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张……”
旁边的美人乍然看见苏梨闯进来,惊得想要开口提醒,苏梨主动抓住张岭的胳膊,顺势一转,捂住那美人的嘴,用眼神扫了一圈,示意其他人不要说话。
“嘶……美人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张岭狐疑的问,伸手想揭开蒙着眼睛的绸布,被苏梨覆手按住。
“爷今天想不想玩点别致的?”
苏梨故意放柔声音问,张岭对她不熟悉,一时间没有辨别出苏梨的声音,手在苏梨腰上摸了一把,只觉得腰肢绵软比旁人的不同,顿时心猿意马起来。
苏梨忍着恶心没把他的手拍下去,从衣袖上又撕下一指宽的布条绑在张岭眼睛上,并打了个死结。
“爷先不要急,让其他人出去好不好?”
苏梨诱哄着,张岭有些犹豫,他被关在家里好些天,今天偷摸着出来,本想好好玩玩,这会儿把人都放走了还有什么意思?
正想着,苏梨在他胸口捶了一下:“爷想玩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今日就独宠人家一人好不好嘛!”
这一拳捶在张岭胸口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声音刻意带着娇嗔,落在人耳中,像化骨水一般,叫人酥了骨头。
楚怀安是踩着苏梨这一句话的尾音踏进房间的,视线一转,看见张岭正抱着苏梨对她上下其手,唇角咧开一抹狞笑。
张岭被苏梨那一声挠得心痒难耐,连声答应:“好好好,就听美人的,其他人都给我出去!”
说完嘟着嘴凑近想一亲芳泽,楚怀安的手横空插进来,张岭的唇落在他手背上,卖力的嘬着,发出羞人的声响。
亲完,张岭还没发现不对劲,猴急的追问:“美人,你不是说要玩点别致的吗?还不快给我瞧瞧!”
“好啊!”
苏梨冷冷的回答,抬手掀了桌布兜头盖在张岭身上,一脚将他踹到地上。
“啊!什么人?竟敢打老子!”
张岭倒在地上惊呼,守在门口的小厮要进来,楚怀安转身把门关上,那两人直接被门撞得满脸血。
苏梨毫不客气的拳打脚踢,今天才初三,这人还被关着禁闭都敢偷溜出来,可见平日有多嚣张,想到之前绿袖说他对苏唤月做的种种,苏梨打起来更不留情。
然而才刚打了几拳,手腕被楚怀安扣住,苏梨抬头气红了眼,正要发怒,楚怀安抄起旁边的一只凳子呼在张岭身上。
凳子嘭的一声碎裂,木渣四溅,也不知道打到了哪儿,张岭闷哼一声没了声音。
楚怀安蹲下把桌布打了个死结,然后把人丢到床上,拉开门,两个小厮捂着鼻子惊疑不定的看着楚怀安,却不敢直接闯进去。
楚怀安丢了两个银裸子给两人,低声开口:“刚刚你们看见发生什么事了吗?”
两人先是一愣,见楚怀安的脸色沉了下去,立刻动作一致的摇头:“没……没有,少爷来喝花酒,我们一直在门外守着。”
刚说完,一早注意到这边动静的老鸨摇着臀走过来,楚怀安也没废话,丢给她一锭金元宝:“你也不是第一天开门做生意,该怎么处理不用我交代吧?”
老鸨乐开了花,摇着手绢道:“哎哟,知道知道!”说完又凑到楚怀安身边挤眉弄眼道:“侯爷打得还过瘾吗?若是不过瘾,奴家帮侯爷再补几脚?”
张岭身份地位不比楚怀安,平日里到阁里来,出手虽然也阔绰,可颐使气指的,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他来一回,点的姑娘几乎要在床上躺半个月,老鸨赚那点钱都给姑娘看病了,自然对张岭一万个不满意。
“什么过瘾不过瘾?本侯今日不是来看花魁的吗?”
楚怀安满脸无辜的问,老鸨立刻从善如流的附和,楚怀安没再有其他交代,拉着苏梨回了刚刚的房间,那花魁正坐立不安,一见他们立刻站起来,眼眶红彤彤的,隐隐有泪光闪现。
“激动什么,坐!”
楚怀安随口说着,把苏梨按在凳子上坐下,皱眉掀开她手上的纱布看了看,伤口愈合得挺好,刚刚的动作那样剧烈,也只裂开了一点点,渗出血珠,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血流不止。
“奴……奴家那里有药,可以给公子用!”花魁结结巴巴的说,说完涨红了脸,又垂下头去:“奴婢越矩了,请侯爷责罚!”
“无事,劳烦姑娘把药给我用下。”
苏梨温声开口,冲那花魁笑了笑。
这种地方的药不是多金贵,药效倒是极好的,毕竟阁里姑娘命贱,伤得再重,老鸨也会想法子让她们尽快好了接客。
得了苏梨的准许,花魁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小瓶药膏。
药膏也带着股子俗世的脂粉味儿,腻人得慌,苏梨抬手接过,丝毫没表现出嫌弃,拧开瓶塞就挖了一坨抹在伤口上。
药膏触到伤口,初时微凉,很快便火辣辣的烧起来,像在伤口上敷了一层辣椒水,却并不刺痛。
苏梨面不改色,还要再涂,楚怀安一把抢过药瓶:“什么东西都往手上涂,爷批准了吗?”
他低声说着,将药瓶放到鼻尖闻了闻,味道并不像太医院的药膏总是透着芳香,略有点刺鼻,不过还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这药膏很……很有效的,还能祛除疤痕,我……我用过的。”
花魁小声解释,眼底闪着急切,生怕楚怀安误会她一般。
她这性子,和风尘之地倒是格格不入。
楚怀安把药瓶扔还给苏梨,抬手边帮她拆除纱布,边开口询问:“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话音刚落,那花魁立刻‘噗通’一声跪在楚怀安面前:“民女求侯爷救救民女!”
花魁说着漂亮的眸子滚落大滴晶莹的泪珠,楚怀安挖了一坨药膏在苏梨伤口处涂了厚厚的一层复又将纱布缠上,动作优雅温吞,完全没有要怜香惜玉将花魁扶起来的意思。
等把纱布打了个蝴蝶结捆好,他才懒洋洋的看向花魁,低笑出声:“爷来这儿是找乐子的,你想鸣冤,当去京兆尹击鼓,若冤情实在重大,可去宫门前告御状,有的是法子。”
他的语气里含着笑意,脸上的表情却很淡漠,似乎对花魁的悲惨故事毫不感兴趣,更不想多管闲事。
花魁被他漠然的态度弄得一愣,含着泪傻傻的看着楚怀安脱口而出:“阁里的姐姐说侯爷心善,平日点了她们也只是喝酒聊天,从不做旁的事,侯爷是个好人!”
楚怀安:“……”
苏梨:“……”
威名响彻京都的混世大魔王平生头一回被人夸是个好人,内心有些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亲耳听见混世大魔王到勾栏院不颠鸾倒凤,只喝酒聊天,苏梨受到的冲击也不小,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这人身份高贵,自是看不上风尘女子,况且他心有所属,旁人更是入不了他的眼。
只是苏梨没想到,他竟深情到会为了一个人‘守身如玉’。
苏梨默默消化着自己刚刚听到的事,楚怀安也从五味杂陈中反应过来,故意绷着脸冷着声反驳:“笑话,爷又没什么不能言于口的隐疾,到了这里怎么可能不做旁的事?”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苏梨和那花魁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他腰腹一下的位置,楚怀安浑身一僵,偏头恶狠狠的瞪着苏梨:“看什么看?想替爷降火验身?”
他像是恼羞成怒,苏梨想起前两日他将自己压在身下的场景,果断摇头,违心夸赞:“侯爷年轻力盛,定是雄风过人,金枪不倒!”
这马屁拍得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楚怀安翻了个白眼:“自是比你那个死鬼好!”
苏梨:“……”
苏梨低下头不再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楚怀安又将目光落在那花魁身上,花魁低垂着头,眼泪扑簌簌的掉个不停,知道今日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咬咬牙硬着头皮道:“侯爷,民女温陵本是良家女子,未婚夫君前些日子举家迁到京中,安顿好以后,便派人将民女从老家接到京中,原想不日与民女成婚,岂料途中投宿到一家黑店,醒来后便被关在这勾栏院的地下室里。”
说到这里,温陵的情绪激动起来,身体也跟着发抖,想是在这里受了些非人的待遇。
“民女尚未失身,可身子被人看了,已配不上未婚夫君,即便如此,民女也不想在这腌臜地苟活下去,求侯爷带民女离开这里,待民女与未婚夫君解除婚约后,定当牛做马报答侯爷!”
这番话女子说得砸地有声,看着怯弱,骨子里却是极贞烈傲气的。
“当牛做马?本侯也不缺你一个,若是今日本侯不带你走呢?”
“侯爷踏出这个门,民女就撞柱而亡!”
温陵决绝的说,眼底抱着必死的决心,像攒着两个火把。
莫名的,苏梨想到五年前那个孤立无援的自己,那时她不曾想过要以死明志,可苏良行和赵氏要她死。
她是苏家落在外人口中的笑柄,当被沉塘毁尸灭迹,最好谁都不要再记得有她这个人才好。
胸中涌起气恼,苏梨握紧拳头不由自主的开口:“错不在你,你为何要死?”
竭力克制着,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温陵诧异的抬头看向苏梨,又听见她道:“即便要死,也该先让害你之人认罪伏诛才好!”
温陵被苏梨震得说不出话,苏梨起身走到她面前,从容不破的分析:“依你所言,那黑店与这勾栏院必定暗中有勾结,是黑店店主做惯了人肉买卖,还是那店主本就是这勾栏院掳劫良家女子的工具?只要用心去查,总是能查到的。”
她的眼底泛着冷睿的光芒,无比强大却不具有任何侵略性,反倒给人一种安全感,叫人安定下来。
温陵怔怔的看着苏梨,从她清亮的眸底似乎又看见自己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被长相丑陋的男人调教折磨,那场景是她这段时日挥之不去的噩梦,如今看来却有种奇异的致命吸引力。
“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找他们索命?”
苏梨在她耳边蛊惑,温陵浑身颤抖得越发厉害,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极度的兴奋,她直勾勾的看着苏梨,内心充盈着期待:“公子可以帮我复仇?”
苏梨垂眸,掩下眸底翻涌的情绪,回头看向楚怀安时,又恢复平日冷清乖顺的模样:“此事,要侯爷说了算。”
温陵也不是傻子,她都能想办法接近楚怀安向他求情,自然能听懂苏梨的意思,当即朝着楚怀安‘嘭嘭嘭’用力磕了三个头。
“只要侯爷帮我揪出幕后黑手,无论侯爷想做什么,民女都愿替侯爷去做!”
话落,抬起头来,白皙的额头上出现一片红肿,好像随时都会破皮涌出血来,足见她的心性有多坚定。
楚怀安眼神复杂的看了苏梨一眼,他本来想了不少好处准备收买温陵,没想到苏梨三言两语就收服了人心,并且还猜到了他是想利用温陵做事。
苏梨聪明他知道,善于揣度旁人的心思他也知道,只是他不知道她竟然聪明到了这种地步。
像他肚子里的蛔虫,只要他困了就能递上一只绵软的枕头。
楚怀安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只隐隐发现他和苏梨之间的距离,远得叫他看不清身边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思绪只在脑海里打了个旋就被压置,楚怀安还是按照最初的想法对温陵说:“你刚刚说的事,本侯可以应允你,只是本侯要你继续待在这里!”
“可……”
“你放心,本侯自会打点妥当,不会让你接客。”
“侯爷可是要我在此探听什么消息?”温陵立刻了然,这勾栏院最是颓靡肮脏,却又最是能泄露秘密的地方,床帏之间,尽了兴,便赤果果了没了隐秘可言。
“没什么特别的,你便先替你自己查查这勾栏院与黑店之间的关系吧。”
楚怀安随意地说,这事听起来对温陵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像是天上砸了个馅饼下来,有人替她点了灯,指了路,只差塞把剑到她手里让她去报仇。
“那……查清之后呢?”
温陵试探着问,从她向楚怀安提出要求,就已经把这条命抵给他,就算楚怀安要她在这里待到死,她也没有二话。
“之后的事随你,到时你想远走高飞还是悬梁自尽,本侯都不拦着你。”
“……”
温陵震惊,不过片刻之后又反应过来,对着楚怀安又是一个猛磕头:“温陵谢侯爷,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事情谈妥了,楚怀安又恢复平日放荡不羁的形象,抬脚踢了踢温陵的肩膀:“行了,换身衣服,爷带你出去逛逛。”
“是!”
温陵应着起身去了内室换衣服,楚怀安撑着脑袋看着苏梨,目光带着探究,却始终没有开口问什么。
没一会儿,温陵换了一身玫红色纱裙出来,阁中女子平日穿得都是这样轻薄,她也找不到什么厚衣服,只在外面穿了一件同色披风,刚刚哭过,她上了点妆,又戴上面纱,依稀看得出眼睛有些红肿,看上去倒是比之前更惹人怜爱。
楚怀安打了个响指,起身走出门外,苏梨下巴微抬,示意温陵跟上,自己走在最后。
一出门,老鸨又扑过来:“侯爷,玩得可还尽兴?”
楚怀安没说话,直接丢了一锭银裸子,老鸨笑得见眉不见眼,目光一转看见温陵的装扮,顿时沉下脸去,压着怒气问:“陵儿,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温陵还是害怕,往楚怀安身后挪了挪,小声开口:“侯……侯爷说带我出去逛逛!”
“你这个贱蹄子,得了侯爷一点宠爱就无法无天了?竟敢缠着侯爷要出门逛,侯爷什么身份,能带着你出去丢人现眼?”
老鸨嘴皮子利索得很,三两句将过错推到温陵身上,说完扬手就要打人,苏梨上前一步,轻松抓住她的手腕。
“方才陵儿姑娘伺候得侯爷很是满意,侯爷要带她出去逛逛,你有意见?”
苏梨的力气不大不小,却叫老鸨挣脱不开,她脸上扑着厚重的脂粉,眼珠急切的转来转去,片刻后扯开笑脸:“侯爷喜欢自是奴家千求百跪都求不来的福气,可阁里有规矩,刚破了身子的花魁,得在阁里静养三日,这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这里她既也要静养三日,那随本侯回逍遥侯府静养三日也不耽误买卖不是吗?”
楚怀安开口打断老鸨的话,用折扇轻佻的挑起温陵的下巴:“陵儿觉得可好?”
他拿出平日撩拨姑娘的轻浮痞气,与之前截然不同,那目光露骨又暧昧,瞬间叫温陵羞红了脸,眼底露出迷茫,只随着他的问题道:“陵儿觉得甚好!”
声音柔柔怯怯,倒是完美的演绎了一场郎有情妾有意的戏。
老鸨也是被楚怀安惊着了,楚怀安这些年在揽月阁什么样,她心里能没有数?
这么多年阁里就没一个能入了他的眼,承了他雨露的人,今儿突然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还要带回家里去,这也未免太反常了。
可楚怀安既然亲自开口要了,老鸨也不能拦着不放人,只能赔着笑道:“侯爷喜欢就好。”说完又反手在温陵臀上用力拍了一巴掌:“到了侯府好生伺候侯爷,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仔细你的脑袋!”
警告完,老鸨点头哈腰的将三人送出门,阁里的伙计还体贴的准备了马车。
待三人上了马车离开,老鸨沉下脸回到阁里,随手招了个伙计到身旁耳语:“立刻回去告诉少爷,侯爷从咱们这儿提了个丫头走。”
伙计听完,身影很快闪入后院不见,老鸨又看向人来人往的门口,抬手捏了捏眉心,总觉得这年过完没有要开春回暖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冷了。
且说楚怀安三人坐着马车回了逍遥侯府,刚下马车,就看见来送礼拜访的人被管家温言软语的劝出来。
那人垂着头颅本以为要失望而归,不期然看见楚怀安回来,立刻兴冲冲的跑过来见礼:“下官拜见侯爷!”
这人看着不过四十出头,身上穿着浅灰色官服,头上戴着方方正正的乌纱帽,帽檐中间镶着一颗乌黑的玉石,折射着光,成色中上,是内务局统一定制的,不过是个七品县官。
这几日来侯府拜访的人很多,这人却是第一个把官服官帽都穿戴齐整的。
“嗯?你是……”楚怀安疑惑了一声,伸手将人扶起来,对着这人的老脸看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李勇李大人,好久不见!”
楚怀安那句好久不见只是客套,那李勇却当了真,认真道:“侯爷日理万机,这几日总不得闲,下官又只有这几日才能回京,自是难以与侯爷见面。”
“无妨无妨,李大人不在京都,令郞与本侯却是十分交好,半个时辰前令郞还买了个花魁送给本侯呢!”
楚怀安毫不介意的将方才的事说出来,更像是显摆一般,守在后面的管家听得老脸一抽,这才初三就去逛勾栏院,真是不像话!
老管家尚有礼义廉耻之心,那李勇却是半点也无,颇为欣慰的笑起:“那是应当的,侯爷喜欢什么,尽管告诉犬子,下官定让犬子想法子给侯爷弄来!”
“那是自然!”
楚怀安说着拍了拍李勇的肩膀,李勇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恩赏,满脸泛起红光,摇头晃脑起来,拉着楚怀安话家常一般唠叨起来,楚怀安也不嫌烦,勾唇听着,然而直到李勇说得口干舌燥,也没让他进屋喝一口茶。
把自己县衙后门年底一条狗生了七只小狗的事说完,李勇终于没话说了,见楚怀安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李勇一拍脑袋瓜,又从袖袋里摸出一个黄花梨雕刻的小木盒,木盒不算长,颇有点像装簪子发钗的。
“这些是孝敬侯爷的,还请侯爷笑纳!”
李勇讨好的说,有些浑浊的眸底闪过一丝肉疼,楚怀安倒是没什么反应,这小木盒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并不精致,想来里面装的也不是多好的东西。
这般想着,楚怀安直接当着李勇的面打开木盒,让人惊讶的是,里面装着厚厚一卷银票。
银票的面额尚未可知,可光看这厚度,也不是小数目。
看清是银票,楚怀安掀眸看了李勇一眼,李勇以为他这是喜欢,当即摆摆手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权当是恭贺侯爷接任昭冤使的贺礼了!”
一个七品县官,每月俸禄不过几十两,一年的俸禄也就几百两,刚刚在揽月阁那位李公子竞买温陵的面纱出手就是五百两,这木盒里的银票少说也得上千两,这父子两竟都觉得只是一点小心意。
苏梨心底惊愕,面上却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来,楚怀安合上木盒,脸上终于露出会心的笑:“李大人治理有方,去年政绩做得一定非常漂亮吧?”
楚怀安话里带了一分欣赏,李勇立刻飘飘然起来,笑呵呵的回答:“哪里哪里,侯爷过誉了。”
“李大人不必自谦,本侯过几日上朝,定向皇表哥举荐,不知李大人心仪何等职位?”楚怀安笑着问,脸上一片诚恳,可怜那李大人与他并不相熟,轻易被他的皮囊所骗,将底牌全盘托出。
“不必劳烦侯爷挂心,陛下贤明,下官一心为民,陛下皆了然于心,想来不日便会将臣调入京中,届时便能与侯爷时常见面了。”
这话便是已经确定自己马上会升迁,李勇说着表情露出向往,好像已经看见自己和楚怀安一起站在朝堂之上的场景。
“那本侯先恭喜李大人了!”
楚怀安拱手道喜,李勇又与楚怀安说了半天客套话才美得冒泡的爬上马车离开,等他一走,楚怀安沉了脸,将装着银票的木盒丢给苏梨:“好好保管着!”
说完大步走进去,管家将目光投向苏梨,无声的询问温陵是谁,苏梨没吭声,收好木盒带着温陵回了自己的院子,从衣柜里找了一套女装给她换上。
换上衣服,温陵红了眼眶,她虽然从揽月阁出来了,可手上脚上还戴着铃铛,这铃铛在接客的时候是情趣,却也是防止刚入阁不认命的姑娘逃走的警铃。
铃铛是特制的,若无钥匙,很难取下。
苏梨找了棉絮塞进铃铛里,阻绝了那声音,温陵咬着牙又要跪下,被苏梨一把扶住。
“帮你的是侯爷,温姑娘跪我做什么?”
“我本一心求死,是姑娘一番话又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我谢姑娘再造之恩!”
进了这屋子,温陵已识出苏梨是女子,如今这感谢也是实打实的没有半分作假,苏梨却是不肯受,将她扶起来:“我说那一番话,将温姑娘又困在了那腌臜地,算计居多,当不起温姑娘的谢。”
“姑娘只是为我指了条路,做选择的是我自己,谈不上算计,自是当谢的!”
苏梨不让跪,温陵便改成鞠躬,无法阻止,苏梨便也受了,见她这般讲义气,不由低声道:“你既未失身,若你的未婚夫君真心待你,应该也不会介怀此事,你何不……”
“不了,虽未失身,可我这身子已被人看过摸过,就算他不介意,我却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待大仇得报,我便寻个庵堂做姑子去!”
温陵爽利的说,经此一遭,性子倒是比方才在揽月阁要强硬了些。
她坚持如此,苏梨也没有再继续劝说,带着她来到楚怀安的院子,已有车夫候在屋里。
“你既知你未婚夫君住在何处,这三日便寻了他把想说的想做的都处理好,也算是了了心愿。”
“谢侯爷!”
温陵福身行了礼,与车夫一同离开,屋里安静下来,楚怀安又像刚刚在揽月阁时,直勾勾的盯着苏梨不放。
苏梨垂眸站着,假装感受不到他目光里的探究。
良久,楚怀安终于开口:“若你是她,当如何报复?”
他假设的是苏梨处于温陵的位置,会如何做。
刚刚苏梨激温陵的时候,并非全然是算计温陵,里面有多少是属于她自己的情绪,楚怀安分得很清。
“我若是她,自当查清黑店与揽月阁的关系,揪出黑店店主、折辱我的人以及幕后黑手,将他们千刀万剐,方解我心头之恨!”
苏梨的语气平静,像局外人在谈论别人的事,又像是冷漠至极的当事人,说着自己必会践行的报复。
“既然如此有骨气,五年前又为何要落荒而逃,不去将那些人剐了做汤?”
楚怀安问着,目光一寸寸扫过苏梨的脸,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苏梨刚刚说的话,很符合她黑白分明的性格,所以楚怀安想不明白,五年前她为什么会偷偷逃跑。
“……那时候年纪小,胆子也小,不敢杀人,只好逃了。”
苏梨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并不愿多提,楚怀安皱眉,知道她没有说出实情,犹豫了片刻道:“五年前的事,我后来查了一些,那些土匪那日是进城到揽月阁去玩乐的,他们玩到很晚,出城的时候发现你在城外土地庙,才会将你掳走,那时天色已晚,你怎会出现在那里?”
苏梨走了五年,这些疑问在他心里也埋了五年,当初他杀进土匪窝,想要的就是一个答案,没想到那些匪徒为了平息他的怒火,提前将作案那三人绑了砍了脑袋。
作案的已经死了,要想知道真相,唯有问苏梨这个当事人,然而那些陈年旧事,回忆起来总是伤筋动骨,所以苏梨回京这么久,楚怀安一直憋着没问,今日若不是见苏梨言辞如此果决,他也不会问得这样直白。
“侯爷果真想知道真相?”苏梨反问,并未急着回答,楚怀安眉头一跳,哑着声没来得及开口,又听见苏梨接连问了一句:“无论我说什么,侯爷都信我?”
无数次出现的梦境再次涌入脑海,苏梨哭得悲怆,无比绝望的看着他质问:你为什么不信我?
太阳穴一阵刺痛,楚怀安抬手压住胀鼓鼓的太阳穴,鼻尖溢出一声不舒服的闷哼。
他什么时候没有相信过她?
没有得到回答,也知道不会有回答,苏梨转身准备离开,然而手刚触到门框,一个高大的身躯从后面贴上来,将她拦腰抱住,抱得紧紧的,喘着粗重的气在她耳边低语:“我不信,你就不说了吗?”
苏梨呼吸未乱,眸光清澈。
“我说了,你不信,我何必再说?况且,侯爷若真想知道一件事,有的是法子知道,何必执着于从我口中探知?”
“五年前我喝醉了,你我说过什么我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便作不得数,你不能再说一次吗?”
“不记得便做不得数?”苏梨问着转身看向楚怀安,他依然抱得很紧,紧到苏梨的绵软隔着冬衣感受到他硬实的胸膛。
他的表情急切,眼神有些慌乱,想要回答苏梨那句问话,张了张嘴,却被苏梨轻易打散:“侯爷不记得醉酒后曾说我脏死了,这三个字我却记得清清楚楚呢!”
脏死了!
这是他对苏梨说过的话?
这种锐利的字眼,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楚怀安受到冲击,抱着苏梨的手不由得失力,苏梨抬手推开他,退后两步,慢条斯理的整理自己的衣衫,从容又淡定。
“侯爷,有些话,说了就是说了,不会因为你醉了,我就假装没听见,不记得,五年前的真相,我说过一次,便不会再说第二遍,况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你信与不信,于我已经不重要了。”
她说他信不信对她已经不重要了,却像在说他这个人对她也已经不重要了。
那什么对你来说是重要的?
楚怀安想问,可话到了嘴边,又囫囵的哽在喉咙。
苏梨是为了帮陆戟脱罪回京的,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她如今看重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努力咽下堵在喉间的郁结,他压低声音确认:“我醉酒后,当真对你说了那样混账的话?你那日不是说没什么要紧的事吗?”
“这些旧账翻出来于你我都没什么好处,若非侯爷执意要问,我自是不愿回忆再这些。”
那些回忆对她来说如腐坏的陈伤,不致命,可戳一下还是会血流不止,痛心不已。
她向来果决,像五年前离开时,连一字半句都没有留下,如今回来了,对于那些陈年往事,她不想提,便只字都不在楚怀安面前说。
她说得很对,楚怀安有很多办法可以去查五年前的真相,只是五年前有人故意清理的痕迹,粉饰太平,他那时还未想过自己会像如今这样纠结在意当初的真相,便被轻易蒙混过去,如今想来却是疑点重重。
“你说得对,这世上还没有爷想知道,却不能知道的事!”
楚怀安的语气变得愉悦,他直勾勾的看着苏梨,眸光发了狠,一字一句的宣告:“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五年发生过的事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
苏梨的表情有些崩坏,听这人话里的意思,除了五年前的真相,连她在塞北这五年的事他都全部要查?他要从何查起?
苏梨惊愕,楚怀安恢复正常,顺势拥着她又出了门,这一次管家备好了马车,上车后楚怀安直接吩咐了一句:“去军情处!”
马车里还备着暖炉,楚怀安顺手往苏梨手里塞了一个,自己抱着一个坐在角落,也不知道在生谁的闷气。
已近傍晚,街上的人并不多,马车驶得很快,没多久,军情处的府衙便映入眼帘。
府衙是新修的,大门口的门楣上还支棱着没褪色的红布,两个高大的带刀侍卫守在门口。
“下官拜见侯爷!”
侍卫行礼,楚怀安没吭声,带着苏梨径直走进去。
他走得急,衣摆在空中飞扬着,像是迫不及待的要找个地方宣泄自己的情绪一般,苏梨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今天才初三,许多人休沐未归,军情处还有些冷清,往里走了好几绕,一个清冷熟悉的身影不期然映入眼帘。
“赵大人?”
苏梨低呼一声,楚怀安停下,与拿着一封竹简缓步而来的赵寒灼隔着十来步的距离遥遥相望,赵寒灼面色如常,身后跟着面色阴沉的安珏和赵启。
瞧见楚怀安,赵寒灼挑了下眉,依然循着自己方才的步调缓步而来,及至跟前,温吞吞朝楚怀安行了个礼:“见过侯爷。”
说完退到一边,也没有寒暄的意思,就是让开路让楚怀安过去。
苏梨:“……”
赵大人,你话原来这么少的吗?跟除夕宫宴的时候有些不一样啊。
苏梨腹诽,楚怀安自然也想到赵寒灼在宫宴上的表现,倒是没有出口刺他,只是将目光落在他手里那封竹简上:“赵大人来军情处借阅文献?”
“正是,顾大人与苏小姐文试一案牵连甚广,下官自是要谨小慎微,不敢妄下定论。”
苏梨:“……”
楚怀安:“……”
安珏:“……”
论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赵大人你若是称第二,恐怕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几人在心里吐槽,赵寒灼却是面不改色,十分严肃的转向苏梨道:“苏小姐,此案还在调查中,若是本官遇到什么有疑义的地方,还请你配合大理寺查案。”
“赵大人有需要,民女自当全力配合!”
苏梨拱手回应,安珏在一旁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只想赶紧送走赵寒灼这座黑阎罗。
好在赵寒灼并不是李勇那样话多还喜欢赖着不走的人,拿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又尽了该尽的礼数,赵寒灼挥一挥衣袖,便带着竹简走了。
安珏没把人送出大门口,又打起精神应对楚怀安:“不知侯爷今日亲临军情处,所为何事?”
他心里有些没底,那日在皇陵没在苏梨身上讨到好处,又被踹了两脚失了颜面,今日楚怀安若还要揪着那事借题发挥,他也是不占理的。
安珏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应对之策,却听见楚怀安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也没什么大事,本侯今日是来问安主蔚要人的!” 侯爷你咋不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