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欢不是第一次对父母感到失望。最让她难过的是应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对父母失望。以后漫长岁月里,她到底要承受多少次这样浑身凉飕飕的失望呢?她不敢数。
姐姐坐在她的床边,用温暖的手掌心摩挲着她冰凉的脸,有点惨然有点惊讶。“你没有哭。”苏清欢一动不动,像被打死的蚊子。“我累。”姐姐还没有停手,好像摸得很快乐。“那更惨。哎,以后我的小麟一定不给她受这种罪。”
苏清欢仰躺在床上,盯着头顶上那盏波浪形状的灯,忽然好想淘气一下,用石子把灯给砸碎。可是她没有石子。“姐姐!”好像有读心术一样,苏惠欢不假思索就说出来了。“找个机会再去找黎惠卿一次。这次不仅是摊牌也是告别。”苏清欢沉默了一下。苏惠欢今晚像巫婆一样,摸着她的身体就能说中所有她隐秘的心事。“你不要以为还有什么可能。”
因为姐姐这句话,苏清欢几乎是赌气一样,立即安排了这次的行程,真的再次出现在黎惠卿面前,再次躺在他身边,体会着被他的体温烘烤的甜蜜煎熬。
而现在,当一切真相脱口而出之后,她面对着黎惠卿依然紧闭的双眼,分明感到了一道鸿沟正在他们中间坼开。她却还想在上面搭起桥梁。她断断续续把姐姐和她的情况交代清楚,还说了乔无忌,还说了丘平诚。她什么都掏空来说了。而他的眼睛一直都没有睁开。
苏清欢无话可说了,这种长段独白念得人好累。她已经是被海浪拍上沙滩的鱼,不知道回到大海该往哪个方向。“你怎么看?”这句试试探探的话期期艾艾到底挤出了牙齿缝间。
黎惠卿飞快睁开眼睛的同时也飞快坐了起来,抱紧膝盖的光裸身躯在静谧的夜光中泛起一层令人看了起鸡皮疙瘩的美丽光泽。他总是那么美好,令苏清欢心碎。他的沉默更令她心碎乘上三倍。
他们默默坐在床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是文质彬彬的安全距离,也不是随时可以开始激情的距离,更像是一对恋人准备告别的距离。苏清欢的心像一颗鲜艳到要破烂的果子,随时等待毁灭的蹂躏。
“清欢,我能怎么看?我能怎么办?说实在的,我什么都不能。”黎惠卿像刚刚从大醉中清醒的人一样,口齿还有些模糊,大手在脸上搓了又搓。似乎这么搓着搓着,一切问题都会被搓走。
苏清欢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是,她不是为了听这些实话来这里的。她在家里流不出的眼泪到了这里开始凶猛起来。看到她泪眼婆娑,黎惠卿的神色更加疲惫,深陷在高挺鼻梁下的双眼成了粗糙树皮上的洞眼,只是两个空洞。
“我,不能和她离婚。我们刚有了一个孩子。我不会和她分开的。清欢,不瞒你,我还想和她再要一个孩子的。”
苏清欢以为沉默的时候她已经心碎到死了,现在她才知道,她的心还可以再死一百次,每次都比上一次更痛!她的皮肤因为心脏的疼痛像被收紧的锚链,扭曲成一圈一圈又一圈。她咬紧牙关,硬生生把手指撑开,抓起那些她替他脱下的层层衣物,愤然扔到他面前。
黎惠卿没有看她,望着夜色中茫然的一点,慢慢摸索着熟练地把衣物一一穿好。他笔直的裤子笔直的后背都让苏清欢痛不欲生。那是一种告别的暗示。
“你是不是因为我比你大,我也结婚了,让你觉得不用负责任,所以才大胆和我开始的?”
黎惠卿的双眼像两滴月色下的露水,轻轻颤动着凉凉的荧光。“应该是这样的。”苏清欢下意识地揪紧了自己衣服的前襟,不懂是要撕扯还是要包裹住自己。她和黎惠卿对峙着站在房间中央,好像一对即将展开厮杀的敌人,却同时感到一阵生命的悲凉,而为此两人都犹豫了,没有展开应有的厮杀。
“如果,你一开始就懂得我是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状况,你还会和我开始吗?”
“你明明知道我是这样的状况,清欢,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开始,给我接近的机会呢?”
问题回答了问题,根本不用答案。
不约而同,两个人都抱紧了对方,好像一分开整个世界就会毁灭一样难分难解。他们的吻像阳光一样热到骨髓里,像彼此交换了血液。等到分开嘴唇的时候,两个人都瞬间冰冷成了石雕。最后一口热气我都给你了,心爱的人,再见,再也不见!
不用说出口的心声默契地在两人对视的眼睛里交换了一遍。黎惠卿重重吻了一下她的眼睛,像签字画押。她踮起脚尖,在他的嘴角边最后印上一个句号,像给一坛美酒打上了封印。
当黎惠卿开门又关门,真的离去后,苏清欢跌坐在地毯上,把头顶靠在高大的床板上,嚎啕大哭到全身抽搐。她的哭泣更像一次剧烈的呕吐,仿佛要把所有的爱和痛都吐个精光。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钟情错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