小模样长的很是可人,等待会儿被抓住后干脆也给签了卖身契,想来该是行情不错的。可没想到不过片刻,就发现自己的算盘打的太早了。
自己雇来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护院们,竟然连个单薄的小女孩都对付不了。她看着眼前的情势,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干脆躲进了三楼楼的厢房中。没想到这小女孩竟还不死心,索性上了三楼一间一间房找了过来。想起刚才舞剑时那女孩杀气腾腾的眼神,老鸨不由自主的抖着身子,此刻才是真正知道害怕了。
她听着前面的房门被一间间打开,惹出不少谩骂惊呼声。开门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老鸨以为今日躲不过去的时候,她前面的那间厢房突兀的自己从里面打开了。她记得,隔壁是伶儿的房间,而昨夜宿在她那里的,是一向片叶不沾身却在昨个儿破了例的颜阁主。
颜无雎从来没有这样慌乱过的,因为他听见了外面竟然响起了舒梨的声音。如今此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已经不重要了,她不会听自己解释的,对于舒梨的脾气,颜无雎再清楚不过。她在一间一间房的查找,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让舒梨看到眼前的一切。
否则,他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
颜无雎转头看向仍再熟睡的女子,赶紧起身穿衣,终于赶在舒梨推开门前先一步打开了门。门外,是一脸惊讶的舒梨。门内,是故作镇定的颜无雎。
“你怎么在这里?”
舒梨被问的当真茫然,她本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来砸场子的,如今找不到人也就罢了,竟又碰到了颜无雎。本还想回去跟师父撒个娇,将彻夜不归之事蒙混过去,颜无雎到时候该不会跟师父告状,拆穿她吧?想到这里舒梨的气势一弱,眨巴着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谄媚道:“颜阁主,你慢慢睡,我……”
满脸堆笑的舒梨话还未说完,便悉数噎在了喉中。因为她在颜无雎身后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慵懒妩媚,裹着床单的女人。
颜无雎几乎是在舒梨变脸的刹那身子便僵住了,因为他感受到了背后的动静。颜无雎没有转头,也不需要转头了。
伶儿笑颜娇羞,一双柔媚的眼波在双人间转了一圈,便将头靠在了颜无雎的后肩上。一头乌黑青丝的映衬下,那张妩媚的面容愈加可人。
“你也真是的,昨夜将奴家的衣服都撕破了,让奴家只能这样出来见人了。”
颜无雎的眼神惶恐中带着绝望,他看着舒梨在瞬间煞白的面色,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神色带着祈求,这是他三十多年来第一次露出这样神色,那因身世而格外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他露出这样怯懦的神情。他伸手去拉舒梨的手,尽管不知道该说什么,明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他还是想要解释。
“舒梨,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舒梨缓缓拂去他的手,神色冷漠的开口。
“如今这个场景,还需要我再想什么吗?”
颜无雎的呼吸一窒,口中无意识的喃喃道:“舒梨,你别这样……”
舒梨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别的神色,那面色如寒霜般冰冷,一双水润的眼眸似也结了冰。
“颜无雎,该是我说你别再这样了。别再招惹我,别再给我希望,别再让我犹豫不决。你从前不是一心想要摆脱我嘛,今日总算可以称心如意如了。”
她歪头看着颜无雎,露出一个没有意义的笑容,残忍的说道:“因为,你不配。”
舒梨伸手,冷漠道:“将我的手帕还给我,它不再是你的。”
颜无雎失神的看着她,愣愣的摇头。他的理智已经无法承受眼前的一切了,只是心神在下意识的否定。却见身后伸出一只盈盈玉手,指尖轻挑着他贴身守着的那方手帕。
“原来这方帕子是姑娘的,我还当是谁的呢,能让无雎日夜贴身带着。只是这样粗陋的绣工,让同样身为女子的奴家都看不下去了,不如明个儿我送给无雎一方奴家绣的,让他带回去给妹妹观摩一番。”
伶儿吐气如兰的附在颜无雎的耳边说了这番话,颜无雎却似未入耳般只定定的看着舒梨。她看着舒梨从伶儿手中接过了那方绣着攸若花的帕子,看着她用那方他视若珍宝的帕子擦去辛云剑上的些许血迹。
舒梨将帕子随手扔在地上,淡淡道:“可惜了,脏了。”
说完,她抬头看向颜无雎身后面色猛然一变的伶儿,不屑道:“不必麻烦了。因为我和你,本就不一样。”
说完,也不再看她霎时苍白的面色,径自向前推开最后一扇房门。门中,是早已被这一系列变故惊呆了的老鸨。舒梨上前,剑尖直指老鸨,冷冷道:“把青蝶的卖身契交出来。”
老鸨被她浑身的戾气吓得一字不敢多言,哆哆嗦嗦的从怀中掏出卖身契递给她。舒梨匆匆扫了一眼,收进怀中便转身出了房门。舒梨站在房门前,将辛云剑收回剑鞘,侧头面无表情的看向颜无雎。
“颜无雎,从此以后,你我之间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话落,她纵身一跃,翩然落在大堂中,很快便消失在门外。
直到此时,颜无雎仍然毫无反应。他失神的看着那方被血染红的帕子,良久,弯腰伸手去捡。他身后的伶儿见此秀眉紧蹙,柔声细语道:“无雎你莫要去捡,已经脏了。”
颜无雎闻言身子一僵,他将帕子珍视珍宝的收进怀中。这才转身看向伶儿,那眼神犀利如剑,冷硬如铁。
“伶儿姑娘昨夜的酒,味道似乎有些不同,是吗?”
伶儿的面色一变,满目惊恐的看着他。因为颜无雎露出了笑容,一个冰冷彻骨的冷笑。
与此同时,天穹楼外一辆车轱辘满是湿泥的马车停在了紫檀阁外。车内的宫羽念顿住一路揉着额角的手,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秦墨道:“师父先进去,我先去碧欣阁将马车放下,再将午膳一并拿来。”
宫羽念似乎张了张口,却又没有说什么。待秦墨拿来了午膳,她却是一口也未入,手撑着额头似是精神不济。
秦墨皱了皱眉,担忧的问道:“师父怎么了,可是这些饭菜不合胃口?早膳你便未用,如今行了半日车程,怎么还没胃口。”
宫羽念不语,只是摇了摇头,便晃悠悠的起身了。秦墨一惊,连忙上前扶住她。直到此刻凑近了,他才发现宫羽念的耳尖泛着火烧般的嫣红,整个人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秦墨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立刻在心中暗骂自己。
早起草草从了早膳后两人便驾车回程,一路上秋雨过后格外萧条的景色,让本就莫名生分的两人更是郁郁,一路无话便回到了天穹楼。秦墨原以为师父是因昨日那个吻而有意疏远自己,所以即使心中不好受也并未再去打扰她。不想却是他想多了,师父该是昨日落入水中才受了风寒,如今正烧的滚烫。
秦墨将晕晕乎乎的宫羽念抱上三楼放在床上,便要转身去碧欣阁找大夫。随即,手却被床上的人握住了。宫羽念其实早起时便有些发热,只是一直无心在意便没说,如今半日过去已经烧的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了。
“秦墨,你别走,我怕走丢。”
秦墨愣了愣,想起她说的该死昨日自己去给她买花灯之事。又想起她那南辕北辙的认路本领,不禁心中柔软。想来她当时确是有些怕了,只是她从不多言,更不曾示弱于人,只有此刻迷糊了才会将心里话轻易说出来。
秦墨蹲下.身握住她柔软的手,贴到自己脸上,直视着她的双眼安慰道:“好,我不走,师父安心睡吧。”
宫羽念感受着手中的束缚和手背的温度,这才安心的慢慢睡了过去。待宫羽念熟睡,秦墨将她的手放回身边,看着她安逸的睡颜,忍不住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抬起头时,视线不禁看向她薄纱的唇,脑海中又想起昨日的那个吻。秦墨一边暗暗鄙视自己,一边情不自禁的伸手触碰她的唇,有些着迷的用治疗描绘她的唇形。
良久,秦墨收回手,吞了口口水,在心中暗骂自己禽兽。师父此刻正是病的难受,自己竟还有心思想这些,一边责怪自己一边飞快去碧欣阁请了大夫。很快,孤独梦儿带着黄大夫来了,黄大夫仔细探查一番后松了口气,言道只是受了风寒所以有些高热,吃几副药便好了。
说道这里,年过花甲的黄大夫又叹了口气。秦墨顿时悬着的心又提了起来,紧张的问:“可是师父还有什么病症?”
黄大夫摇了摇头,看着沉睡的宫羽念无奈道:“宫羽姑娘小时候因受了惊吓,伤了元气,所以幼时身体羸弱,三天两头便风寒高热,从那时便常常都是我为她看诊的。她嫌药苦,总是想尽办法不喝药,随意每次病都好的特别慢,每次老朽都要想尽办法把药给她喂进去,很是愁人啊。
还好后来随着年岁愈发,元气补了回来。便不常生病了,才免得老朽一场折腾。只是她平日里万分乖巧,这生病时不吃药的毛病却是改不了。如今这一场高热又不知何时才能退去喽!”
秦墨有些意外,没想到师父如今竟也有这孩子气的一面,却也还是认真听着黄大夫的唠叨,让他多留心别让师父偷偷把药倒了。他一一应下了,好不容易送走了黄大夫和依依不舍的孤独梦儿。不一会儿碧欣阁便派人把煎好的药送了来,秦墨唤醒半睡半醒的宫羽念,将她搂在怀中喂药。
不曾想,才喝进一口药,宫羽念便苦着脸赌气道:“我不喝药,苦死了。”
秦墨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宫羽念撇过脸去的幼稚举动,耐心哄劝道:“师父把药喝了吧,良药苦口,喝了药高热就退了。”
谁知宫羽念皱着眉头振振有词道:“不喝也会好的,我不喝。”
秦墨有些无奈,继续柔声道:“可是喝了好得快,很快就不难受了。师父听话,快把药喝了吧?”
宫羽念将头埋进他的怀中,不住的摇头,口中喃喃道:“不要不要。”
舒梨回到紫檀阁推门而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她愣了愣,镇定的便后退便关门。
“呃,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
秦墨额上青筋跳了跳,出声道:“你回来。”
舒梨很快再次推门而入,秦墨放在手中药碗,求救般看着她。
“你以前是怎么让师父吃药的?”
舒梨这才发现宫羽念的不对劲,疾步上前看她。
“师父怎么了?”
秦墨皱眉道:“昨日师父不小心跌到了河中,因此受了风寒,如今正烧的滚烫,却怎么也不肯吃药。”
舒梨挠头道:“我来的这些年师父极少生病,即使偶尔不适也不过就是着了凉受了风寒,不打紧的。我一向是不怎么过问此事的,因我其实也极其讨厌喝药,所以能够理解她的感受,也就顾及她的颜面装糊涂了。”
秦墨很是不赞同的看着她,批评道:“你这是讳疾忌医,不分轻重。”
舒梨受教的低着头,小声问:“那师父呢?”
秦墨立刻变了脸,看着宫羽念虚弱的模样满是怜惜之色。
“师父平日里最是沉稳,如今这样反倒让人觉得返璞归真,天真可爱。”
舒梨抖了抖鸡皮疙瘩,算是明白了师弟断言的准则在哪里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舒梨试探着开口。
“要不然,我掰开嘴你来灌?”
秦墨剑似的目光射来,舒梨赔笑道:“玩笑,玩笑而已。”
两人又是面面相觑好一阵,最终秦墨狠下心,咬牙道:“还是等师父醒来再说吧。” 师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