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伏羲祠中
朱门依稀在。
故旧无一人。
马休好不悲伤,只得向老百姓打探父亲消息,他们只风闻马大将军死得惨烈,却哪里能说出个确切消息!
唉,也不怪他们,虽居天子脚下,实离朝堂甚远。
马休失望地在街上游荡,忽见一队胡骑纵马而来。马休火往上撞,真想上去大杀一通!不过此非逞强之时,只得暂且忍下,向墙下急躲。
胡骑似乎嫌马休避让太慢,一鞭子抽来,嘴里骂骂咧咧:没有眼色的南蛮!
骂人咱听不懂,鞭子咱可认识,胡虏忒他娘的霸道!
国破家亡,连父亲埋骨之处都不知,马休本就窝着一肚子火,碧潭宝剑铮铮而鸣,就要痛饮胡虏之血!
忽觉马匹被人拉了一把,力道不大。马休回头一看,见一位老者正拉着他的缰绳。老者满脸沟壑纵横,体格十分衰朽,颤颤巍巍,摇摇欲倒。但他眼神笃定,面色和蔼,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平静下来。
马休松开握剑之手,给老者作了个揖:老丈有何见教?
老者一言不发,拉了拉他缰绳,抖抖索索进门去了。马休这才注意,此处原来是伏羲祠,便紧随老者,牵马入院。
院落空空如也,似乎比记忆中破败了些。现今兵荒马乱,门庭冷落原在意料之中,而胡虏么,自然不会来拜南人的祖宗。
老者将门闩插上,引马休来至正殿大堂,招呼马休在蒲团上落座。老者自称此间庙祝,他自己却不落座,先恭恭敬敬对伏羲老祖宗拜了拜,这才晃晃悠悠一手拄地,慢慢坐在蒲团之上。
颤颤巍巍的仪式,仿佛汪洋中的灯塔,草原上的石堆,给疲惫的身躯、苦痛的灵魂指引着方向,让人燃起微弱又倔强的希望……马休触动心事,也跟着起身,也对着伏羲神像拜了拜,恭恭敬敬,十分虔诚。
马休重又落座,本想出言相问,却终究没有开口,似乎不想打破这宁静,无论是神殿还是心灵。
庙祝老人闭目喘息了一阵,才慢慢睁开眼睛,有气无力道:公子几番路过此地,如何不进来拜拜?
马休一愣,这老者眼袋低垂,昏昏欲睡,如何这般洞悉祠外动静!再者自己一身布衣,打扮得像个山民,他却称呼自己公子!
老者目光如炬!昏聩只是外表!
马休赶忙起身,深施一礼,如竹筒倒豆子,直抒胸中块垒。面对这老者,仿佛面对家中长者,他没有任何隐瞒,是完全不想隐瞒。苦难酿就的戒心,似乎一时烟消云散。
庙祝老人点点头:公子颇肖令尊大人。
哦,马休闻言心潮澎湃,仿佛听到最大的褒奖,不过随之泄气。老者只是说俺长得像爹尊吧?大哥马伦才处处颇肖爹尊!而俺马休,纨绔、放荡、好色、懦弱,哪一点颇肖爹尊?
其实他并不完全自知,以前的马休早已离他而去,他的气宇已经迥然不同。就凭他敢只身来此虎穴,就已颇显男儿气概!
生子当如公子!马大将军在天之灵,理当欣慰!
老者似乎颇为赞赏,倒让马休有些意外。老者意欲起身,马休赶忙搀扶,老者摆摆手:公子请随我来。
说着打开后门,步入后园。马休紧随其后,眼前一片荒芜,顿时令人有隔世之感,仿佛从神仙府来到了狐仙第。
脚下无路,扒拉开密密麻麻的蒿草,前行数十步,眼前一片坟茔,坟头一个紧挨一个,有些令人头皮发紧。坟头青草倒是不高,显然不久前被人割过一茬。在不远处一个空场上,堆积成一个草垛。草垛旁一匹好马,不拴不系,正在低头吃草,长长的鬃毛像雄狮一般威武。
那马听见人声,停止吃草,抬头看着马休,忽然溜溜达达来到马休身旁,马头俯仰,四蹄搓地,似乎在和马休打招呼。
如见故人!真是神奇,马能识途,也能识人……
马休轻抚马头,落下泪来,此马正是父亲的坐骑!如何却在这伏羲祠中?
老者指着一座坟茔,叹道:公子,令尊便埋在这里。
马休跌坐在地,嚎啕大哭。哭了几声,旋即惊觉,便用手掌死死捂住嘴巴,啜泣不已,一任热泪横流。
大悲伤心,如此下去,能把人哭死!老者摇摇头,劝道:公子不必难过,且听老朽细说究竟。老者自顾自说了起来,马休果然停止了哭泣。
……
马正山死后,皇上神思摇荡,怒不可遏,令人将尸首随意扔到一处乱坟岗,无人葬埋。却有人跟在后面,偷偷挖了个坑,拿草席裹尸,总算勉强下葬。
……
马休忽然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醒转,只觉得人中发疼。老者叹道:罢了,公子先到前面休息,改日老朽再说。
马休决然地摇摇头:不妨事,老丈请说!
庙祝老人端详他面色良久,才继续往下说。
……
就在城破的前一天,却有一架牛车来到伏羲祠,车上一副薄皮棺材。来者不由分说,将棺材抬到后院,闷声不响开始挖坑。老者自然不允,那人却道:忠良埋在一处,有何不可?足下收留凌家一门,怎么容不下马大将军一人!
庙祝老人大惊,这棺材里是马正山大将军!还有,凌家之事本极隐秘,这人如何知道!来者不再言语,将马大将军下葬,起了个高高的坟茔,然后匆匆而去。
留下庙祝一人呆呆发愣。
忽然,草茎晃动,有人拨草而来。庙祝更是惊愕,行事不密,死期至矣!不过随即沉静下来,老朽无功无名,碌碌一生,却活了这么大岁数,比起坟中这些冤魂,已然是够本!
预想的恐怖并未到来,眼前来了一位老翁,须发皓然,看年纪比自己还大,不过鹤发童颜,脸上可没什么褶子。
老翁对他拱拱手,庙祝也对他拱拱手,机械得像是墙上的影子。老翁默然良久,对着马正山坟茔作了个揖,叹道:马大将军,你死了还有个安身之处,老夫就要死了,却不知埋骨之地。
庙祝惊愕道:老丈何出此言!
老翁不再言语,转身就要离去。
庙祝看他气宇不凡,绝非庸常之人,忽然心念一动,问道:老丈莫非冯老丞相?
老翁回过头来,笑了一笑,点了点头,飘然而去。
冯不疑!
……
听庙祝老人说起往事,马休双泪长流,跪在伏羲神像前,磕了几个响头。
这头,是磕给冯不疑的。 将军血:狼烟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