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中的陈阳,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但他不想这么失去意识。
现在只有痛苦和悔恨,在支撑着他。
宝儿,自己一直没有照顾好的宝儿。
唐文锦和婆婆临死时的托付不说,自己更是辜负了宝儿一片深情。
这才是自己么?一个没用的懦弱的家伙!
陈阳眼角流出了泪水,意识终于一片黑暗。
学校大礼堂下的地道里,一辆木车以惊人的速度移动着。
钻地虫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在下水道的基础上挖出的这条秘道,直接连通了新校区的港口。
现在,大隋号鬼船正在等着。
风信陵抬起爪子,翻过来,用柔软的毛擦去了陈阳眼角的血泪。
它收回了侍魂,但还是疲倦欲死,偏偏身旁这个长胡子老姜一直在那里聒噪。
“清明上河图!哈哈,风老弟,你虽然变成了一只猫,竟然还藏着这宝物,我都佩服啊。”摸着长长的胡子,江宁镇守城隍神老姜现在是喜不自禁。
即便是在逃亡中,他都忍不住展开了手里的卷轴。
长达582厘米的卷轴只能展开一点,却已让这位爱画如命的城隍神赞不绝口。
“风老弟,你知道么,当年我为了弄到这幅传世之作,甚至不惜三次潜入彼岸,找到了那北宋张择端的魂魄!”
风信陵懒洋洋的,一边关注着陈阳的伤势一边冷笑:“找到张择端有什么用,他再也画不出原来的清明上河图了。”
老姜一拍大腿:“谁说不是呢,张择端的魂魄被我逼的连画了三本清明上河图,但我怎么看都不满意。”
风信陵心疼的看着他手里的画:“那是当然,因为当年张择端是用了三十年时间,走遍了东京汴梁两岸,呕心沥血之下,光是废稿就达两百本,最终才出了这么一幅绝世之作。”
老姜痴迷的看着:“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弄到这幅画的。”
风信陵得意:“此画传世共有三个版本,其中两本都是临摹之作,分别藏在如今人间的帝都博物馆和台海博物馆,但真正的原作,在北宋靖康之变时已经落到了金国那边,我呢,是从金国老祖宗的坟里挖出来的!”
此时前方秘道已见光明。
老姜收起这传世之作,摸着胡子笑道:“不错,不枉我用掉了九州山河图才换来你这抠门老货的宝物,值,实在是值了。”
又看着陈阳,摇头:“风老弟你也是真的讲义气,为了陈阳这家伙,现在是眼睁睁看着我带走画了。”
“滚!”风信陵喵的一声,懊恼的挥舞爪子。
老姜带着怪笑消失在了洞口外,风信陵拖着木车,叹息一声,自港口外一处草地里出现。
前方,五只小鬼到处乱窜,抬着那六甲丁轿茫然不知去哪儿。
终于,它们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飞速冲来,就带着陈阳和风信陵,消失在港口外。
浦江之上,大隋号鬼船慢慢沉落,天边夕阳落下,黑夜来临。
陈阳翻身坐起,四周是清新的魂气,头顶,雷光在伏魔碑上游走,然后被天雷胆吸收。
大隋号鬼船的城池里,在夜幕中,一片繁闹。
他低头看去,自己浑身上下都包着绷带,脸上都也都裹着布条。
而绷带下,是一种奇怪的花瓣,带着腐败的气味,似乎在拼命吸着他的血,那些腐烂血肉生成的脓血!
这种花瓣是紫色的,腐败的气味中,却又蕴含着无法形容的魂魄之气。
伏魔碑下,是一处宽广的石台,石台光滑,四面都摆满了座椅,而自己正躺在石台冰凉的一张玉床上。
在这里,可以眺望附近的风光。
一道人影飞快跑来,声音中带着狂喜:“老大醒了,老大醒了!”
霎时,红色的灯笼在四面升起,刘长书首先出现,然后又是一群人出现在了石台上。
“长书啊……”陈阳张开嘴说着,却发出了沙哑而又干涩的声音:“我什么时候上船的?”
刘长书用袖子擦着眼泪:“老大,你来的时候太阳刚下山,现在是后半夜,八个小时了。”
鬼船外的世界,是凌晨时分了。
陈阳挣扎着要坐起来,就有两个曼妙的西域美女无声无息出现,扶住了他。
这两位……哦,原来是洛城时候收留的十六天魔女。
她们扶着陈阳,刘长书后面的人越来越多。
陈阳现在却是看不清楚,他伸手,摸着脸上的绷带,使劲揉着眼。
力气倒是恢复的很快。
摸索着,冰凉的黑棺手机出现在了掌心。
陈阳慢慢松了口气:“长书,还有谁在船上?宝儿在么?花卷,孩子们……”
他担心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刘长书急忙道:“都在,都在,就是唐宝儿小姐她,她还一直昏迷着。”
刘长书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阳却是摆手:“她的伤,我比你清楚。”
他的意识又开始模糊,然后缓缓睡去。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帮自己换着绷带,轻柔的,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换着绷带,然后身上脸上就冰凉凉的,一滴滴的,如下了雨一般。
那不是雨,而是冰凉的泪。
是谁在为自己伤心?
陈阳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惊呼声在耳边响起。
陈阳翻身跳起来,却是浑身一阵凉风吹卷,他急忙蹲了下来。
四周的绷带都散开了,刘长书目瞪口呆的站在对面,怪叫着:“老大,你绷带下面这些花是什么?”
陈阳用绷带裹住身上,冷然:“废话少说,弄套衣服来。”
刘长书急忙转身大喊:“姐姐们,我们给老大做的那套衣服呢?”
喊完这一句,刘长书又是狂喜转身:“老大,你好了,你现在完全好了。”
陈阳身上,并不能说是好了,浑身都是伤痕。
金雷如利刃,几乎把他全身都刮了一遍,细密的伤痕还带着血红色,却又有一种奇异的魅力,仿佛是设计好的纹身。
那边,天魔女们捧来了衬衣西裤和皮鞋。
陈阳飞速换上,顿时感觉有点不同。
摸着这看似简朴的衬衣西裤:“好强的魂气!”
刘长书搓着手:“是用那什么特殊部队的盔甲材料提取,天魔姐姐们亲自做的,嗯,还是咱们大隋皇帝杨广设计的款式,可能因为在鬼船上时间太长了,所以里面都是魂气。”
“好!很不错。”陈阳活动身子,感觉比受伤前还要健康。
他想到什么:“我昏迷的时候,是谁帮我换的药?”
刘长书啊了一声,呆呆的:“没人,没人换药啊,还有,我们只是用绷带包住了您的伤口,也没用药啊。”
陈阳皱眉,看着地上的花瓣,枯萎的花瓣风一吹就散开如沙了:“那这些花瓣?”
刘长书挠着头:“我刚才还奇怪呢。”
陈阳摸着脸,那心思细密的天魔女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就捧来了一面镜子。
陈阳便看到自己左脸上,一道新月般的血红伤痕。
伤痕上仿佛还带着火焰之光。
松罗和清明两人联手一击留下的。
刘长书在旁叹息:“老大,一定有办法消除这些疤的。”
陈阳冷笑:“消除?不,我要永远留着!”
刘长书不敢说话了,他忽然发觉老大有点不同了。
不光是因为疤痕造成的沧桑感,也不仅仅是他变的沙哑充满磁性的声音,更因为他的表情,眼神,还有那种让人发冷的气质。
在刘长书的记忆里,老大一直是喜欢笑的,不管是苦笑还是嘲笑,或者弯着嘴角的那种浅笑。
上次分别的时候,老大还是个稚嫩的大学生,怎么此时看起来,他反而像是个历经沧桑的中年人?
陈阳见刘长书一言不发,淡淡道:“别担心我,带我去看看宝儿,还有孩子们。”
刘长书领着他下去,手指原来的大将军府:“都在里面呢,我把将军府改造成了适合凡人居住的地方,那里魂气干扰最少,而且还有一些现代家具,食物也是从岸上采购的。”
“杨广和方婉,还有杨素他们啊,自从魂气凝聚可以登上岸后,就不想在船上了,他们现在,估计正在到处旅游呢,我们船上的一些采买的物品,也都是他们先弄到了岸边,然后才去取的。”
“嗯,郑工和张博士呢?”
刘长书便说那郑工程师张博士两人一直醉心于这艘鬼船的研究,很少上来。
陈阳站住脚步,眼神盯着刘长书:“嗯,你的心机不错啊!”
刘长书脸上一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大,我,我不明白。”
陈阳看着这巨大的船舰,一座完整的城池,在这船上,做船长是一种绝对的权力。
他冷笑:“大隋号上的势力,基本就分为两派,我很清楚,杨广他们都是大隋古人,自成一派,你和郑工,张博士,却是现代人,自然也是抱团在一起。”
刘长书咽了口唾沫,身子颤抖起来。
陈阳哼了一声:“你们两个小派系,不管表面再怎么和平,背地里总是有点明争暗斗吧,这艘船,可只能有一位船长!”
刘长书拼命磕头。
陈阳一直看着他在那里磕头,看刘长书都快昏过去了,这才伸手拉起他:“你用人间的诱惑,把杨广他们弄到了岸上,自己就做了这船长,大权独揽,所以我现在问一句,这大隋号,是不是还听我的命令?”
刘长书再次跪下,这次语气格外坚定:“老大,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就一句话,不听您的命令,我全家不得好死,我女儿也……”
陈阳伸手按住他:“好了,我信你。”
他伸手整理着刘长书的衣服:“只要你还跟着我,我就保证你永远是这艘船的船长,未来我还会升级这大隋号鬼船,你的权力也会越来越大!”
刘长书这尸魂,背后都被魂气湿透了,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反抗陈阳的胆量,只是做了船长后,稍微有点膨胀而已,现在呢,当然是服服帖帖的。
两人已到了将军府外,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怒喝声:“俺不管什么武当龟蛇宗,还是什么佛门莲华,这事必须有个说法,俺要立刻回青城,非得要个说法不可。”
竟然是郁不欢的声音。
后面还有千寻焦急的声音:“师叔,你这不是捣乱么。”
还有人也在劝着,陈阳透过大门看去,不但是千寻和郁不欢在,连云游四海等人也在里面。
他们怎么来了。
陈阳转头看向刘长书。
刘长书摸着头笑:“老大,这,这本来是个惊喜,您不是马上要过生日了么,我们这些人呢就想着在鬼船上举办个聚会。”
陈阳心里一暖,但他站在门口沉吟了半晌,这才推门而入。
“啊,兄弟你醒了!”郁不欢正被几个人按着,看到陈阳就挣开了。
陈阳脸色却还是那么冷,淡淡道:“我本来是个孤儿,生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是胡乱填的,所以不需要什么生日宴会,你们全都下船吧。”
说完,直接穿过这群远道而来的朋友,走向了将军府后院。
郁不欢呆在原地,千寻和云游四海等人也都是茫然。
远远的,传来陈阳不满的呵斥声:“刘长书,让他们下船,所有人都滚下去!”
哎!郁不欢挠着头,还要说些什么,刘长书已是苦着脸扑通一声又跪下了:“郁道长,各位,总之是我不好,现在老大下了命令,请各位下山吧。”
千寻眼珠一转,已然明白了什么,拉住焦急的郁不欢,又从兜里摸出一个信封,塞给了刘长书:“大哥哥不想过生日,但礼物还是要收的。”
于是这群人无奈的放下礼物,都只能被迫下船了。
将军府深处,花卷抱着白猫,看着形象大变的陈阳,看着他脸上的伤疤,沙哑道:“你赶他们下船,是不想拖累他们,我理解,但他们都是你的生死之交,一定不会放弃你的。”
陈阳慢慢坐下,终于放开了那冰冷的伪装,他捂着脸,沙哑的说着:“我太没用了,也太无能了。我本该守护的人,我本该守护的那些侍魂,都因为我的无能和懦弱,死了。”
冰冷的屋子里,烛火都在摇晃。
花卷剧烈的咳嗽着,愤怒的站起来,鲜血顺着她的身上不住流下:“我……我坚持到现在,就为了临死之前见你一面,给你鼓气加油,你就用这种态度来见我?”
陈阳大惊,看着脸色苍白的花卷,她的伤口在心脏和肺部,是两块长长的木片。
大礼堂时,为救唐宝儿,陈阳和松罗天师对了一招,直接粉碎了四周的桌椅,花卷姐一定是那时候受伤的。
陈阳手忙脚乱的召唤出镇魂手机:“没事,姐姐,没事的,我可以救你,我有鲤龙珠。”
我有鲤龙珠,他喃喃说着,但黑棺手机冰冷无比,早已是关机状态,一点魂电量都没了。
花卷慢慢躺下,仿佛刚才是回光返照,她现在出现了失血过多的迹象,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该死的,该死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陈阳抓着头:“魂魄,我可以控制魂魄,我是镇魂师。”
“花卷姐,我会护住你的魂魄,就算你到了彼岸地府,我也会把你救出来。”
面前的花卷却是早已失去了呼吸,嘴角还带着微笑,面色如常,但心跳停止,浑身冰凉。
“魂魄呢,花卷姐姐的魂魄呢!”陈阳颤抖的伸手,花卷的尸体就在他面前粉碎,如一颗颗冰晶,然后融化在了石头地面上。
陈阳跪在地上,沉默了许久,慢慢起身,走了出去。
直到他出去后很久,死去的花卷的魂魄才出现在风信陵的猫爪上。
花卷歪头看着白猫:“大叔,这么做真的能刺激陈阳,让他振作起来?”
风信陵晃动着魂器铃铛:“没错,但最主要的是为了保护你啊,千禧公司现在必然面临清洗,你是陈阳的直属上司,陈阳成了被追杀的犯人,你也必然跟着被佛道和凡间三大势力通缉,所以做我的侍魂,既可以完美的保护你,同时也帮陈阳消除了后顾之忧。”
“呵,大叔你还挺会算计的嘛。”
说到这里,铃铛魂器的结界已经生成,花卷走入结界前叉着腰:“大叔,现在我要警告你,不管你有多少侍魂,以后只许疼我一个,懂不懂?”
风信陵抬起猫爪,温柔的双眸看着她:“大叔懂的,山无棱,江水竭,冬雷阵阵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诗经中,这首《上邪》可谓是千古第一情话,直到山没有山棱,江水干涸,冬天打雷,夏天下雪,才敢与君分别……
花卷的魂魄竖起双手捂着耳朵,似乎都能看到她脸上的羞红:“太肉麻了,我靠,受不了了,以后不要说这些话,受不了。我又不是跟你谈恋爱,只是做你的侍魂而已。”
嘟囔着,她钻进了铃铛里。
白猫得意的瞄了一声,心道,你这小丫头,大叔的手段以后你才会明白呢,反正是我的侍魂了,你永远逃不出我的掌心了。
正在得意间,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大吃一惊。
风信陵冲出了将军府,立于石台上,就看到大隋号对面,一艘白骨之船正浮动而起。
灯笼,镰刀,那些白骨之花,还有那穿着斗篷的摆渡使荼蘼。
她怎么来了? 镇魂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