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她究竟是谁
齐科大厦23楼总经办内。
祁斯文坐在沈星野面前的椅子上,从上一个提议到现在,两人已经沉默思索了近半个小时。
沈星野的目光一如之前般空洞无神,但祁斯文知道,他没有一秒停下过思索。
“我比你了解沈秋舫,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病态了。能够阻止他的人……”
“只有温帆是么?”
沈星野修长的手指敲击在办公桌上,唇角默默勾起一丝冷笑:“我懂你的意思,你是希望我叫凌爵出面,去给温帆翻案。从温帆身上下手,祈求他的原谅。让他说服沈秋舫,不要再这么疯狂下去。而这一切对我的意义——就是要背弃白珞娅。”
“你用背弃这两个字未免太过了些。”祁斯文低声道,“白珞娅并不无辜,你不分青红皂白地跟她站在一条战线上,把我养父逼到那个境地,难道你真的不用说声对不起么?”
“我承认她并不无辜,所以我就应该放弃她么?她做错了,但我不是警察,我是她的爱人。如果她还活着,我应当牵着她的手去面对后果,去诚恳道歉。但她终究是因为我而死,难道几天就因为我发现了事情的真相背后,我曾深爱的女人在道德上有污点,就应当否认我爱过她么?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说明你从心里就不认为她这么做是错的。所以我突然觉得,我对你所做的一切,真的算很客气了。”
祁斯文的话让沈星野再一次陷入沉思。
他回忆起当年的自己,跟白珞娅还在念书的时候。因为想要创业,他疲于奔波,只为了能找到一个合适的项目,能说服身后庞大的投资商来认可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白珞娅带来的泰晤之景实在是让人眼前一亮的,沈星野不得不承认,是她给予自己的这个机会,才造就了今天的齐科。
即使这个成就,从一开始就是偷来骗来,甚至是搭上人命抢来的。
但他沈星野,终究是最后的受益者。
如今,白珞娅已经死了。他却要为了接下来的安逸和所谓的正义,跟所有人一起,去翻案去揭发去站在道德制高点来谴责那个女人……
那一刻的沈星野甚至觉得,如果自己也能跟她一样死在那场大火里就好了。
“如果不是因为赵安月,你不可能对我这么客气。”
沈星野的话,祁斯文是认同的。
但同样,自己也被对方抓住话柄将了一军:“这说明,所有的死局都可以依靠爱情来解。安安是我的死穴没错,温帆也同样是沈秋舫的死穴。你真的不再考虑下我的建议?我再给你三分钟时间思索,如果你坚持不愿牺牲白珞娅的名誉,我就只能去找凌律师商量了。你不要以为他是你的朋友就会处处听你的,当年的事,他骨子里一直觉得自己所谓的为兄弟两肋插刀其实不过是助纣为虐——你还不知道吧,其实凌爵早就跟安安商量过了,他要为温帆翻案,宁愿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且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跟你商量。”
“你——”
沈星野承认自己不喜欢祁斯文并非全因为赵安月,他只是不喜欢在另一个气场能与自己相匹敌的人身上,感受这种受制于人的无助。
良久,沈星野终于点头:“就按你说的做。我让凌爵帮温帆翻案,如果条件必要,我甚至可以亲自去作证。所以你要答应我,说服温帆,让他想办法去劝我二叔。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收手,愿意放过我和我身边的人。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当然,我知道他不会相信的。不过没关系,除非他能确保不留半点证据在我手上。”
说完,沈星野抓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过去一个电话。
“凌爵,你人在哪?”
说起来,凌爵今天好像一直没来公司,也没有跟他联系过。
“我有点事。”
凌爵的声音很紧张,饶是隔着电话,沈星野还是能够轻易地察觉到对方的口吻有点不对劲。
“你能立刻回公司一下么?我找你有点重要的事。”
“我……现在不方便。”
凌爵的拒绝让沈星野更觉奇怪,他清了清喉咙,继续道:“是有关当年白珞娅和温帆的那个案子,我有些细节要跟你再商量下,你——”
“我说了我现在不方便!沈星野你是不是有病,我又不是你的保姆又不是你的家臣,凭什么随叫随到!为了你们那档子烂事,我多不是人的案子都接了。你还想怎么样!”
“凌……”
“嘟嘟嘟——”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忙音,沈星野被骂得一脸懵逼。
“怎么了?”祁斯文问。
“不知道。吃枪药了?”
“听过一个段子么?”祁斯文凝重着面色,同时皱紧眉头,“如果你的亲朋好友有天在电话里突然说出特别反常的话,就比如安安跟你打电话说,我正在跟我爸妈逛街,你几点回来,我们晚上去看电影啊。这样的话,通常说明,她置身在被人挟持的危险之中。也许是凶犯担心电话无人接听而引起怀疑,要求人质将对方打发走。那么,如果人质够聪明的话,就会说出一些你明知道有问题的暗语。比如安安,她不可能跟她的爸爸妈妈在逛街。而你,也不可能应邀陪她去看电影。”
祁斯文的话让沈星野背脊里平窜一丝凉意,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问题——
凌爵是什么身手?一米九几的肌肉男,怎么可能受制于人?除非——
就在这时,总经办的办公室被人敲了三下。
沈星野说了句请进。
“沈总,那个……方便么?我就说几句话。”
进来的人是营销部的副总监,沈星野一时没想起来她叫什么名字,但是听声音很轻易辨别的出。
今天是周二,又是月底关账日,按道理来说,应该是销售部报业绩的日子。
“沈总,我把几个部门的表格都汇总发到你邮箱里了,但是有一部分退房率数字一直是方总监在统计。她已经两天没来上班了,我这里又联系不到她。所以,能不能先空着?”
“你说方芸已经两天没来上班了?”
沈星野大吃一惊。
再次拨通凌爵的电话,沈星野开门见山:“凌爵你给我听着,是不是方芸?是不是她出事了?你告诉我!”
沈星野和祁斯文赶到方芸父母家的时候,凌爵也在那里。
老旧的茶几上横着一封匿名的恐吓信,大概意思不用猜也能搞清楚。
“我真是太笨了!那天阿芸给我发短信说她要回家陪叔叔阿姨过周末,我就应该警惕的。她上一周才回过家,不可能用那么郑重的口吻。”
凌爵表示,自己最后一次跟方芸联系是在上周五。临近下班的时候,他给方芸打过电话,邀请她一起吃晚餐。
但是方芸说自己要——
“你说什么?”沈星野差点把凌爵整个人给拎起来了,“方芸最后留在公司,接触的最后一个人,是陆雅?!”
“凌律师,陆雅是我养父沈秋舫的人。”
祁斯文的话,让凌爵差点石化。
“祁斯文你怎么在这儿?你……”凌爵诧异地转过脸,看着沈星野,“我还没跟你说绝交呢,你在外面就有别的狗子了?”
“我是沈星野的哥哥。”祁斯文说。
凌爵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就在沈星野放开他衣领的一瞬间,他反手把沈星野给捉住了!
“我不管你们沈家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血缘,我要阿芸平平安安的!是沈秋舫抓了她?他凭什——”
“凌爵你先冷静点!”沈星野按住他的手,“我告诉你,你按照沈秋舫的要求,为温帆正名翻案。这件事,我承认是白珞娅的错,我们再无形之中成了包庇的帮凶,才把温帆害成这样……”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凌爵惊诧着看向沈星野,然后一把抓起那封匿名信。下意识想要丢给沈星野,又反应过来他根本就看见,于是半犹豫了几分,他把那封恐吓信扔给了祁斯文。
“上面写着什么?”沈星野循着纸张的声音,转头过去。
而信上的内容,的的确确是让祁斯文也不由蹊跷万分的——
“不是要为我养父翻案。”他摇摇头,看向凌爵。而此时的凌爵颓然坐倒,双手抓住自己漆黑的短发,“对方说,要我销毁一切为温教授翻案的书面证据。如果敢有所动作,就要对阿芸……”
“什么?”
沈星野惊诧万分:“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沈秋舫已经看穿了我们的下一步意图,所以他用这种方式来表示自己拒绝和解?”
祁斯文不作声,但脸上的神情却比刚才更严肃拘谨。
他想不通,事情到底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沈秋舫利用陆雅对赵安月下手,对陶雪心下手,如今又对方芸下手——
看似像足了他一贯残忍无情的作风,可是从动机上,却总有些说不通的疑点。
然后就在这时候,沈星野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沈先生么?我是和平区看守所的警务人员,通知你一下,你母亲郑丽欣在今天早上被发现于看守所内蓄意自杀,现在已经送到医院抢救。你是不是可以过来一趟。”
沈星野的脸色惨白一瞬,沉吟了几秒钟后,才说:“蓄意自杀的意思,是不是没死成?”
“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是她清醒之后,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希望你能过去看她一下——”
“你告诉她,要死就死得爽快点。我抽空再过去办后事。”
沈星野咬了咬牙,挂断电话。
他不会去看望郑丽欣的,因为就在昨天晚上,他已经接到过看守所那边的电话。说郑丽欣希望能见他一面,有重要的话要跟他说。
但沈星野拒绝了。他不会再相信这个恶毒的女人,从她口中能说出什么重要的事?难道是会告诉自己,她为他珍藏了什么传家宝么?她只会痛哭流涕地恳求自己,放过沈银河,放过自己的弟弟。
她用亲情这张牌牢牢绑架了自己近三十年,事到如今,还要玩什么花样?
自杀是吧?这种女人怎么会舍得自杀?
“沈星野……”
祁斯文推了他一下:“你还是去看看你母亲吧,说不定,她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至少在现阶段,说不定她会是比你我更了解沈秋舫的那个人。当初沈秋舫为了这场反间计——”
“你能否不要形容这些不堪的细节,我不想过脑子。”沈星野打断祁斯文的话,转过脸冲着凌爵道,“按他的意思办吧,一定要先确保方芸的安全。但是凌爵,我建议同时报警。”
***
赵安月坐在老张的车子里,一路心神不宁。方妈妈的那个电话过后,她又打了方芸好几遍手机,都是忙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方芸会失踪?凌爵也不接电话了,难道他们在一起?
赵安月觉得自己可不可能是多心了。以前听沈星野说过,凌爵和方芸这一对的缘分也是有够奇葩的。
如果说方妈妈认出了凌爵该怎么办呢?她会不会因为怨恨凌父那个现代‘段正淳’,而坚决反对女儿跟他往来?于是,凌爵和方芸决定躲起来生米煮成熟饭。
想着想着,赵安月只觉得身体往前猛一倾!
“张师傅,怎么了?”
赵安月很熟悉这种失控的车速感,如果她想得没错,应该是——
“追尾了。”
老张的车开的还是很稳的,主要是担心赵安月现在怀着身孕,再出点什么故障就麻烦了。
但没想到的是,后车以为他能通过前面的红绿灯,结果一加速。
眼看着一个身材窈窕的美丽女人从后面走下来,赵安月眼前一亮:“陆秘书?”
听到赵安月叫自己陆秘书的一瞬间,陆雅轻轻把右手放回口袋。她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重回温和与友善。
“真抱歉啊沈太太,我没想过会竟然会是你。”
“哦,没关系的。我……”赵安月看向司机老张,表示说,如果不是很严重的话就算了。
“那怎么行呢?你们这车的保险杠都掉下来了,”陆雅连连摆手,然后冲出自己的卡和保险单道,“你们已经帮了我这么多忙,我不好再占便宜的。这个追尾是我全责的,我……”
“真的不用,我还有事,先走了陆秘书。”
赵安月不喜欢陆雅,没什么理由。何况这会儿她心里乱的毛毛躁躁,实在不想跟她多做纠缠。
车撞得严不严重都没关系,只要人没事就好。
“那我多不好意思啊。要不这样,让师傅把车揩去定损,沈太太你去哪,我载你一程好了。”
“我……”
“看你带的这些东西,是要先回家一趟吧?我正好顺路,哎呀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说着,陆雅主动拉开车门,拉住找啊虐的胳膊,“或者,你要是不忙的话,中午咱们三个一起吃个饭也行。”
“咱们三个?”赵安月登时没明白陆雅的话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咱们三个’?
“还有芸姐啊。”陆雅笑道。
“你说什么?芸姐跟你在一起?”
“是啊。因为我们闪闪找到了合适的移植肾脏,所以我从公司请了长假,这几天把孩子安排住院,实在很忙。芸姐一直陪着我的。多亏她的帮忙,我才不至于一个人手忙脚乱的。”
赵安月狐疑地盯着陆雅:“不对啊,芸姐在你那帮忙,她怎么不跟家里人打个招呼啊?她妈妈跟我说一直联系不上她。”
“不可能啊!我帮芸姐给她家人发过短信的。”
说着,陆雅主动拿出手机出示给赵安月看:“周五晚上芸姐跟我吃饭的时候手机掉了,于是她用我手机给她妈妈发过消息,你看这个号码——”
赵安月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然后翻出自己的通讯录,找到了方妈妈的电话。
“不对,你这个少了一个数字。”
赵安月指出。
陆雅呀了一声,赶紧说:“难怪一直没有收到回复。我本来叫她打电话的,她说自己喉咙有点哑,怕方妈妈担心来着。沈太太,你跟我过来吧,芸姐这会儿还在帮我照顾闪闪呢。过几天我就要带着她去外地做手术了,这么长时间承蒙你们的照顾,我想……”
说着,陆雅拉着赵安月的手,打开自己的车门。同时回头冲吴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姨,我这车子上有宝宝椅,后面还装了好多杂物,您就跟师傅的车吧。我的卡和保单您先帮我保管,晚上我把沈太太送回来的时候,再跟您拿好么?”
***
离开方芸的家,沈星野赶往郑丽欣所在的医院。
这一路上,他分明有好多问题可以思考。但此时此刻,能让他反复纠结的就只有一个——
于是他问祁斯文:“你亲眼看到陆雅给安安下毒?”
“是。她也亲口承认自己是沈秋舫的人。”祁斯文回答,“老实说,我也觉得这个女人的出现有点奇怪。当然,如果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病重的女儿——”
“我就是觉得陆雅这个人有点奇怪。”沈星野想了想,说:“她先是因为孩子的事,跟赵安月最好的朋友方芸认识了。然后又不知道为什么,住到了我家附近。她总是像个幽灵一样穿梭在我们生活中不经意的一切细节里。好像从来没跟我们带来麻烦,也没有特别高的存在感。但是……自从她出现以后,我觉得很多事都乱了。”
“这就是你二叔的高明之处。”祁斯文说完,稍微顿了下思绪,又说,“当然前提是,陆雅真的是听命于他的。”
就在这时,车停在看守所专属保外就医病院。
沈星野终究还是决定去看望一下郑丽欣,同时也做好了——只要她敢开口给自己洗脑,恳求,甚至强迫的一瞬间,他会转头就走。
“星野!”
看到儿子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瞬间,郑丽欣几乎是从床上滚下来的。但是她的右手腕子上有一道深深的手铐。她试图翻起身来,左手撑着窗的手腕上,那清晰雪白的纱布真是让人触目惊心的。
不过,沈星野什么都看不到。
狱警说,郑丽欣是用牙刷的一头削成刀片一样的锋利,割伤了自己的手腕。
她知道自己不这样做的话,沈星野根本就不可能来看他。
“星野,你一定要救救小银啊。他知道了眼睛的……的事,他说他一定会把一切都还给你的……”
郑丽欣的话真是让沈星野十足作呕。
抬手摘下脸上的墨镜,沈星野相信自己这双空洞的眼睛足够郑丽欣噩梦好几个世纪。
“那你觉得,他不应该还么?”
“星野,你别这样,你等妈妈死了,妈妈会把自己的眼睛还给你的。我求你,救救小银。他去找……去找沈秋舫了。我怕他乱来你知不知道……他说沈秋舫的儿子,万一他们自相残杀——”
“你还要糊涂到什么程度?”沈星野冷冷地说,“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在对沈秋舫的话深信不疑?你就不想一想,像他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看得上你这样庸俗的女人?”
沈星野一字一顿的真相,让郑丽欣整个人都傻眼了。
“你说什么?你爸爸早就死了……”
“所以,你叫人进去抽血化验的DNA,会显示沈银河和躺在里面的那个男人完全不匹配。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爸!你彻底被骗了,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给你略施小计,你就为了自己构想出来的后半生幸福,彻底地牺牲了我。妈,一想到我体内流着你这么愚蠢的女人的血统,我就真恨不能重新投一次胎。”
“星野!星野你快去找小银行么?我求你了,不管谁对谁错,小银为了你,他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你不能让他乱来,求你了星野,妈妈求你了!”
就在这时候,沈星野突然感觉到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愿君如星,我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