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恒问:“仙家,你下去后有什么感觉?”
苏越泽叹口气,沉声道:“害怕,本能的害怕,如果在底下逗留的时间过长,我的魂体都要保不住。”
居然这么厉害!
说到这里,苏越泽跟张恒对望一眼,二人齐声道:“竟是这样。”
我吓了一跳,“咋样?”
张恒说:“是佛光,无论赵教授说的龙浮传闻是真是假,隆福寺存在的这百年定是出过得道高僧,所以有佛光庇护,鬼魂妖物都无法靠近。”
“那更不对了。”我说:“无论是郁灏还是苏越泽那朵黑桃花都是鬼魂,为啥他们能进去?”
苏越泽跟我瞪眼,“我跟兰雪的事情已经过去,往后只有恨。”
“好,好。”我敷衍的应了声。
听见我这话,张恒也沉默下来。
黄善军突然说:“会不会跟黑娘娘庙有关?在进入这隆福寺之前,郁灏曾经去过黑娘娘庙。”
瞧着我们都盯着他,他扯扯嘴角,“我……我就是这么一说,可能也没关系。”
张恒突然一拍大腿,“你说得对,肯定跟黑娘娘有关。”
说着,张恒拿出一张符纸,往自己的脑门上一贴,盘腿坐在地上,默念咒语。
几遍过后,他身体一抖,缓缓睁开眼睛,原本有些愁苦的脸上竟然看着慈眉善目。
他嘴角扬起令人舒服的弧度,发出黑娘娘的声音:“你们找我?”
我这才明白,原来张恒是请黑娘娘上身了、
苏越泽把这里事情跟她快速的说了一遍,然后恭敬道:“黑娘娘,不知您能否帮我们进入隆福寺?”
她充满审视的目光掠过众人,最后停在我身上,挑眉道:“你现在可理解我为何不怨恨?”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跟我说话,在黑娘娘庙时,我曾经过问她为什么不怨恨那些人,现在她问我是否理解。
斟酌再三,我摇头,如实道:“不理解,要是放在我身上,虽然如今平安村的村民早已不是当初那些人,没有理由找他们报仇,但我心中的怨恨不会消,无法做到像您一样心平气和。”
黑娘娘笑容未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我可以帮你们进去,但……”
她看向苏越泽:“你煞气重,若是进庙必定会被佛光反噬,魂飞魄散,所以只能他们两个进去。”
苏越泽倒也没说啥。
黑娘娘控制着张恒的身体站起来,用我的一撮头发编出两个手绳,让我跟黄善军戴上。
“你们只有半个小时。”说完这话,张恒身体一软,跪到地上。
“先生?”我连忙过去扶他躺好。
张恒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命宫的命气波动的很厉害,怕是要生一场重病。
苏越泽说:“他强行请灵上身,损了根本,不过死不了,你们快下去,我在上面陪着他。”
“好。”
确实不能耽搁。
我和黄善军小心翼翼的爬到坑底,许是因为最近下过雨,坑底一层湿泥,迈步十分困难。
我打着手电四处看,着急的说:“隆福寺在哪里?坑底什么都没有。”
黄善军一脸焦急。
往前走了两步,我感觉手腕上突然烫了下,我低头一看,发现黑娘娘编出来的手环上闪过一道黄光,接着身体猛地下陷,像是淤泥里有东西在往下拽我。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拖进了淤泥里,黄泥盖脸,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而且身体的下坠感并没有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砰地一声,我感觉到直接砸到地上,连忙睁开眼,隆福寺的大门映入眼帘。
“从从,你没事吧?”黄善军把我从地上扶起来。
我看他一眼,“你也是掉下来的?”
他点头。
难道进入隆福寺的关键竟然是坑底的淤泥?
还没等我想明白,隆福寺的大门吱吱呀呀的开了,我面上一喜,心想一定是郁灏出来了,张嘴想要叫他,可声音还没发出来,就看见从里面出来一排的纸人。
它们都是一米六左右,每个纸人的手上都粘着一把锋利的刀片,脸上带着小丑一样的笑容,脸颊上里两团胭脂,看着搞笑又瘆人。
我粗粗看了眼,这些纸人应该是竹骨的,走路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共十八个纸人,它们出来后,隆福寺的大门竟然晃悠着要关上。
我一下子就急了,要往大门口,没想到刚迈了一步,十八个纸人一拥而上,手上的刀片直冲着我脖子过来。
刚开始我还没把这些纸人放在眼里,谁知道这些纸人竟然是有配合的,没两下我的胳膊就被划了一道子。
“嘶……”我捂着胳膊,痛呼一声。
黄善军把我护在身后,带着我后退,等我离大门远些,纸人就停下动作。
这么一耽搁,隆福寺的大门已经合上。
我看着这些纸人,发现我受伤后,他们嘴角上弯的弧度更大,而且他们的眼睛明明是画出来的,却总给我一种就是真眼睛的感觉。
黄善军说:“这些纸人里肯定封着冤魂,他们被人训练过,彼此间很默契。”
我也觉得是这样。
这些纸人让我想到假泥人,似乎都是同一个原理,而且都出自蒋家的封魂之术。
正想着怎么对付这些纸人,我就听见庙里突然一声压抑的吼叫。
说郁灏!
我心里咯噔一下,往前迈了一步,那些纸人立马往前逼近。
黄善军走到我身前,小声说:“我缠住他们,你找机会进去。”
说着,他冲上去,跟那些纸人打起来,他拳脚功夫好,纸人虽然多,但一时也伤不了他。
我跟他说了声谢谢,从旁边绕过去,快要到门前的时候,我听见黄善军喊了声小心。
同时,后背吹来一阵冷风,我弯腰侧身,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符纸往后拍去。
符纸拍到纸人的肩膀上,轰的一声着了起来,刀片掉到地上。
我把刀片捡起来,推开福隆寺的门。
我身上就只剩下一张符纸,帮不了黄善军,而且我也怕在外面耽搁久了郁灏会出事。
福隆寺内很是荒芜,院子两旁的树早已干枯,地上都是杂草,明明是寺庙,却无端的透着股阴森。
我有些张恒说的话,这样子实在不像有佛光保佑的地方。
走到院子中央,我就看见郁灏站在大殿里,后背衣服上的换命符印文分外醒目。
“郁灏?”我叫他。
他浑身一颤,没有转身反而往前走了两步。
我连忙往大殿里跑,结果刚上台阶,郁灏冲我挥了下手,我没有想到他会对我出手,一道阴风直接渗入眉心。
阴风入体,我全身僵住。
“谁让你来的?”他声音嘶哑,像是在压抑着啥。
我根本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你受伤了?严不严重?你放开我。”
我刚说完,他突然浑身一颤,身体佝偻起来,单膝跪在地上。
这时,寺庙外突然传来一阵哀乐,紧接着庙门打开,那队抬着郁灏棺材的人走进寺庙。
我趁机往门外看了眼,黄善军双目呆滞的跪坐在地上,先前拦着我的纸人已经不知所踪。
他们走到大殿前,将棺材放下,然后像是守卫一样分开站在两侧,那队形跟陵墓前的士兵雕像一样。
郁灏扶着腰站起来,缓缓转身,看清他的脸,我倒吸口凉气,眼泪流了下来。
郁灏的双眼被挖,只剩下个血窟窿。
他摸索着走到棺材前,推开棺材盖子,把棺材里尸体的衣服解开,我这才看见尸体的胸膛是也有佛印,只是跟郁灏魂体的佛印不同,尸体上的佛印是烙铁印上去的。
“从从……”郁灏叫了我一声。
我哭着说:“我在。”
我不傻,虽然不知道他要怎么做,但已经猜到他现在要跟我换命。
他笑了,“早知道你能进来,我就该把眼睛挡住。”
“郁灏,你的眼睛去哪儿了?”我哭着,话语带了恳求,说:“你别做傻事,我不需要你给我换命,我能活着,我会用力活着,即使天不让我活。”
他温柔的笑着,摇头说:“你不懂。”
说着,他拿出一把匕首,我看着匕首上也刻着换命的符文。
“从从,闭上眼,别看好么?”他说。
我的眼泪越掉越凶。
他叹息一声,举起匕首毫不犹豫的刺入尸体的胸膛。
眼睁睁的看着殷红的血流出来,我拼命的攥紧拳头,大哭说:“郁灏,我求求你,不要这样。”
他就跟没听见一样,将匕首拔出来,再次扎进去。
看着他面带笑容的扎自己的身体,我彻底崩溃,哭求他:“别这样,你换给我的命,我不会要。”
他笑着摇头。
于是,我就这样站在边上,看着他在自己的身体里扎了三刀,用自己的血在地上画了道换命符。
我攥着拳头,感觉那三刀是扎在我的身上。
画完符,他走到我身边,低头在我额头亲了下,轻声说:“记住我的话,等我回来。”
说完,他站在符文上,默念符咒,棺材内的身体一寸寸腐烂,他的魂体上也出现一道一道的裂痕,地上的血符愈加鲜艳,最后着起了火,将他包围。
“郁灏!”我嘶吼着,拼命的挣扎,想要挣开身体的束缚,却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郁灏的身体腐烂成白骨,他的魂体被火焰吞没。
啊!
喉咙里一阵腥甜,我双腿一软,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火烧完后,那队人再次上前,合上棺材盖子,盖住已经化成白骨的郁灏身体,抬起往外走。
“不要走。”双腿无力,只要胳膊能动,我咬着牙在地上爬,想要把郁灏的尸骨留下来,可那队人走的太快,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出了寺庙,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郁灏碰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兰雪冷声说完,鄙夷的看我一眼,也转身离开。
我趴在地上,盯着那队人消失的方向,脑袋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这样?
这时,眼前晃过一道黑影,我抬头,看见一道像是白龙样的影子朝着那队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龙影消失后,身下原本硬邦邦的地板顿时变得柔软,呼吸愈加困难。
突然一双大手握住我的双肩,把我使劲的往上一提,我张嘴喘气,吸入一股子湿泥味。
“从从,醒醒。”我听见黄善军的声音。
我睁开眼,看见的是浑身是淤泥的黄善军。
他松了口气,说:“这淤泥有古怪,我先带你上去。”
我怔怔的看着他,点了下头,一眨眼,眼泪又掉了下来。
郁灏的身体腐烂了,魂也散了,他还说让我等他,都这样了,要我如何等?
我死死地咬着嘴,忍着不哭出声,黄善军把我从坑里背出来,我抱着膝盖坐到地上,浑身没劲,头昏脑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张恒醒来后,问我在隆福寺内发生了啥,我如实跟他说了,他听后一阵唏嘘,道:“想不到他竟会真的跟你换命。”
说完,他又让黄善军叫些人过来,“我怀疑坑底有问题。”
等到人到了之后,他们再次跳到坑里,说是要把坑底的湿泥清理干净。
苏越泽陪我坐在坑边。
“你还是不下去?”我问他。
他点头,“我下去时间长了,会魂飞魄散。”
听他这么说,我更加不明白,苏越泽也是个厉鬼,不敢下坑不敢进隆福寺,但郁灏和兰雪不但进去,还弄出那么些个纸人。
黄善军他们忙活一夜,总算是把坑底的淤泥给清理干净了,我们这才发现原来坑底用砖石垒出来一圈的佛印,而在佛印中间又是石箱子。
石箱子是跟阴墓一样的构造,一层又一层,最后是金匣子,里面依然放着一串佛珠和一座阿育王塔。
看着张恒把佛珠拿上来,我说:“先生,这串佛珠可以给我一粒吗?”
这串佛珠跟在阴墓里发现的一模一样,应该也是郁灏骨头磨出来的珠子。
张恒犹豫半晌,给了我一粒,小声叮嘱说:“别让六爷知道。”
我小心翼翼的接过,感激道:“谢谢先生,我会注意的。”
张恒叹息一声,“回去吧。”
这次,我们一起去见六爷,不过六爷收下阿育王塔和骨珠就让他们离开,单独把我留下来。
他坐在摇椅上,砸吧口烟,说:“你的死难破了。”
我点头,肯定是破了,毕竟郁灏已经替我死了。
他指着屋里说:“再去看一眼。”
我吸吸鼻子,跟他道谢,第三次去看第七张脸,这次跟以往不同,刚开始看见那张脸的时候,我眼前一阵模糊,不仅从那张脸上看不见我的面相,甚至连这张脸原来的五官都看不见了。
我的眼睛到底是出问题了。
过了十来分钟,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眼前的七相在清晰起来,我再次看清我的面相
命宫和疾厄宫恢复正常,死难已解开,父母宫上的气很乱,说明我爸妈情况不明。
看到这里,我不由得皱眉,这不对,我爸失踪,但我妈已经去世,怎么会是这样的面相?
我又看向妻妾宫,上面像是蒙着一层雾,我看不清。
我刚开始以为是我眼睛花了,可揉了下眼睛再去看,还是那样。
看不清,难道是郁灏真能回来?
我的心突突跳起来,大松口气。
从屋里出来后,我神情轻松不少,六爷看我这样,笑了笑,说:“到底是年轻,看重感情。”
说完,他抽了口烟,“这一张脸叫死相,看得便是每个人的死难,有人能从里面看出自己的死难,有人能从里面看出别人的死难。”
我试探着说:“我看出的是我自己的死难,而我爸看出来的是别人的死难。”
牛叔说过,我爸从七相里看出的是我妈的死难。
六爷倒是没否认,“知道倒数第六张脸是什么吗?”
我摇头。
“情难。”他缓缓道。
我浑身一震,若是情难,郁灏便是的情,那我不是能从倒数第六张脸里看出郁灏所的情况?
我刚想拉下脸求六爷让我看一眼,他就说:“你现在的本事还不够去看情难,跟着张恒去学本事,三个月内能达到我定下的目标,就让你看。”
“可是……”
他摆摆手,打断我的话,“张恒会告诉你具体目标,回去吧。”
“好。”我低头退出去,走到屋门口,我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眼,六爷坐在摇椅上抽烟,脸前全是烟雾,我看不出他的表情。
从六爷这里出来,我就发现张恒和黄善军站在门口等我。
上车后,我纳闷的问:“苏越泽呢?”
张恒说:“仙家本来身体就没恢复,奔波这几日已经很辛苦,你进院子后他就回去了。”
我点点头,靠着车门没说话。
“从从,你知道郁灏的身份么?”张恒突然问我。
“我只知道他以前跟着我爸,在我爸失踪后他就回了自己的坟地,后来被我请回来,至于其他的,我还真不知道。”说到这里,我苦笑道:“先生,别说我不知道,就是郁灏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怕是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但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双手倏地握紧,第一个想到的是兰雪,第二个想到的就是我爸让我找的那个罗盘。
想到这里,我茅塞顿开,我爸之前给我传消息说死难是要郁灏跟我一块破解,还让我们找了一块我根本不会用的罗盘,恐怕他当时就存着让郁灏替我去死的想法。
我摇头苦笑,如果真是这样,我爸真是把我和郁灏耍的团团转。
听我说完那些话,张恒沉默半晌,没再说起郁灏,转而说起来了学本事的事情,说:“我一直跟你说,你如今只算是半只脚踏入这一行,明日我就带你真正了解这一行,让你知道在六爷手下到底如何做事。”
我紧张中带着兴奋,应道:“好。”
张恒重重的叹口气,说:“把你带入这一行,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我双手攥着拳头放在身侧,心想不管是福还是祸,既然是该我走的路,那我便走上一遭。
况且,就算是我不走,也会被人彻底推上这条路,那人可能是我爸,也可能是别人。
张恒把我送回店里,约定好明天来接我的时间,他就跟着黄善军一块去小区里面休息。
我锁上店门,从包里掏出腌菜坛子,刚想放在供桌上,坛子就晃了两下。
我一惊,急忙左右看了眼,啥都没看见。
我狐疑的盯着腌菜坛子,再次试着把她往供桌上放,刚碰到桌边,坛子再次晃了两下,从里头传出来一道稚嫩的童声:“味道太大。”
“啥?”我吓了一跳,差点没把坛子扔地上。
“坛子里味道太大,你给我换个。”坛子里的小鬼软着声音祈求说。
我笑了笑,说:“好,明天就给你换。”
她欢快的笑了。
我把坛子摆好,给她点上两支香,然后坐在床上,从兜里拿出郁灏的那枚骨珠。
之前是串成佛珠,所以中间有个孔,我找了根红绳串好,戴在手腕上。
这红绳还是我爸以前看脏用的。
摸着骨珠,我想起张恒以前说过的那句话,有郁灏在,坛子里的小鬼不敢出来,没想到他还真说对了,郁灏刚走她就敢跟我说话了。
可是……
我擦了把眼睛,我真的不想郁灏走。
五年,我好不容易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却又替我死了,我要怎么把他找回来?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我急忙接起,二婶哭着说:“从从,你快到县医院来,你二叔要不行了。“
“啥?”我拿着手机往外冲,店门都没顾上锁,一路跑到县医院,找到二叔所在的病房。
几天不见,二叔瘦的就剩下一把骨头,眼睛周围发红,脸色却惨白,命宫凹陷,脸上已无命气。
他带着呼吸罩,看我进来,二婶给他摘下来。
他攥着我的手,说:“从从,二叔对不起你,不该瞒着你。”
“二叔,你哪有对不起我。”我忍着眼泪说。
他摇头,对着二婶挥挥手,二婶会意,捂着脸出了屋子。
他让我低头,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瞪大眼睛,声音发颤,手脚都开始哆嗦,“二叔,你说的是真的?”
二叔说牛冲天曾经对我爸说过:“若是你不干,我就杀了你全家。” 看相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