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看到刺穿了我身体带血的剑尖。滴答,血落在地上,溅开成花。还没等我承受住这一剑的痛,李清清握住剑,转动了剑柄。
“啊!”我撕心裂肺的喊了出来,剑刃在我的皮肉里狠狠的翻搅,切割,碾碎的血肉模糊,在刺穿我身体的伤口里旋出一个骇人的血窟窿,毛骨悚然,浑身都在剧烈战栗。
我承受不住,嘴唇咬出了血,我扬起脖子,密室顶部黑暗的连目光都吞噬,一时间,我竟期望就这样死了,活着竟能这般痛苦!
“不枉殿下爱你一场,你果真不躲,没让我失望……”
李清清猛地抽出了剑,原本稀碎的血肉又一次被剑刃利落划过,再次神经紧绷,极致的刺痛一个激灵传遍全身,我的血奔涌而出,溅了她一脸。
我倒在地上,申奕颂因没有我的支撑,倒在我旁边。
李清清扔掉剑,踉跄着往后退,“我杀人了……”溅满了我的血的脸上,满是惊恐,“我……杀人了……”她低头恐慌的看着自己满是鲜血,颤颤巍巍的双手,“我……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狰狞,狂妄,不成人形,在昏暗的密室里,像被魔附了身,仿佛这一刻,是她日思夜想,期待已久的,“我把念九给杀了,我终于把她杀了!”
李清清长时间大笑着,是那么的高兴,又是那么空虚,笑着笑着,就痛哭起来。她要如何向醒来的申奕颂解释?她要如何原谅自己是个杀过人的恶魔?杀过人的人,一生都将在痛苦里受刑,无人例外。
但李清清终究不是个刺客,不懂得如何杀人,长剑刺在何处可以致命。
是剧痛让我从混沌中更加清醒,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在李清清惊恐的注视下,慢慢,站了起来。
“你……想杀我?”我捡起长剑,握在手中,血在我的黑衣上并不显眼,让我此时此刻显得并不落魄,而是恐怖,眼下,我是索命无常!
“就凭你,也想要我……杨雁沉的命?”我傲慢的仰起头,一步一步走向她,长剑的剑尖拖在地上,擦出长长的,尖锐刺耳的声音,是死亡在倒数。
我立在李清清面前,冷笑,剑瞬间指在她心口。
“你赢不了我!”我欣赏着她惧怕的,绝望的眼神,但是我的剑迟迟没有刺向她。我在申奕颂面前起誓的样子涌上脑海……
我念九,永生永世不做刺客,不害人命,胆敢违背,人神共诛!
我握紧了剑柄,挣扎着,我不能再杀人,也不能杀她。
身后,传来了申奕颂微弱的声音。
“水……”
他醒了!我狂喜,就在这时,我面前,传来了剑刺进人体的闷声。可怕的预感笼罩心头,我木然的回头看,李清清自己迎向了我的剑,正中她的心口。
李清清发出痛到极点的声音,像叹息,也像呼唤。生命的迹象随着最后几下呼吸迅速流逝。
我握着剑一时不知所措,李清清望着申奕颂的方向,眼里有恨不得倾尽一生去爱抚的温柔,唇角带笑,想必也是为他醒过来而喜在心头,可她的心头插着剑啊!
继而,李清清的目光转向我,那温情一扫而空,迅速转冷,脸上惨白的不带一丝血色,眼中带着血腥而嘲弄恨意,“我……是你杀的……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你!”我看着李清清,像看着一个疯子。
“即使你们……相爱又怎么样?”李清清终于走了头,张狂的笑起来,用尽全力说着话,头上的青筋清晰的爆了出来,“因为我,你们永远不会在一起!我赢了!”
说完,她闭上了眼睛,整个人软倒了下去。
“清清!”申奕颂推开我,迎了上去,抱住了倒下去的李清清,抱住了……死掉了的,李清清。
我一个踉跄撞在墙上,身上的剑伤痛到我头皮发麻,浑身战栗。
剑是李清清自己插进心口的,但她的死何尝不是为了自己成为一把剑,永远插在我和申奕颂中间?
我惶恐,但我心存侥幸。“申……奕颂……我没有……杀她……”我用微弱的声音叫他的名字,被申奕颂呼喊李清清的声音盖过。
“我……没有……”我靠住墙,不让自己倒下,天旋地转,倔强的继续为自己申辩,盼他能听见,“我没有……杀她……”
可申奕颂他太难过了,他喊着,痛苦着,完全听不到我的声音。
一如两年后的初见,哪怕经过那么多的努力,一切又回到了那时,他抱着李清清雪中呼喊,我中箭倒地,看着他们生离死别,我是始作俑者,一切,却又与我无关。
我只能等,等他发泄完难以压抑的悲伤,沉淀下发酵后的愤恨再想起我转过身。
申奕颂,你能不能看我一眼……我眼巴巴的望着他的背影,血顺着墙悄悄流下去,聚少成多,细数着时间的流逝,我就这样靠在墙上等着,等着,终于,他停下了呼喊,背对着我,叫了我的名字。
“念九。”
我摇摇晃晃的走到他面前,“你听我说,我没有杀她,是她自己……”
申奕颂抬头看了我一眼。
只此一眼,遍体生寒!
他不信我。
可我还是不甘心,“她是骗你的……她根本没有怀……”
“滚。”
我僵住了,冷汗凝在脸上,话还在口中,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我侧耳,好像是我没有听清,想要听清,声音颤抖,“你说什么?”
我作为女人的愚蠢在这一刻体现的一览无遗,不见棺材不落泪,明明很容易想到的结果,非要等到图穷匕首现,才能死心。
我贯穿身体的剑伤痛到让我站立都摇晃,而申奕颂不看我,目光落在李清清的剑伤上,心疼的瞳孔一缩,愤怒悲恸地大声的对我说。
“滚!”
幽长的密室里,回荡着申奕颂对我说的最后一个字,震耳欲聋。一口凉气从我口中缓缓飘出来,像极了一缕魂魄。是我把他看得太重了,重到奢望他信我,重到他只说一个字,也能像一场飓风,席卷我全身,让我魂飞魄散。
我走着,趔趄地经过他,扶着墙,一步一步离开了他曾吻明白我的密室,离开我们嬉笑打闹过的书房,走在萧瑟无人的王府,阴雨霏霏,凉风吹进屋檐,发出呜咽的声音。
我扬起脸,王府四周的飞檐勾勒出一小片天空,天地一色,都是沉闷的灰,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雨水很快把我的脸打湿,润湿了我的喉咙。我嘶哑的喉咙终于能发出哭声,不断有水花落进我眼底,分不清是雨是泪,身上的伤口被雨水蛰的生疼,疼的我几乎要喊出来。
再看一眼,就回头,再看他一眼,我还是说服了自己,回过身去。
目光尽头,空无一人。
这一刻,我觉得李清清好幸福,至少她可以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怀里,而我终将死在这样的浑浊不堪,污水横流的地上……还蒙着冤,带着违背誓言的污点,背负着杀了李清清的罪过,死在这里。
像一只狗,一只猫,狼狈不堪的死在申奕颂看得见的地方。
我不要。
我,杨雁沉,绝不要死在誉王府!
逃似的,我倒在墙上,又撞到门,终于走出了誉王府,在门槛上一绊,跌倒在门口。
爬,我也要爬到外边去,精疲力竭,雨水冲散我的血,我满手泥泞,一点一点的爬行着,一点一点远离这座王府,远离申奕颂,是的,我要远离申奕颂,爱他到最后,竟是如此狼狈不堪,消磨的一个曾不可一世的人,像个可怜的虫子一样蠕动在泥水里。
李清清带着恨走到尽头,而我又何尝不是,可是想到这里,我的心获得了一丝轻松,就在我感到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归于尘土的时候,打在身上的雨水忽然不再落了。
雨停了?没有,不远处的水洼里还泛着圈圈涟漪,我侧眼一看,是一双暗红色银丝云纹的靴子。
云桑蹲下来,握着伞的手骨节泛白,我看见他手中的伞向我倾斜,他整个人暴露在雨里,淋湿的头发贴在苍白发颤的唇边。
我眼前的一切渐渐失色,身子一轻,云桑将我抱上了马,我身上的泥水和血污打湿了他的衣服,他解开外袍,温热的身体紧贴着我。
万物复苏,我浑身的血都温暖了起来,紧绷的神经和皮肤得到舒展。云桑紧紧抱住我,伞下无风无雨的小小世界里,我从一个可怜虫被人供奉成宝。
“杨雁沉,你说讽不讽刺?我拼尽全力守护的人,每次都拼死离开我,回到这里,又从这里遍体鳞伤的出来。” 何处惹情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