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飞行在万米高空上,突然的颠簸使飞机像是失去另一半即将坠落的比翼鸟。窗外似乎触手可及的朵朵白云像极了街边小贩手上的棉花糖、田地里的棉花、满地素色妖娆的雪花,纯净而不染尘埃。我闭上双眼,感受着自己在云层里穿梭,就像插上羽翼翱翔天空的雄鹰,正向着自己目之所及的猎物前进。心绪飞扬间,耳机里传来ace of base(爱斯基地)的angel eyes(《天使之眼》)。
这首歌在我生命的不同岁月里充当过背景乐,可能因为那些场景都很特别,所以我才这么喜欢这首歌吧。歌声婉转回旋,记忆蔓延挣脱。那些悲伤沉痛的过往似乎都成了不可磨灭的凄美回想,那些细碎记忆中的点点滴滴正沿着回忆逐渐蔓延。
场景a:
“我不要!我不跟他,我要跟你!”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我读初二那一年,我妈妈那时候在一个叫瑞丽的城市给爸爸做进出口业务。对了,爸爸有一个很大的工厂,那个工厂生产着许多出口东南亚的重型器械零配件。
一个一如往常的夜晚,我躲在卧室里戴着耳机听歌。
礼燃拿着手机一直在玩游戏。打通关后,他各种无聊,坐到了我的对面,双手握成拳头垫着下巴看了我半天后问我:“你每天面对同一本朗文词典,你不会觉得厌倦吗?”
那段时间,我爸爸总是在下午的时候外出。深夜,卖保险的姐姐总会把他送回来。说真的,那段时间我还没预料到,我爸妈真的会因为那个姐姐离婚。那晚,爸爸回来后就在客厅里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哆嗦着走到客厅,我特别害怕我爸,特别是他喝醉后的样子。他和那个卖保险的姐姐坐在沙发上,那个姐姐向我问候。
我挤出个极不情愿的笑脸,我爸呵斥:“儿子!给爸爸来点儿音乐,英文歌,ok?”
我回答:“好的!”说完,我出现了同手同脚行走的情况。我面红耳赤,心早就被那一声声像圣旨一样的命令给揉碎了。我身后传来了我爸的大笑声,我根本不敢回头—这时候,我身后可能随时都会飞来诸如钢化玻璃杯、皮鞋一类的东西。
爸爸是个善良的恶魔,这是我这么些年对他的总结。他崇尚的是绝对的正义,但行动上却伤害了他身边的所有人。
我按下了播放键,音箱里传出来的就是这首歌。我爸很高兴,继续命令我:“去给我接盆热水,过来帮爸爸洗脚。”我一听便赶紧去洗手间接水,当我把水龙头打开的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特别可怜。
爸爸是个善良的恶魔,这是我这么些年对他的总结。他崇尚的是绝对的正义,但行动上却伤害了他身边的所有人。
我把水端出去给我爸洗脚,这个我一点儿也不介意,因为我爸喝醉了,我理应伺候。但让我难堪的是,他身边坐着的是别的女人,是的,就算是一个我差点儿就要把她当成我姐姐的人,她也是一个外人。
她对我特别好,好到我信任了她,四处托人买林志炫的cd作为礼物送她。
给爸爸洗完脚,我端着水往洗手间走。这时候,突然身后一只鞋砸到了我头上—我知道,我爸爸肯定还是看出来我不高兴了。
我哭了,心想,刚刚应该多给我爸一些笑脸,多说几句话,不应该让他看出来的。当然,他没看到我哭,因为我背对着他,我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捂着嘴哭了。我想打电话给我妈,但我不敢,我怕我妈知道些什么,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离婚。我也不敢确定我爸和那个姐姐有没有事情,我只是在每日期待着,他们不要走得太近,他们不能走得更近了。
我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已经擦干了眼泪,然后我笑着问我爸:“爸爸,我可以睡了吗?”
“滚吧!”
场景b:
“这和软弱不软弱没有关系啊。”
在我爸办公室,一记耳光重重打在我脸上。
我爸问:“是你打电话告诉你妈我和你苏姨(那个卖保险的姐姐)的事情的吗?你妈打电话回来问了!”
我突然跪在了地上,这些年总是这样,他只要打我,下一句一定是“跪下”,所以我已经形成了绝对的条件反射。
“我没有说过,我真的没有!”说完之后,我才感觉到一种无所遁形的悔恨笼罩在了我的心里。
我突然反应过来,是啊,这件事我应该早就告诉我妈的,我连我妈妈都骗了。
“礼燃哥没有自尊心吗?我让你离开这里。”
“真的不是你?如果是你,我杀了你!”我爸坐在皮椅上,我跪在他巨大的办公桌前面。
我点起烟对沉伦说:“可能是吧。”
接着,我爸又开始发脾气了,他把新买的惠普台式机、扫描仪、打印机全从二楼扔到了一楼。
其他办公室的人仍然在工作,没人敢过来阻拦—就算这时候他扔出去的是我,也不会有人敢阻拦的。
我爸一直有这种古怪的震慑力,他年轻的时候总是滋事,已经习惯了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他的情绪。
后来,我爸离开了,剩下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我爸办公室的座机响了,我没敢接,但它一直在响,我一想,万一电话对面是我爸呢?万一他要找我呢?于是,我赶紧站起来接电话。
“你电话都不敢接了不就是承认了吗?”里面传来了我妈的声音。
“法律上、情感上讲,你都是对的,可是你不担心这会影响你升学吗?”礼燃坐起身,显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妈。”听到我妈的声音,我哭得更凶了。
“是你啊,你爸呢?”
“出去了。”
“别哭了,你听我说,我已经知道你爸和那个女人的事情了,但现在他一定要我说是谁说的,他才肯承认,你就说是你说的。”
我走出了我爸的办公室,回到了我的房间,躲在床上。
“我刚才说不是我说的。”我委屈地对我妈说。
“是你姑妈告诉我的!”
“那你待会儿就说是你说的,我要和你爸离婚!你跟他吧!他可以给你最好的生活环境。”
“我不要!我不跟他,我要跟你!”
“他比我有钱,可以送你出国接受最好的教育!他可以给你一个企业,我得从头开始。”我妈依然很冷静,这就是我觉得我妈最厉害也是最可怕的地方。外人觉得这是她的优势,我觉得是硬伤。
“就算以后去乞讨,我也不要跟我爸!”
“那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吧,你就说这件事是你告诉我的,知道了吗?你是他儿子,他还能真的杀了你?”
爸爸是个善良的恶魔,这是我这么些年对他的总结。他崇尚的是绝对的正义,但行动上却伤害了他身边的所有人。
“好吧,那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吗?”我问我妈。
“是你姑妈告诉我的!”
“姑妈还是姨妈?姑妈不是爸爸的亲姐姐吗?怎么会?”
“是啊,别人看不下去了才告诉我!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们不是这一年的事儿,已经六年了。”
“什么?六年?她不是才认识爸爸一年吗?”我呢喃着。
“这一切都是假的!她出现的第一天就是假的!所有人都被骗了,你还把她当朋友?”说完,我妈把电话挂了。
我走出了我爸的办公室,回到了我的房间,躲在床上。
午夜,我戴着耳机听angel eyes,浑身发抖。我不知道我爸什么时候回来,但就算他不杀我,我离死也不远了。
突然,我的被子被掀开了,我吓得哭了。
我爸特别冷静地问我:“你不是说不是你告诉你妈的吗?”
“不要打我!”我一边哭,一边使劲往角落里退。
“我不会打你!对不起,儿子。”我爸离开了。
我整夜都在哭,枕头上湿乎乎一片,我把枕头翻了一个面。我在心里告诉我自己,这根本没有什么,一切都会过去的,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睡觉就好了。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看这黑暗里的绝望,可是眼睛却像瘫痪了一样不受控制。我不想再流泪了,可是眼泪却像没了停止按钮一样流个不停,我不知道我到底睡着过没有。
睡着了,眼泪也在流。
场景c:
沉伦质问我:“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吗?”
我点起烟对沉伦说:“可能是吧。”
沉伦抢过我手上的烟说:“你行啊你,都学会抽烟了。”
说完沉伦把烟头烫在我的手背上,我在笑,沉伦却流了眼泪。
我接过来对小洁说:“谢谢!为什么给我这个?”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沉伦,沉伦对我说:“对不起。”
我对沉伦笑了笑:“因为不能没关系,所以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正因为用心了,所以我才不能吃,我吃了不就是接受了吗?”
沉伦笑了,哭了,笑了,哭了。
后半夜,沉伦把耳机塞在我耳朵里,传来了angel eyes。
沉伦对我说:“我好不了了,你也别想好。”
沉伦睡着后,我离开了。
场景d:
我戴着耳机,听着歌。
一个一如往常的夜晚,我躲在卧室里戴着耳机听歌。
预备铃声响了,我才往教室走去。
小洁站在教学楼下面等着我。
夏天,她穿了一身很清爽的衣服。
“起诉他!”
“这个是给你的。”她递给我一个饭盒和饮料。
我接过来对小洁说:“谢谢!为什么给我这个?”
小洁:“你不是说想要收到爱心便当吗?”
我回到教室,打开饭盒,看到了一个个被雕刻成心形的土豆块。
我走出了我爸的办公室,回到了我的房间,躲在床上。
我把饭盒递给了同桌:“你吃吧!”
“为什么?人家那么用心。”
“正因为用心了,所以我才不能吃,我吃了不就是接受了吗?”
我突然跪在了地上,这些年总是这样,他只要打我,下一句一定是“跪下”,所以我已经形成了绝对的条件反射。
“所以你要拒绝?”
“嗯。”
场景e:
学校图书馆,我和礼燃在上晚自习。
我戴着耳机,听着歌。
礼燃拿着手机一直在玩游戏。打通关后,他各种无聊,坐到了我的对面,双手握成拳头垫着下巴看了我半天后问我:“你每天面对同一本朗文词典,你不会觉得厌倦吗?”
我一边做听写,一边问他:“礼燃哥你每天面对你女朋友,会觉得厌倦吗?”
礼燃拿着手机一直在玩游戏。打通关后,他各种无聊,坐到了我的对面,双手握成拳头垫着下巴看了我半天后问我:“你每天面对同一本朗文词典,你不会觉得厌倦吗?”
他:“你是我见过最牛的人。”
我:“牛?是因为我可以一边听写英文新闻,一边和你聊天,并且准确地讽刺到你?还是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我还可以坦然地坐在你对面做听写?”
他笑了笑:“都不是,是你居然敢去偷校长的假发。”
我停下笔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校长已经好几天没戴假发了,而你那个装了赃物的书包刚好落我家了。学校现在在查监控,你说你是不是闯祸了?”
“他用侮辱性言辞说我爸妈离婚的事情,而且还动手扯我头发,我只是以牙还牙。”
“他是校长,学校有纪律,也无可厚非啊。”
我点起烟对沉伦说:“可能是吧。”
“礼燃,你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你的吗?知道了你是个软弱的懦夫之后,就像现在这样。如果是沉伦,现在只会替我出气吧。”
“这和软弱不软弱没有关系啊。”
“如果学校纪律里写了学生头发长违纪的惩罚手段是校长扯头发的话,那我就甘愿受罚。相反,现在违法的是他。”我看着礼燃的眼睛,他越来越让我讨厌。
“这是学校的规定。”
“如果这是学校规定,那校规已经违反了相关法律,对了,还有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
“你这是要干吗?”
“起诉他!”
“所以说你沈肯尼牛,我知道你做得出来,谁的话你也不听。”
“礼燃哥如果没事就离开吧,你永远只会和我讲道理,朋友不是这样的,而应该是随时站在我的身边支持我。”
“这和软弱不软弱没有关系啊。”
“就算你做错事情?”
“礼燃哥觉得我做错了?”
“法律上、情感上讲,你都是对的,可是你不担心这会影响你升学吗?”礼燃坐起身,显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其他办公室的人仍然在工作,没人敢过来阻拦—就算这时候他扔出去的是我,也不会有人敢阻拦的。
“邪不压正,这世界就是因为有了礼燃哥这样的人,才有了畅通无阻的潜规则,你爸妈都是守护正义的使者,如果他们知道你今天是这样,得多痛心。”
“正因为是你哥哥,才需要教会你在这个社会上生活的正确法则。你继续这样,会吃亏的。”
“我这辈子都学不会,你省省心吧!如果一定要这样,就不要做我礼燃哥了。没事的话,礼燃哥就走吧,我要看书了。”
沉伦笑了,哭了,笑了,哭了。
“认识你这么久,就没见你改变过。”
“正因为用心了,所以我才不能吃,我吃了不就是接受了吗?”
“礼燃哥没有自尊心吗?我让你离开这里。”
晚上,我坐在酒吧一贯的位置上给我妈发短信,说我准备转学的事情,酒吧放的歌曲依然是angel eyes。
突然,手机收到了礼燃发来的短信,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顶烧焦了的假发。
我迅速回了礼燃的短信:“很早就认定了,你会是我一辈子的礼燃哥:)” 离开我遇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