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意外
他第一念头是愕然,意外。
据他所知,大嫂邢氏,虽然小气,刻薄了些,可对大哥确是实打实一心一意的,他怎么也没想到,才这么两天,邢氏就……
可怜了大哥和两个孩子。
尤其是颜哥儿,日后指不定是要走仕途的,邢氏之事少不得要拖累颜哥儿的名声,大嫂怎会如此糊涂,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都不顾了么?
高大山叹气,也没多说些啥,多少还要给大哥留些面子。
“大哥,你也莫要多想,我今个和云娇过来,是打算带着大哥去京城治伤的,娘,大哥,收拾收拾,咱们就出发吧,宇文大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老薛氏回过神,抹了把老脸。
“哎,这就收拾,这就收拾,大山,你真要带去京城啊?那可好,大河,你的腿有得救了,大山啊,快把你大哥掺起来。”
相较与老薛氏的激动,高大河却带着黯然。
他这双腿,他已经不抱希望了,即使去了京城,也未必……
“大山,还是莫要折腾了,我怕是……好不了了,何必在浪费那些银子。”
高大山一听他这丧气话,脸色不好。
“胡说啥呢大哥,都说了,京城的大夫医术高明,指定能治好的,啥浪不浪费的,你是我亲大哥,还说啥这种话,快,赶紧走吧,还有人等着呢。”
高大山拉起高大河,生拉硬拽地托起一个比自己还壮实人高马大的大活人,有些个吃力。
宇文无极坐在马上瞧见高家两兄弟出来,翻身下马,扶起高大河,毫不费力地将人托上马车。
高大山看的直眼。
会功夫的人,就是不一样!
“多谢了。”
宇文无极勾唇:“无需客气。”
因着高大河腿脚不便,特意又顾了一辆马车代步。
此次进京是为了高大河,所以没让孩子们跟着。
高大山在第一辆马车上照顾高大河,李云娇坐在第二辆,宇文无极照例骑马。
一行缓缓朝着京城方向而去。
……
好在上次皇帝赏赐李云娇一座宅子,无需麻烦找地方住,宇文无极好人做到底,派了宇文府的下人过来打扫。
高大河尚不知老三如今已经这般能耐,这么大的宅子,比镇上最有钱的老爷家的都要大!
拍着高大山的肩膀满眼欣慰。
兄弟有出息,他也替他高兴。
“没想到如今,老三你会是咱们兄弟当中,最出息的。”
当初他还觉得老三太木纳,怕他在外头吃亏,如今看来,老三媳妇是个好的,旺夫!
高大山目光追着院子里浇花的身影,意味深长道:“我能有今天,都是因着云娇……”
高大河眼神暗了暗,他如何不知。
可惜……唉!
事到如今,是他自己没出息,邢氏会走到今天,他不怪任何人。
“大哥,你也别想太多,或许大嫂……算了,不提,宇文大人说,明天他会带太医来给你看伤,一定能医好的。”
太医啊!那可是在皇宫给贵人们看诊的,医术精湛着呢。
他们高家是沾了多大的福气,才能请的动太医!
高大河不再说话,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既来之则安之吧!
翌日。
下了朝,宇文无极同张太医说好,一道去高大山家,替高大河医治腿伤。
张太医虽为官多年,但出身寒门,为人也和善,浸染官场多年,却没忘了根本。
何况还是宇文无极亲自相请,又是平城县主的伯兄,自是满口应允。
“那便劳烦张太医了,多谢。”宇文无极抱拳道谢,张太医连忙还礼。
“那里那里,宇文大人客套了,那便请吧!”
出了宫门,一人骑马,一人坐轿。
行至半路。
宇文无极远远见到前方不远处桃源酒楼一场闹剧。
……
“翟兄,还是算了吧,都是同窗,高颜也不是有意……”
“同窗?”那个被称为“翟兄”的满脸鄙夷。
“不过是个乡野村夫,请他来是看在同乡的情分上,真以为自己什么身份?”
几人俱是一身学子服,书生气,一看便知是这一届赴京赶考的学子。
被鄙视的那人,模样出挑,眉清目秀,被当众鄙夷,依旧不骄不躁,将一女子护在身后。
“身为学子,不思进取,干尽这些个仗势欺人之事,枉读圣贤书。”
宇文无极侧目,身形一晃,眉头微皱。
那书生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数月前平山村高家。
不是高大山的侄儿,高颜是谁?
宇文无极纵马向前。
即是高颜,此事他不管也得管了。
何况他听了一小会儿子,多少明白一些,那几个学子仗着家势,当街欺辱女子,高颜见义勇为,这才生出这一幕。
“发生何事?”
宇文无极催马前行,行人纷纷让路。
人家了是穿着官服的!朝廷命官!
“大人,学生莽撞,还请大人做主!”
高颜躬身抱拳施礼,头都没抬,也没看清眼前之人是谁,只知道是位大人。
宇文无极失笑。
这小子倒是有那么一点同高大山一样,倔犟!
“且先说说,到底发生何事?”宇文无极一本正经,身后轿子里的张太医掀开轿帘瞧了几眼,没做声。
“回大人……”
高颜一五一十将前因后果道明。
他身后那位姑娘,本是酒楼卖唱的,今日他们一众同窗到这里小聚,酒酣之际那个姓摘的借着酒劲儿,强行拉扯那女子饮酒。
女子吓的不轻,最后还是高颜挺身而出,将其护在身后。
姓翟的学子原是平城富户出身,到了京城亦难掩恶习,自觉被高颜下了面子,岂肯善罢甘休。
所以才生出宇文无极刚刚瞧见那副场景。
宇文无极板起脸问那名女子:“可是当真?”
女子看了看高颜,对方鼓励地点头,女子才咬牙鼓足勇气,红着眼眶道。
“这位公子所言非虚,小女子平白受辱,还求大人替民女做主!”
姓翟的眼睛一转,躬身向前道:大人切莫听这二人信口开河胡说,冤枉学生!”
宇文无极侧目。
“哦?冤枉?你可知,这可是大庭广众,证人可不止一个,本宫亦是其中之一呢。”
宇文无极别有深意的笑了,这人该如何说?没长脑子的么?
姓翟的脸色发白,倒退一步,随即双膝跪地央求道。
“大人饶了学生这一次,学生再也不敢了!”
“你该求的不是我……而是那位姑娘。”
姓翟的又转头向那女子求饶。
“对不住,小生今日吃醉了酒,冒犯姑娘,还望姑娘莫怪,小生必当补偿……”
那姑娘没经过世面,此时有些六神无主,求助地看向高颜,高颜也不好替人做主。
加之姓翟的好话说尽,只差没当众扣头谢罪。
最终那姑娘不想把事闹大,对自己名声也会有损,便求宇文无极做主。
宇文无极让那姓翟的赔了一百两银子,此事便就此作罢。
事后那姑娘对宇文无极和高颜千恩万谢。
“多谢大人,多谢这位公子,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
宇文无极摆手,那姑娘离开后,此事也算告一段落。
……
待遣散围观众人,只剩宇文无极一方人马,和高颜同窗的几个学子。
对方众人躬身行礼后便欲告退。
“颜哥儿可是住在驿站?”
高颜一怔,万没想到,这位大人会认得自己。
这才仔细看了眼宇文无极,半晌才认出人来。
“宇文……大人!”高颜到嘴的话堪堪收回,顺口改成大人。
宇文无极大笑。
“哈哈!你这小书呆子,读书都读傻了不成,我与你叔叔平辈论交,便同从前一样,叫我宇文叔吧。”
“这如何使得!”
高颜有些无错,之前是因为不晓得宇文无极的身份,以为是三叔的好友,才随着兴哥儿和宝儿唤了声叔叔。
可如今……
宇文无极摇头。
“什么使得,使不得的,莫不是觉着我比你大不了多少,我占了你的便宜不成!”
高颜黑脸,无语至极。
当初就晓得这位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还有,他真的是朝廷命官?
这么的……不靠谱?
“我是同你三叔还有你爹一道回的京城,正要去你三叔家呢,你也一起吧,你爹也来了。”
高颜又一个措手不及,下意识脱口道:“我爹?”
宇文无极点头。
“恩,大山带你爹来京城寻医,后面那位便是张太医,给你爹治伤的。”
高颜回过神,冲轿子里的人躬身施礼。
“张太医!学生感激不尽。”
张太医虽然看的云山雾罩,但晓得此子与宇文无极相熟,也没端架子,点了点头。
宇文无极又道:“那就走吧,去看看你爹,也好过住驿站,颜哥儿可会骑马?”
高颜点头:“会的。”
宇文无极示意随从让出一匹马给高颜,这才一同离去。
剩下那些同高颜一起的同窗学子,面面相觑。
这个高颜,还真是深藏不露啊!有个当京官儿的叔叔,居然不显山不露水的,谁都不晓得,如今一朝锋芒毕露,日后谁还敢小视他?巴结还来不及。
高颜虽经验不足,但也看得出其中猫腻。
晓得宇文无极是有意照扶他,给他撑场面呢。
不禁在马上冲宇文无极拱拱手:“高颜谢过宇文大人!”
“不是说了,叫我叔儿么,怎地,当你叔儿我出尔反尔呢?”
说罢也不顾高颜隐隐抽出的嘴角,春风满面地策马前行。
……
“三叔!”
高颜同宇文无极和张太医进了“高府”,瞧见三叔在院儿里正跟着一帮人打扫。
“颜哥儿?”
高大山一怔,放下扫帚迎过去:“你怎地来了京城?”
又看了看宇文无极,这俩人怎么凑到一块的?还有位背药箱的老头儿。
“宇文大人,颜哥儿和这位?”
想来就是宇文无极找来给大哥瞧病的大夫了!
“哦,侄儿此番是进京赶考,刚巧在路上偶遇宇文大人,这才一道前来。”
高颜解释,对方才的事只字不提,宇文无极也没多说。
“大山兄,这位是张太医,咱们还是先去给大河看诊吧。”
“是,是,宇文兄,张太医,快请……”
张太医替高大河把过脉后,对着高大山和宇文无极道。
“伤到的骨头时间过久,已经重新长好了,怕是很难矫正,即便痊愈,日后怕是难以恢复如初。”
言外之意便是高大河从此怕是会变成瘸子,或摊子。
高大山心底骤然一凉。
“大人,难道真没别的法子……?”
张太医为难地摇头叹息,事已至此,他亦无能为力。
高大山愕然,愣在原地,高颜双手握拳,紧紧咬住牙关。
高大河在床上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算了,人各有命,老三,你就别在强求了。”
“张太医可是说,我大哥的腿是因为断掉的骨头长偏了,才会致此?那若是将腿再敲断,重新矫正,可能有多大把握?”
李云娇突兀出声。
张太医嘶一声倒吸口气,重新敲断再矫正?
这位夫人好生残忍。
可……道理确是行得通的,他行医多年,这样的案例见过不少,多数都是遗憾告终。
若早早想到,是不是……
“此法老夫着实不曾用过,也未曾听闻,不过……可以一试!”
“张太医,此法当真可行?”高大山闷声问道。
不是他信不过媳妇,只是大哥现在都这样了,若是再生生断一次腿,若最后不见效果,他怕……
高大山有顾虑,张太医也没十足的把握,只得实话实说。
“说实话,老夫……没把握!”
话他是撩下了,如何抉择端看他们自己,虽然他对李云娇提出的理论很上心,也很想证实,可毕竟遭这二遍罪的是伤者本身,他亦不好强求。
高大山踌躇了。
高大河捏着拳咬牙道:“我要试试。”
高大山猛然过头,高大河目光如炬,透着坚定。
无论无何他都这样了,再坏能坏到哪去,不妨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卯大劲再遭一次罪,他一个大老爷们,怕个啥。
高大山犹豫不决,他明白大哥的心思,可……
“既然如此,三叔,那就试一试吧,终归是最后的法子了。”
高颜上前说道。
他也舍不得让他爹遭罪,可没更好的法子,只能孤注一掷,总不能眼看着他爹真的残废一辈子,他知道,他的脾气是绝对忍受不了的。
如今也算一线希望。
高大山沉默半晌后道。
“那就……试一试吧!”
……
高大河是条硬汉,二次骨折的痛楚非一般人可忍,高大河痛的浑身大汗,咬的牙龈淌血,愣是一声没哼。
这种需袒胸露背的场面,李云娇自是不好在场,只得在门外等候,宇文无极陪同,半晌没听到声音。
虽说不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惦记,不过李云娇淡定惯了,坐在门廊的栏杆上,半点不显焦急。
“夫人可是有把握?”
李云娇侧目看了眼椅在门柱上的宇文无极,摇头。
“没有。”
饶是宇文无极定力好,也差点站不稳。
没把握她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好!
又过一会子,房门被推开,高颜同张太医出来。
“如何?”
宇文无极觉得自己一定是脑残了,才会比李云娇还迫切。
他不过就是好奇心重了些!
张太医擦着手,面上带着一抹欣喜。
“腿骨已经重新接好,好生将养些时日,待骨头长好些,才可下定论,不过依目前来看,比想象中要好多的。夫人实乃大才!”
张太医竖起大拇指,这招破而后立,用的好啊。
古往今来还未曾听说,长错位的骨头,还可敲断重新再长一次。
此法看似残忍,实则妙不可言。
“不知夫人可有意将此法传承出去,让更多的人受益?”
李云娇起身。
“此法既已受于张太医,日后做何用处,全凭张太医,您能为伯兄尽力,我等已是感激不尽。”
张太医讶异,正视李云娇一眼。
一介妇人,能有如此心胸,实属少见,身怀绝技而不骄不躁,让人心生佩服。
“夫人良善,老夫必定竭尽所能,好生利用此法,造福一方,请受老夫一拜。”
李云娇还礼。
“大人客气,云娇当不得如此大礼。”
……
春围在即,高颜日夜苦读,熬的整个人都面容憔悴。
一日饭后,李云娇和高颜对话。
“颜哥儿觉得,读书可辛苦?”
“读书乃识理求进,何来辛苦。”
高颜疑惑,三婶何为这么问他?李云娇又问道。
“那颜哥儿可想当官?”高颜定了定神,半晌才点点头。
李云娇笑了:“颜哥儿可好说说,为何要当官?”
高颜遥望远方,眸光深邃,眨眨眼怅然道。
“求学,当官,不是每个饱读诗书的学子追求的么?先生说:金榜题名,光宗耀祖,都是次要,重要的是一心为民,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一心为民……似乎有那么点子道理,颜哥儿可有想过,若是不中,又当如何。”
高颜心头一震,似乎有什么东西欲从里面跳出来。
面色苍白,有些头重脚轻。
“三婶……”
“颜哥儿可有想过,人的一生该怎样度过?有朝一日白发苍苍之时,回首往事,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证明曾经在这个世界存在过,如此,方才活的有所价值,不是么?还有,更重要的是,坚守本心,莫忘初衷!”
李云娇拍了拍高颜的肩膀,转身离去,她能说的,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别人的路,还得自己去走。
高颜赫然回神,瞬间如醍醐灌顶。
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坚守本心,莫忘初衷!
三婶是看出他近日过于激进,神情紧绷,故而有意开导他嘛?
高颜心中感激。
三婶说得对,他差点就钻了牛角尖,长此以往下去,恐怕……
一句莫忘初衷,道出一切。
高颜眼中逐渐恢复清明,日后的路该怎么走,他自然清楚。
李云娇尚不知,原是引用名句开导高颜,怕他因心结太重,给自己造成太重的压力。
倘若名落孙山,受不住打击。
却不想就此造就了一个未来,清正廉明,坚守本心的国之栋梁……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
两个月后,高大河开始复健。
高大山每日精心照料,总算有了成效。
可以由高大山扶着下床活动。
“老三,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高大山试着松手,高大河差点站不住歪倒。
“大哥,还是别逞强了,人张太医说,你还需养些时日,现在只能稍有活动,且莫心急,早晚会好的。”
高大河满嘴燎泡,他是个急性子,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已经到极限了,恨不得立马能走。
第二日李云娇画了图纸,让高大山做了一副拐杖。
高大河有了拐杖,可以自己挪动脚步,不用高大山扶着,磨磨唧唧的,心里痛快的不得了,脸上也露了笑。
“还是弟妹心思巧,这东西做的好啊!”
宇文无极和张太医再次上门替高大河复诊时,见到高大河两只腋下的东西,又好奇了。
“夫人,这是……?”
不用说,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除了李云娇,没别人想的出来!
高大河心情大好,哈哈一笑道。
“这玩意儿叫拐杖,弟妹想出来的,别说,还真挺好用,宇文大人,张太医,劳烦你们又跑一趟!”
二人还未待说什么,身后窜出一人,兴冲冲跑到高大河身前。
“些东西……?”
这人他们没见过,亦不认识,高家三人怔了怔,看向宇文无极,人好像是他带来的!
“哦,忘记引荐,这位是镇安大将军的独子,云慕南,云小将军。”
“小将军!”
高大山抱拳行礼,高大河将拐杖夹在腋下,待站定后也学着高大山的模样抱拳施礼。
“小将军。”
云慕南收回盯着拐杖的目光,一本正经道。
“二位有礼,久仰大名!”
一番客套后,张太医替高大河检查,少时点头抹了把胡子。
“恢复的甚好,若无意外,再过个把月,便可正常行走,但还需要静养,不可吃重。”
“那还得还需要多久?”高大河忍不住了,让他一直跟养老太爷似的,还不得把他憋疯!何况还有一大家子等着他养呢。
“至少一年半载。”
这么久? 悍妇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