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弥漫着一种堪称诡异的安静。
韩瑾修冷冷睨着她,“别和我故弄玄虚,上回见你也没说什么证据。”
郁久安手先理好自己衣服,视线瞥向方才她挣扎过程中落在沙发上的手机。
她抬手拿起的动作有些僵硬,屏幕亮起,他来之前她的手机一直在放录音,只要解锁按下播放,那段音频就会被放出来。
她收了钱,无法证明自己无辜,但是她可以证明欺负苏梓的人不是她。
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盯着手机,话是问他的,“你收到过丁妍给你的信吗?”
韩瑾修蹙眉,最后擦过几下手将纸巾扔纸篓,与她拉开一段距离,他靠住一旁的桌子,“这和苏梓的事情有关系?”
她心头有不好的预感,“你先回答我。”
“苏梓给过我,我没收。”
她面色微变,攥着手机的骨节发白,背脊僵直,这一瞬事发之前的一切终于被拼凑出来——
苏梓是为了维护丁妍这个所谓的“朋友”才接了传信这差事,但是在韩潜这里碰了壁。
像韩潜这种人,老师同学都喜欢,得天独厚,自然想不到苏梓为了交朋友能做出什么事情,但是她可以想到,苏梓为了她心中那可笑而又荒唐的友情,代笔写了回信好讨丁妍欢心,但最后却被发现了。
丁妍会生气也无可厚非,那时候的感情其实谈不上多深刻,可是这种侮辱和欺骗大概换成任何一个人都受不了,丁妍从前就总是欺负苏梓,出了这样的事情更不可能放过苏梓。
苏梓太想要朋友了,以至于到了丁妍生气的时候还心存妄想,那时候她阻止过苏梓,但苏梓甩开了她,苏梓单纯地以为丁妍是真的拿自己当做朋友,以为还有解释的余地。
教学楼后面那栋废楼到了晚上阴森可怖,一片漆黑,苏梓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是在那里度过的……
她被脱了衣服,关在洗手间里,她一个人,该有多害怕。
若追根溯源,除却丁妍这个始作俑者外,其实还有个人也难辞其咎。
郁久安心口发凉,如果韩潜当时有多关心苏梓一些,或者哪怕是敷衍,回复丁妍一下,又或者他自己去和丁妍交涉……他其实有很多种办法处理那封信,但他最后选择的那一条,却是让苏梓万劫不复的根源。
苏梓固然有错,但罪责不可能追究到死人身上,丁妍的话是对的,罪人都是活着的人,罪人是……
她眼前这个男人。
她用力攥着手机,这一瞬她想起很多个在少管所的日日夜夜,乃至于后来,那些沉重至极,压的她喘不过气来的内疚感,罪恶感。
但事发前,她其实只是没能拦住苏梓而已。
而间接地让苏梓惹怒丁妍以至于受辱的元凶,却是这个声讨她报复她的男人。
——多么讽刺。
韩瑾修素来不算多有耐心的人,何况今天能花在这里的时间有限,他语气讥诮而冷漠:“你扯这么远,不是黔驴技穷了吧,所谓的证据在哪里。”
她低着头,面色晦暗而苍白,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拂过。
很简单,只要解锁按下播放,那些在她身上的担子就都能转移到他身上去了,不,他身上的那份要更沉重,她罪责不及他多,而且她失去了母亲,进过少管所,还赔了所有钱,她已经付出惨重代价,她不欠他什么。
她不欠他什么。
她咬着唇,手指不自觉地有些抖。
苏梓已经死了,让他知道这些,除了可以甩清她身上的责任,还有什么好处?
他是苏梓的哥哥,为了找苏梓而车祸丧生的苏妈妈也有可能是他妈妈,这些年过去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没有放下苏梓的死,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无心之过让苏梓陷入那样的困境,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样。
她想到自己过去的这几年——
这样暗无天日的绝望。
这个晦暗的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世界。
她只需要动动手指,这些她艰难走过多年都没能摆脱的一切,就会换成是他去面对去克服。
她懦弱到被这一切压垮,那他呢……
她的脑子乱了,她觉得她应该给他听录音,她甚至想,如果不是因为他没处理好那封信,苏梓就不会死,她也不会顶罪,那妈妈也许还活着。
她想到这个可能,鼻尖就发涩。
韩瑾修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他点了一支烟,看郁久安发愣这么几分钟,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证据”那两个字,八成就是她虚张声势。
有那么一瞬他竟也萌生了一点希望,他居然因为她的话而动摇,甚至怀疑苏梓当初说的话有问题。
他慢条斯理抽着烟,这一刻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一切回到原点,郁久安就靠这张嘴辩解,想要撇清罪责,她什么也证明不了,她拿他当傻子哄,多年前也是,在他面前明明答应了会帮忙多照顾苏梓一点,但结果呢。
手机响起,他拿出来瞥了一眼就按下静音扔到一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懑在胸臆中翻涌。
良久,郁久安将手机装回衣兜,走到他跟前,抿唇又站了几秒,才嘶哑地开口说话。
“证据我下次会给你。”
或者可以将录音截取一下,但是难度很大,她回忆着那段录音的内容,要是将那封信相关的都截掉,那结果就会和当初警方用来指控她的那段断章取义的监控一样,没头没尾,深究起来就会发现其实很牵强。
没有完整的对话内容,只有了了一两句,也无法证明事发前丁妍是最后一个见到苏梓的人。
要怎么截,其实她也没想好,但她也没办法让他现在就听完整的录音。
她的脑子是乱的,录音给他就收不回来了,一切就没办法挽回了……
她恍然发觉,她其实不想看到他陷入她曾经的困境中去。
韩瑾修冷哼了声,“下次?”
他弹了弹烟灰,“你是觉得我和你还有可能见面么。”
郁久安不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耍着我,特别好玩,”他缓缓抬眸注视她的脸,“七年前,我让你帮我多照顾苏梓一点,你记不记得你怎么回答我的。”
她无法与他对视,别过脸,想要躲避那种尖锐的视线,但那视线刺的她脸都疼。
她应该拦住苏梓的,她曾有过那么一次机会挽救,但她却没能抓住。
韩瑾手指间的烟夹的不太稳,颤了下,他手臂垂下去,白烟袅袅地笼了他的脸。
她有种要窒息的感觉,艰涩发声:“我妈妈死了……如果不是我认罪,她不会自杀,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她扑到铁轨上,全尸也没有……全都碎了……”
她呼吸不太稳,眼泪在眼眶打转,但她竭力忍着。
“你能说我没受到惩罚吗?我进了少管所,顶罪拿到的钱现在也都没了,我什么都没有……”她喉咙有些哽,“我已经什么都没了,对你来说,不够吗?”
“你觉得够?”他声音重了一度,“那是两条人命!”
她视线回到他脸上。
男人手中的烟在方才被碾碎了,烟渣零零散散,落在地上茶几上。
掌心一阵灼热的痛,他一瞬不瞬盯着她泛红的眼。
“你看不出来吗……”她忽然笑了笑,“我的人生……已经完了呀……”
她不再回避他的视线,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去,“你在我身边三个多月,我过去几年就是这种生活,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韩瑾修不语,视线凝住她眼角的泪,他心底一阵沉钝的痛。
她问:“你觉得不够吗?”
她笑着流泪,“不够我也没办法了,我有的都给你了,就连这个不怎么好用的身体你也用过了,这条命没什么好,要是我死了就能让你觉得满意,那你告诉我你想要我什么死法。”
掌心的痛越来越尖锐,像是一团火,从手心蔓延到心里,他攥紧拳。
她死了有什么用,就算她死了,苏梓也活不过来了。
苏妈妈也活不过来了。
哪怕碾碎她,他的一切也都已经回不来了。
郁久安侧过脸看着房间的落地窗。
苏梓是跳楼死的,那种死法很可怕,过去很多时刻她想过了结这破败不堪的人生,她也曾走到天台边,但她太害怕了。
她抬手揉着眼睛,她的人生已经完了,韩潜不同,他订婚了,他有漂亮的未婚妻,他还有了自己的公司,如果他们中还有人能活的像个正常人,那是韩潜。
韩潜一直在和她不同的世界里。
她深吸口气,“今天我从这……”
她话没说完,被男人看穿意图直接打断,“别说你今天从这里跳下去,你死一万次也不够。”
她安静了会儿,低下头,眼泪滴落在地毯上,晕出一片一片的水渍。
他恨她到这一步。
若他知道真相,他会怎样憎恨他自己。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死活,这条命本身也已经没有意义,她只是接受不了他这样恨她,但如果消弭这种仇恨的目的要通过伤害他才能达成,她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选择。
韩瑾修慢慢松开手,掌心被烟的火星烫出几点红痕。
“不光今天,以后,你胆敢寻死,我保证你身边的人都没好下场。”
她闻言猛然抬眸,不可置信看着他。
他冷冷地笑,“是,许铭的事情是我做的,记不记得苏欣被酒厂和保险公司开除?那也是我做的,我要是想,几句话就能让他们现在再失业,当然,我也可以让他们在北城活不下去。”
她觉得心都不跳了,喉咙像是塞了团棉花,“他们是无辜的……”
“谁让他们这么倒霉,认识了你,拿你这种人当朋友,”他想起什么,唇角的讥讽更浓,“和我当初一样不长眼,是该给点儿教训,当然,还有……”
他顿了顿,“顾渝白。”
“顾渝白只是我的投资顾问!”
她气息不稳叫出声。
“能陪你上床的那种投资顾问么?”他轻慢地反问。
“我没和他上床!”
气愤让她头脑空白,“你诬蔑我无所谓,他根本……”
话音未落,男人动作很大一下子起身,他气场过于强大,在发怒的时候尤甚,这一刻他眸底迸发出的冷冽戾气让她一时失语。
只是失神不过两三秒,手腕被男人抓着,他大力将她拽着压倒在床上,又居高临下睨着她。
诬蔑她无所谓,是想说,诬蔑顾渝白就不行么?
这叫什么投资顾问,哪怕不维护自己,也要先维护顾渝白。
他掐住她脖子,“怎么,被他上过几回,心都跑他那儿去了,看来他把你伺候的很好……”
“你别……”
她话没说完,他手往上,修长手指按她唇,她一惊,说不出话,觉察男人手指动作,想要挣脱,却被他完全压制。
“他功夫比我好么?”他欺身贴近她耳边,咬她耳朵,“我看你得再比比。”
说话间,大力一扯,她宽松的毛衣被扯的变形,露出纹身,他另一只手轻柔描摹绵软的字母轮廓,“他知道这是谁的名字么,看到也能做的下去?”
她挣扎不开,狠狠心咬他手。
血腥的味道在嘴里散开,那是他的血,她红红的眼望着他,痛觉让男人动作有个停顿。
他手拨开她脸颊前额散乱的发丝,低头在她眼角的泪痕轻轻吻。
那动作似带着脉脉温情,但话语却似啐了毒的冰刃。
“咬吧宝贝儿……你这小尖牙再动一回,我保证顾渝白这公司开不了。”
她浑身都在发抖。
他瞥了一眼自己被她咬破流着血的手指,又按回她嘴里了,“给我弄干净。”
她抖的越来越厉害。
“怕么?”他撩着唇角,认真端详她表情,另一只手在下,“来,再害怕一点,我喜欢你这样……”
他扯开她衣服,埋头下去,“这样……屈辱,恐惧地活着,你记住,你要活着,活在夹缝里,如同蝼蚁,生不如死,不然,你身边那些人,我会让他们都没有好结果。”
到后来,她没了声音,眼泪也没有了,干涸的泪痕在脸上,耳边有一阵会传来手机的铃音,是男人的电话在响,但他不管不顾。
从她身上离开之后,他用湿巾清理过自己身上的痕迹,又擦了手上的血,穿戴整齐后,为她擦拭,一边说:“我的话你都记住了,想要拉苏欣许铭还有顾渝白陪葬你就放心去死。”
她看着他的眼睛,这双眼和从前不同了,以前干净清澈,现在一片幽沉里满是阴晦,她说:“你订婚了,你有未婚妻,你也快结婚了。”
他一言不发为她穿衣服。
“下次你想羞辱我,直接找别的男人来吧,”她继续道:“我宁可是别人,你要是看的高兴,几个男人一起来也行,那样效果更好。”
他已经订婚,哪怕她是被迫的,她也觉得太恶心了。
韩瑾修动作停住,攥紧她衣襟,呼吸顿了一秒,隔一阵才继续动作,“你提醒到我了,再给你加一条,你要是和别的男人上床可要选好对象,别选玩不起被我不小心就能给弄死的那种。”
他理好她的毛衣外套,手又梳理她发丝,“你现在是我的东西,看好你自己,早些从顾渝白那里搬出来。”
她看着他,但眼底又像是空的,“我没有地方住,房子租给别人了。”
他手摸摸她脸颊的泪痕,“那是你要考虑的事情,我给你三天时间。”
说完他要起身,她眸光闪了下,按住他的手,“你知道吗,我真的有证据的。”
他冷嗤一声,“证据不是靠嘴说的。”
见男人起身,她坐起来低头四下寻,最后在窗户边地板上看到自己手机。
方才他打理撕扯她衣服,她衣兜里的手机就那么掉出去了,她手撑着床起身,腰到腿都难受,她踉跄着挪过去,捡起自己手机。
屏幕是黑的,她按了几下都没亮。
这时她听见男人在打电话,他话音很柔和。
“醒来了?嗯……刚忙了一下,我马上去陪你,爸可能还在酒会上,你可以先去找……”
显而易见,那头的人是关知婳,这男人方才和她缠绵,现在就能对着另一个女人摆出这副温情嘴脸。
她使劲地甩了几下手机,又使劲按,还是不亮。
她想砸了手机。
但也不敢,她不知道是被摔坏了还是没电了,这些都能解决,彻底砸坏就没法找回录音了。
韩瑾修挂断电话,回头瞥郁久安一眼。
她非常不讲究地坐在地板上,按着手机,她的面容惨白,完全没有表情。
他缓步往出走,甩下最后一句话。
“我不管你是不是住大街上,但三天之后你要是还在顾渝白那里,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
顾渝白直到晚上才回到北城,进门的时候房间是黑的,他打开灯便是一惊。
郁久安缩在沙发上,双眼睁的大大的。
他抚着心口,“怎么不开灯,这儿等着吓唬我呢?”
她笑了下没说话。
他觉得她笑的有点奇怪,过去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打量着她,“脸色怎么这么糟糕,又是身体不舒服?”
她摇摇头。
他伸手探向她额头,摸了摸,“也没发烧……”
她抬手将他的手推开了,“你怎么回来这么迟啊,那边不顺利吗。”
她声音带着一点鼻音,他皱了眉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我感冒好像有点反复。”她深深吸口气,手往上扯扯自己衣领。
他这才留意到她今天在室内也穿着高领毛衣,头几天小区已经供暖,室内其实没必要穿这么厚,他蹙眉将手里公文包放一边,“我带你去医院。”
“别,”她摇头,“我已经在吃药了,穿暖和一点很快就会好。”
说话间她又扯衣领。
韩瑾修在她胸口脖子留下很多很深的痕迹,她是回来才看到的,那男人摆明了是故意的。
顾渝白扯了扯领带,还是不太放心,“注意点,要是不舒服及时和我说。”
“嗯,顾奶奶。”
她笑的欠扁,他实在忍不住,抬手捏她的脸,“叫什么?”
“顾大帅哥。”她瞬间改口。
顾渝白被气的笑了,回到方才的话题,“其实我这次回晋城有几件事,我本来以为昨天一天可以处理完,对了,我找了个律师朋友问了你的事……”
她一愣。
“翻案是不可能了,他说这个案子很特殊,未成年人,替罪,而且犯罪行为和被害人的死亡无法证明直接因果关系,”他蹙眉摸出一支烟,“严格来说你当时的罪名也就是个蓄意伤害之类的,但是拿钱顶罪其实就是包庇罪犯,所以大概是没机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了。”
她沉默几秒,“你为什么突然要去问这个?”
他刚点着烟,深深看她一眼,“我心胸狭窄,想要报复劈腿的前女友。”
郁久安:“……”
真是心胸狭窄的坦荡荡。
“有个朋友和我说丁妍勾搭上什么投资人什么制片人的,这段时间她很活跃,也不知道和多少男人来往,”他嘲讽地笑笑,“这么努力,说不定真能火,我可能就是不想见她火,一个高中时候还在霸凌别人的人,到最后要是出现在大屏幕上被人追捧,这世界也太荒谬了。”
郁久安轻笑一声,“这世界本来就很荒谬。”
顾渝白手停住,“你今天有点奇怪。”
她有些失神,“我以前丢了样东西,我很喜欢,今天我本来以为我会找回来,但是我发现,不一样了,我可能找不回来了。”
顾渝白:“你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她忽然问:“你如果喜欢一个人,会不会伤害她。”
“我喜欢她为什么要伤害她。”
“如果你们的利益有冲突……伤害她你才能保全自己呢。”
“那要看我有多喜欢她,如果一般喜欢,我选择保护自己,如果喜欢到失去理智,那也不用思考了,当然保护她。”
郁久安沉默下来。
顾渝白说:“怎么,你又喜欢谁了?你现在不是没钱找少爷么。”
她安静片刻才开口,答非所问的:“顾渝白,我要搬出去了。” 假面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