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安中箭,屋顶的人暴露了位置没急着跑,反而又搭了一箭,目标明显是苏梨。
巷子狭窄,楚怀安负了伤,苏梨不好避让以免再伤了他,电光火石之间下定决心朝巷子外面跑去。
飕!飕飕!
连发三箭,每一箭都更逼近苏梨,第三箭几乎是擦着苏梨的鼻梁过去的,箭尾携裹而来的飓风像极薄的刀刃划破鼻梁上一寸肌肤。
苏梨飞快的搜寻着周围有什么能拿来挡箭的东西,然而还没找到,第四箭破空而来,瞄准的正好是苏梨下一步落脚的地方。
苏梨已经预料到了危险,可身子腾在空中,无力扭转。
这一箭躲不过了!
苏梨心底做了判断,抬手护住脑袋,想尽可能降低自己受伤的可能,腰上忽的一重,与此同时,耳边传来‘铮’的一声脆响,像箭尖与铁器相击的声音。
身体被重重的扑到地上,又翻滚了好几圈撞到街角的墙上才停下。
刚经历了生死考验,苏梨的心脏跳得飞快,脑子也嗡嗡的发着懵,耳边已炸开男人愤怒的斥责:“你跑什么!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吗?就你这腿跑得过人家的箭吗?”
楚怀安说着,掰着苏梨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光看不够还想上手去摸,牵动右臂上的伤口,疼得倒抽了口冷气。
那支箭是射中了他的,不过当时情况危急,看见苏梨跑出去,他一咬牙自己拔了箭就追了上来,现在手臂上一个硕大的血窟窿正欢快的往外涌着血。
“别动!”
苏梨终于回过神来命令,撕下裙摆动作熟练的缠裹在他手臂上帮他止血。
刚打好结,赵寒灼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大理寺的官兵赶来。
“如何?”
他坐在马上问了一句,赵拾已经查看完茶楼房顶刚刚那人待的地方,从楼顶跃下。
“人跑了,行动太迅速,迟了一步追不上!”赵拾回答,将刚刚那几支箭递给赵寒灼:“箭上没有标记,暂且看不出有没有涂抹剧毒,箭镞做工不算很精良,一般的铁匠铺都能做。”
赵寒灼翻身下马,从赵拾手中拿了那支带血的箭看了一会儿。
“孙武,带人去城中铁匠铺足一排查,遇到可疑之人,立刻带回大理寺!”
“是,大人!”
赵寒灼一声令下,那个叫孙武的人立刻带着一队人马去城中排查,赵寒灼又看向赵拾:“你带两个身手好点的,出城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赵拾年纪虽然尚小,性子倒是与赵寒灼一样冷冰冰,平日的脸板着脸生人勿近,只对赵寒灼言听计从,这回听见赵寒灼的话难得不想遵从:“我走了,你怎么办?”
少年人的声音硬邦邦的,语气却满是担忧,还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楚怀安疼得厉害,见赵寒灼半天没安排到自己,不由开口调侃:“你走了他照常办案,不然还能怎么办?”
“……”
赵拾冷眼瞪了楚怀安一会儿,这才选了两个人离开。
等他走了,赵寒灼伸手,似要亲自把楚怀安扶起来,楚怀安痛得脸都白了,却还有力气拍开赵寒灼,无赖似的赖着苏梨。
“楞着做什么,爷都这样了,还不扶爷起来?”
楚怀安说着捅捅苏梨的腰眼,全然看不出刚刚还和苏梨吵了一架。
苏梨默默叹了口气,把人扶起来,不知是不是他故意,他把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苏梨肩头,生生将苏梨的腰压得弯了弯,乍一看像是苏梨窝在他怀里,两具身子无一处不契合。
楚怀安这下满意了,赵寒灼被拍开了手也不觉得尴尬,眸光平静的看着楚怀安问:“侯爷伤得可重?”
伤口虽然被苏梨用布条缠住,可血还没止住,就这么一会儿布条就被血浸透,虽不是什么致命伤,可对楚怀安这种身份也是重伤了。
楚怀安翻了个白眼,偏头努努嘴:“喏,血还流得这么欢,赵大人觉得重不重?”
“侯爷流了这么多血,身子应该很虚,不妨先去茶楼坐坐,下官这就让人请大夫来给侯爷诊治。”
苏梨:“……”
赵大人,你不觉得这个借口找得很是牵强吗?
苏梨无语,楚怀安却立刻明白了赵寒灼的意思,当即卸了力,软软的靠在苏梨身上,嘴里发出轻咳,可以拔高声音嚷嚷:“咳咳,本侯伤得太……太重了,赵大人还不快去帮本侯找个雅间让本侯休息疗伤!”
“是,侯爷!”赵寒灼和楚怀安一唱一和。
刚刚这一出闹出来的动静这么大,茶楼里说书先生早就停下来了,所有人都趴在窗边偷摸着看戏,这可比说书先生说的内容精彩多了。
不过众人没想到,逍遥侯这胳膊都咕噜噜往外喷血了,竟然不去医馆反而往茶楼里钻。
赵寒灼这人性子冷硬,无论办案还是待人接客都是如此,此刻他走进茶楼也是面色冷肃。
“可还有雅间?”
他沉声问,自我感觉还比较客套,落在旁人眼里却是冷峻严厉,透着股子骇人的杀气。
茶楼伙计吓了一跳,犹犹豫豫的伸手拿钱,被匆匆赶来的掌柜呼了一巴掌:“要死啊你,赵大人的钱也敢收,没瞧见侯爷受伤了吗?还不快带侯爷去天字号雅间歇着!”
那伙计被打得一个激灵,连忙吆喝着人出去扶楚怀安,然而楚怀安跟长在苏梨身上似的,根本不让旁人插手。
掌柜的到底比伙计有眼力见,处世相当圆滑,扭头让人备了热水去请太医,见楼下一群看热闹的,眉头一拧:“都别看了,今日提前休业,茶水钱不要了,大家都回家去吧!”
掌柜的说完,大堂里的几个伙计就要撵人,被赵寒灼拦下:“官不扰民,这是陛下亲政后提出来的,诸位该如何便如何,当本官与侯爷不在这里便是。”
众人:“……”
不想扰民您别进来啊,怎么可能当你们不存在?
众人颇无语,偏偏楚怀安上楼上到一半还不安分,扭头冲着楼下咧嘴笑道:“赵大人说得有理,正好爷这会儿痛得厉害,不妨请这位说书先生给爷再说几个好听的段子,帮爷转移下注意力。”
楚怀安说着要折返身下楼,那说书先生忙诚惶诚恐的从人群里跑过来:“侯爷小心贵体!侯爷想听什么,小人上侯爷跟前说便是!”
说书先生是个老头,瘦得不行,两鬓和头发都已经半白,脸上满是皱褶,唯有一双眼睛很是明亮,像是看遍人生顿悟之后的透彻。
老头成日在这楼里说书,穿的依然是粗布麻衣,今天这身衣服,衣领和袖口都洗得脱了线,可见平日有多节俭。
“也行,就你吧!”
楚怀安思索了一下勉强答应,终于安分的趴在苏梨肩头上楼,赵寒灼给自己的人递了个眼色,这些人立刻兵分两路,把茶楼的前门和后院都堵了。
“赵大人,这……这是何意呀?咱们茶楼建立至今,还未曾有过这样的情况啊!”掌柜的紧张的问,胖乎乎的手不停地捏着衣角,显出两分不安。
京都的人都知道,这茶楼所有盈利都是上缴国库的,先帝在时曾下过一道圣旨,官府办案,无论涉案多大,不得带兵入此楼,违者斩立决!
这一道圣旨,既是对安无忧爱国之举的褒奖,更是对安家祖辈功绩的一种认可和对安家后辈的补偿。
毕竟安家当初是随陛下南征北伐打下这片江山,才会导致安家如今子嗣凋零。
先帝对安家如此,也无可厚非。
有了这样的先决条件,如今赵寒灼带兵堵了茶楼的门,必然要拿出个说法来。
“侯爷受了重伤,本官担心歹人会杀个回马枪,此举只是为了保护侯爷安全,并无其他意思,掌柜的无需多虑。”
赵寒灼语气自然的解释,理由很是充分,他留下来的人其实不多,也没进这茶楼的门,自是不曾违背先帝的旨意。
掌柜的皱眉,一张大脸愣是皱得跟灌汤包似的。
“可是这些客人……”
“大家顺其自然就好。”
赵寒灼抢答,他说得如此爽快,掌柜的倒是犹豫不决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朝伙计递了个眼色,那伙计再度撵人,客人一边忌惮着赵寒灼,一边朝外面走去。
见赵寒灼没开口拦人,掌柜的松了口气,然而气还没吐完,那位客人便守在门外的官兵拦下。“姓名!”
“周四河。”
“家住哪里?”
“城西青石街周家巷四二胡同。”
“做什么的?”
“卖……卖字画的。”那姓周的客人是个胆子小的,约莫从来没被官兵这么盘问过,两腿都在打颤,声音也发着飘:“官……官爷,我就是来听评书的,这……这是干嘛呀?”
问话的官兵是个老手,正拿着随身携带的本本记录着,闻言拍了拍那客人的肩膀,一脸和气的笑笑:“也没说你犯事了,哥俩不是站门口无聊么,跟你随意聊几句,别这么紧张,放轻松!”
自称周四河的无辜客人:“……”
紧张的掌柜:“……”
吃瓜群众:“……”
茶楼大堂静默了一瞬,掌柜的硬着头皮开口:“赵大人,您这……不合适吧?”
“哦?如何不合适?”
赵寒灼反问,语气还是不冷不热,眼睛却锐利如鹰阜,看得人面皮生疼,像被刀刮一般。
掌柜的受不住被他这么看,偏偏又挑不出什么错,只得败下阵来:“没……没事,赵大人要如何便如何,侯爷的安危最重要!”
掌柜的都放弃了抵抗,在场的客人也只能乖乖排队出去接受询问。
这厢赵寒灼在楼下找了借口盘问,楚怀安和苏梨也没闲着,进屋把门关上以后,楚怀安便自己站起来,虽谈不上生龙活虎,但行动却是完全不受影响。
这个雅间的布局和苏梨上次来茶楼包的那间差不多,只是在转角处,推开窗看见的不是后门外面的街道,而是后院。
茶楼规模大,后院也比较宽,因为大堂的事,伙计都聚到了前面,后院反而比较空。
苏梨看了一会儿,记住后院的地形,撑着窗沿就要跳下去查看,胳膊被楚怀安抓住:“做什么?”
“下去看看。”
“一起!”
“……”
苏梨没说话,目光落在楚怀安胳膊受伤的地方,她在想什么不言而喻。
感觉自己被轻视,楚怀安不由咬牙:“爷就算两只胳膊都废了,也不会给你拖后腿!”
“好。”
时间紧迫,苏梨没跟楚怀安推辞,他能跟着有个照应也好。
两人说着就要跳窗,一直缩在角落的说书先生冒出头来:“你……你们要做什么?安少爷是大好人,你们可……可不能在这里做坏事!”
“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我们就是要做坏事?”楚怀安反问,说书先生张张嘴,没敢把那句‘你看着就不像好人’这句话说出来。
不过他没说,眼睛却已经把自己出卖了,楚怀安先后被人质疑,心情自是很不好,舌尖在嘴里扫了一圈,找了根布条把那说书先生五花大绑的捆起来。
“侯爷,你捆老夫做什么?”
说书先生鼓瞪着眼问,楚怀安在他脖子背后打了个活结,一点没有长幼观念的在他额头拍了一下:“老实待着给爷说书,要是敢偷偷停下,等爷回来就治你一个谋害皇亲的罪!”说完走到窗边和苏梨一起翻出窗子。
两人稳稳落地,迅速在后院搜寻。
苏梨的侦察技能都是跟陆戟学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嗅觉还比一般人敏锐,楚怀安知道她有能耐,下来以后也没跟她抢,默默跟在她后面,帮她注意后面的情况。
茶楼后院也分两层,上面是雅间,下面是驻店伙计的房间,厨房、柴房和库房。
寻常人家或者商铺一般会把柴房单独隔开,或者柴房的墙壁用泥砖砌成,这样可以避免柴房失火把其他屋子一起烧起来。
可这间茶楼却恰恰相反,库房和柴房都是连在一起的。
事出异常必有妖,苏梨带着楚怀安闪身进了柴房。
进入柴房以后那种古怪感更甚,因为柴房里不仅堆满了砍好的木柴,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呛鼻味道。
“什么味儿?”
楚怀安问,苏梨随手从柴堆抽了一根木柴往里看:“是桐油。”
桐油不像煤油,一般不会有很重的味道,所以比较富庶的人家,主人夜里都是用的桐油灯,像皇宫和逍遥侯府便是如此。
如今一进柴房就能闻到桐油味,可见这屋里是囤放不少桐油才能被人轻易闻到。
一间茶楼,囤茶叶和粮食很正常,囤这么多桐油做什么?
苏梨皱眉思索,柴堆里没有藏东西,全都是木柴,柴房不大,她和楚怀安很快就把整间屋子找完,然而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盛放桐油的东西。
找东西的时候苏梨也留意踩了地面,地面是实心的,没有暗道。
“去旁边看看。”
楚怀安提议,苏梨点头,两人准备出去,门外传来脚步声。
楚怀安立刻揽了苏梨的腰后退,两人躲到柴堆与墙角的夹缝中。
夹缝的空间很小,两人面对面紧贴着,呼吸裹着彼此的气息,苏梨偏头,想挪动一下,楚怀安闷哼一声,他用自己的左手撑着墙壁给苏梨留了一点空间,左手的伤口正好被一根木柴戳着,苏梨立刻不动了。
柴房的门推开,两个少年模样的伙计背着背篓走进来。
“今天怎么回事,我看见前门和后门都有官兵,不是说咱们这里官兵不能进来么?”
“谁知道呢,那个姓赵的最会耍无赖了!不过有主子在,他再无赖也拿我们没办法!”少年人言语之间对安无忧很是崇敬,可怜赵大人耿直铁判到了他们嘴里就成了无赖。
少年人相视一笑,往背篓里装木柴,其中一个忽的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你说主子能成功吗?”
“当然能啊,这可是他们欠主子的!”
“嗯嗯!”
两人互相打着鸡血,说完话眸子变得铮亮,脸上更是一片坚定决然,好像要跟着口中的主子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装好木柴,两人离开,苏梨琢磨着他们刚刚说的话,准备出去,楚怀安仍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胸膛与墙壁之间。
“侯爷?”
苏梨疑惑问了一声,楚怀安低头与她额头相抵:“对不起!”
他说,有些急切,又有些沉重。
苏梨脑子还有些发懵,额头微凉,被男人湿润的唇极清浅的碰了一下:“我是专程回来找你说对不起的。”
若不是他半路后悔,想找她说这句话,或许这会儿中箭受伤的人是她。
他这一句对不起说得没头没尾,苏梨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事亦或者哪一句话。
“侯爷,这句话我受了,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苏梨迅速将自己从这些情绪里抽离出来,微微矮身从夹角走出,楚怀安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只是刚刚气氛和环境都刚刚好,让他庆幸自己没有晚来一步,还有机会说出这句话,便抓紧时间说了。
库房就在柴房隔壁,苏梨和楚怀安从柴房出来就摸进了库房。
这两日就要开春,阳光比冬日更暖,可屋子里还是凉,然而一走进这库房,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
苏梨迅速在四周扫了一眼,屋里没有烧炭,跺脚踩踩地砖,空的,竟是烧的地炉!
地炉这种东西并不罕见,寻常人家买不起炭,便会从厨房挖一条地道到卧室床铺,将做饭时柴火产生的热引到卧室取暖。
皇宫里帝王和皇后的寝殿也有地炉,那地炉却不是从御膳房挖的,而是宫人用炭火在地下烧的,整整一个冬天,帝后宫中都温暖如春。
这茶楼若是为了客人挖了地炉在大堂供暖可以理解,在伙计住的房间供暖可以理解,但在库房供暖就颇为诡异了。
库房里有什么东西需要如此温暖才能保存?
苏梨和楚怀安对视一眼,在库房翻找起来。
库房东西多,但摆放整齐,除了各地产的茶叶,就是很普通的食材,角落还堆了一堆废弃无用的木板。
翻了一圈照旧是一无所获,苏梨有些不甘心,蹲下来想撬开地砖看看这地炉通往何处,房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一声尖锐的鸟鸣响彻空中。
这鸟鸣与鸟叫十分相似,却并不是会这个季节该出现在京都的鸟,分明是房顶那人在用哨子模仿鸟的声音预警。
库房没有窗户,苏梨和楚怀安立刻冲出房间,苏梨领教过楚怀安的轻功,这会儿他手伤着,苏梨动作极自然地主动环住他的腰。
“……”
楚怀安僵了一下,在苏梨疑惑抬头的时候,把她的脑袋按住,运力带她上了房顶。
房顶那人动作非常迅速,苏梨在房顶只来得及看见他从几条街以外的房顶跳下,唯有一片衣角翻飞。
这个距离肯定是追不上了。
苏梨放弃追踪,还想下楼继续查探,楚怀安拉着她蹲下,嘴里溢出一声冷哼:“来得真是时候!”
隔着三条街,京兆尹带着一队官兵急匆匆赶来。
与此同时,茶楼门口药堂大夫背着药箱上气不接下气赶来,与茶楼伙计请来的高太医差点撞成一团。
“侯……侯爷呢?”高太医喘着气问,一颗心恨不得从嗓子眼儿钻出来。
“请随本官来。”赵寒灼说完亲自引路,掌柜的想跟上去,被赵寒灼一个眼神制止:“劳烦掌柜的去后院看看热水备好没有。”
“是……是!”
掌柜的擦着额头的冷汗颠颠的朝后院跑去,赵寒灼带着高太医和大夫上楼,走到包间外面还听见说书先生慷慨激昂的说着某位勇猛的男子喝了几碗酒上山打老虎的故事。
赵寒灼象征性的敲了两下门,抬脚走进去,却见那说书先生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
四目相对,说书声戛然而止。
说书先生像看见普度众生的慈悲佛一样眼睛一亮,张嘴就要呼救,赵寒灼眼神一凛,动作极快的上前捂住说书先生的嘴。
高太医长得胖,跑了一路累得不行,脑子慢了一拍,那医馆的大夫比他反应更慢,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被高太医抬手糊了一脸迷香,软软的栽倒,高太医费力接了一把,关上门把人拖进屋里。
“不想死就继续说!”
赵寒灼命令,说书先生喘着粗气,连连点头,确定他没有在撒谎,赵寒灼缓缓松手。
说书先生深吸了两口气,复又像刚刚那般语气生动的描述:“咱接着说那打虎英雄,所谓英雄不问出处,这位英雄却十分不同……”
老头老实了,高太医重重的舒了口气,却不敢松懈,凑到赵寒灼身边低问:“侯爷人呢?不是说受了很严重的伤么?还能跑?”
赵寒灼不理他,起身在屋子周围察看,见地上和窗沿上有血迹,推开窗户往外面看了一眼,正好和从房檐上倒挂下来的楚怀安撞了个正着。
赵寒灼:“……”
楚怀安:“……”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片刻,赵寒灼先抬手抓住楚怀安的肩膀,顺势一拉,把人带进屋里,片刻后,苏梨抓着房檐跃进屋里。
“有什么发现?”
赵寒灼问,房门被敲响,楚怀安抬手抽掉捆着说书先生身上的布条。
惯性太强,说书先生跌跌撞撞的朝门口扑去,门口的人也没等赵寒灼他们说进,端着一盆热水就推门而入。
“哎……哎!”
说书先生惊呼出声,想让那人躲开已来不及,眼看两人要撞上,那伙计的腰却以诡异的姿势一拧,身体旋转着避开。
说书先生颇为惨烈的摔倒在地上,那伙计盆里的水却一点没洒。
苏梨和楚怀安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底的深意,这个伙计是个练家子。
伙计也是没有防备,下意识的便做出了动作,做完以后,脸色有片刻僵硬,不过随即夸张地舒了口气:“吓死我了,幸好水没洒。”
他说着把水放到桌上,高太医已经拆开布条,剪开楚怀安的袖子,露出血淋淋的手臂,因为刚刚和苏梨出去走了一通,他手臂上那个窟窿眼更大了。
“这是谁给你拔的箭?怎么把伤口搞成这样?”
高太医生气的问,这伤口一看就是蛮力拔箭导致的,让他动手,根本不会弄成这样。
“哪儿那么多废话,拔都拔了,你还想插回去再拔一次怎么的?”
楚怀安没好气的说,箭是他自己拔的,他当时没想过那么多,就想把那个小东西扑倒了摁自己怀里护着,别万一被人一箭穿了心死在他面前。
高太医努力瞪大眼睛让楚怀安感受自己身为医者的怒火,手上极麻利的帮楚怀安清洗了伤口,洒上止血散,待血止住了再敷上药膏。
“伤口短期内不能沾水,也不要剧烈动作把伤口弄开,虽然没有伤到重要筋脉也还是要好好注意,还有要忌口,食物最好清淡些,不然伤口容易发炎感染,到时就麻烦了……”
高太医认真严肃的说着医嘱,楚怀安漫不经心的听着,等高太医说完仰头看着苏梨:“都记住了吗?”
苏梨:“……”
苏梨还在想刚刚在库房发现的古怪,冷不丁被点名,眼底闪过茫然,然后从容的点点头。
她没记住高太医说的话,不过处理这种伤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自是有把握的,只是手法比较粗暴,不像高太医这样精细。
“啧啧……”
高太医啧啧着摇头,对苏梨的敷衍颇为不满,楚怀安抬脚把他踢到一边:“死胖子,再给我啧一声试试!”
楚怀安跟他关系还不错,那一脚也没真使劲,高太医躲到一边,还要再说点什么,房门被推开,京兆尹不知是被人推的还是自己急的,连滚带爬的扑进来,好巧不巧给高太医行了个大礼。
“诶诶!!大家都是同僚,下官受不起张大人这么大一礼啊!”
高太医说着把京兆尹扶起来,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却笑没了,一点没有受不起的样子。
京兆尹火烧了眉毛,这会儿也顾不上跟着死胖子计较,推开高太医又直挺挺跪在楚怀安面前:“下官失职!下官有罪,竟让侯爷遇袭受了重伤,请侯爷恕罪!”
京兆尹一职品阶不算很高,但维护的却是京都日常治安,像贵妃回娘家省亲、皇帝出宫去皇陵祭祀这样的大事,就算京兆尹不是主要负责人,那也是协助负责人,并不是一般人能担任的。
袖子被剪了,楚怀安索性扯了不要,就那么露着半只被纱布裹缠的胳膊,半抬眼瞧着京兆尹问:“哦?张大人这么快就知道自己失职了?倒是说来听听,你失职在什么地方?”
京兆尹额头全是冷汗,思索了一下道:“臣失职在未曾排除隐患,叫歹人藏于京中,还……还伺机伤了侯爷,臣……臣已经下令让人封锁城门,在城中搜索案犯,一旦发现案犯,立刻捉拿……”
“拿不住了!”楚怀安懒洋洋的打断京兆尹,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朝赵寒灼努努嘴:“瞧见没,连他都晚了一步没追上,就你这老胳膊老腿的,人家还能坐城里喝着茶等你追上?”
“……”
京兆尹被怼得老脸一抽说不出话来。
楚怀安向来不是会顾及旁人颜面的人,继续往京兆尹那张老脸上撒盐:“从事发到现在都多少个时辰了,你手下的人是过年养了膘还是黄酒喝多了不知道事?”
“侯爷说的是,是手下管束不力!”
京兆尹腆着老脸认错,其实他手下的人发现得挺早的,只是今日他在家里被魏氏绊住了,一时没出得了门,等人把信递到府上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当即匆匆赶来。
楚怀安把人涮了一遍,见人态度还可以,便‘好心’提了个醒:“除了本侯受伤,大人可知今日还发生了何事?”
还有事?
这是京兆尹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第二个念头他比较希望自己能一口气上不来撅过去。
这才刚过了年,怎么就一茬一茬不停地出事?
“下官惭愧,尚且不知,请侯爷明示!”
京兆尹硬着头皮回答,并未如愿晕过去,楚怀安也不跟他兜圈子,直白开口:“尊府的二少夫人,早些时候被人掳劫,如今生死不明!”
“……”
此言一出,京兆尹顿时瘫坐在地上,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下意识的朝苏梨看了一眼。
五年前苏梨被掳失节,丢的是尚书府的颜面,如今苏唤月被掳,若是死了还好,若是也像苏梨那样安然无虞的回来,京兆尹府也要跟着丢脸,不仅如此,张岭怕是要一辈子顶着绿帽子被人耻笑。
在这种时候,他最关心的不是苏唤月能不能被救回来,而是京兆尹府的颜面该如何保存。
脑子被搅成一团浆糊,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大声质问:“是……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这话不是该问大人你自己么?”楚怀安反问,京兆尹一噎,脸色青了又白,老脸被怼得火辣辣的发疼,讪讪道:“侯爷说的是,下官一定着人尽快破案,将凶手捉拿归案!”
这个时候好像除了说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保证,再没有别的可以说。
苏梨在旁边冷眼看着,温吞吞开口:“二姐是我接到别院来住的,听说这几日令千金和夫人都曾到别院打闹,羞辱我二姐,却被护院打了回去,这便算是结了怨,依大人数年断案的经验,如此情况当如何处置?”
“……三……三小姐,内人和溪儿莽撞,我已经教训过她们了,你何必……”
京兆尹心虚的想要辩解,赵寒灼出声打断:“一般案发,当从案发当事人的日常生活入手,看是否有结怨、结仇的情况,若有,先将有怨有仇之人带到衙中审问,若审案着与涉案嫌疑人有亲近关系,理当避嫌!”
赵寒灼说得有板有眼,不近人情,这断案手札就是他编写的,他自然了如指掌。
京兆尹眼角抽了抽:“赵大人,这是本官的家务事!”
“哦?那本侯这伤,也算是家务事?”楚怀安适时开口,三人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京兆尹逼得无处可逃。
苏梨和楚怀安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掳走苏唤月的人,与射伤楚怀安的人是同一伙人,所以苏唤月被掳劫一事,该归京兆尹管。
但京兆尹的办事效率如何比得上大理寺?而且两件事本来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分开查,必然有诸多不便。
所以现在苏梨就是在逼京兆尹主动放弃这个案子,好全权交给赵寒灼。
京兆尹原本想着这案子在自己手上,到时还可以做点手脚维护自己的颜面,这会儿被三个人步步紧逼,迫于无奈,他只能开口:“此案臣……臣避嫌,还请赵大人尽快查明真相,找到凶手!”
拿到主动权,苏梨松了口气,楚怀安也不想在这儿多待,抓着苏梨的手借力站起来,复又没力气似的靠在她肩上:“好了,赵大人快去找那群孙子吧,爷要回家养伤了。”
“恭送侯爷!”
京兆尹站起来退到一边,苏梨扶着楚怀安往外走,刚下楼,安无忧坐着轮椅被伙计推进来,大堂里的客人已经散尽。
“草民拜见侯爷!请恕草民腿脚不便,不能行礼。”
安无忧淡然自若的说,似乎没有看见楚怀安胳膊上的伤,也没看见他前门堵着的大理寺的官兵。
“哟,这不是安大少吗,好久不见!”楚怀安语气轻佻的回了一句,像看见什么新鲜玩意儿似的。
安无忧保持着微笑,丝毫没有生气,微微偏头对掌柜的道:“侯爷受伤了,去把库房那支千年雪参拿来给侯爷入药!”
“是!”
掌柜的说着要往后院跑,被楚怀安拦住:“免了,爷这伤也不是大少弄的,犯不着这么上赶着送礼!”
楚怀安刺了安无忧一句,安无忧敛了笑,眸色深沉的看着他,像是一头优雅的凶兽,被横冲直撞的人戳到利爪,露出了一点点闪着寒光的爪尖。
楚怀安往常最讨厌与安无忧这样的人打交道,明明天生是个病秧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却漩涡一样裹挟了不知道多少情绪,好像他短命所有人都欠了他的一样。
心头不爽快,楚怀安嘴巴上便也十分不友好:“这点小伤于我而言不算什么,倒是大少应该比我更需要那万年雪参续命吧!”
这话说得很是尖锐,安无忧还没如何,那掌柜的已听不下去,红着眼梗着脖子与楚怀安辩驳:“侯爷,我家主子也是一番好意,你不领情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如此出言中伤?”
掌柜的平日里讨巧的话说惯了,又顾忌着楚怀安的身份,自是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如此一来气势便弱了大半。
“闭嘴!不可对侯爷不敬!”安无忧喝止掌柜,拱手朝楚怀安致歉。
他的忍耐力极强,但这种几乎是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情况下都不发火,总是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深不可测的可怕。
苏梨想到之前岳烟被抓,想到茶楼后院诡异的柴房和库房,现在再看见安无忧的笑,背脊莫名的发凉。
楚怀安冷哼一声,不想再与安无忧说话,自己用了些力带着苏梨往外走,忽然听见疾驰而来的马蹄声。
那人行得很急,到了茶楼一个急停勒住马缰绳,马被勒得高声嘶鸣,那人翻身下马,快步冲进茶楼,从背后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圣旨到!”
三字落下,苏梨和楚怀安跪下,赵寒灼与京兆尹也一起下楼上前跪下,茶楼里外听见这三个字的人都跪了下来,唯有安无忧没有。
他端端正正坐在轮椅上,从刚刚需要仰头看人,变成高人一等。
他的表情悠然恣意,与一开始没有任何两样。
苏梨心里极突兀的冒出一丝诡异猜测:这人坐上轮椅,是不是为了再也不向任何人下跪臣服?哪怕是皇家!! 侯爷你咋不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