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武将三通
一行人晓行夜宿,向西北翻过数座大山,又沿着山谷辗转向北,不知不觉又过去四十几日。前方山势渐高,山峦起伏,偶有奇峰,山势嵯峨,山间有一小城,正是雁门郡治。
牛炜喜道:“俺的娘,可到了!”,再看一众戍卒,衣衫褴褛,一身灰尘,除了王俊、刘龙,俱是面无人色。
一众戍卒随牛炜来到郡守衙门,交割完毕,牛炜带几个兵丁去了。
刘龙、王俊等人被一个校尉带到兵营,冲洗一路尘泥,换上一身戎装,刘龙、王俊都感新鲜,心情大爽。
营中伙食丰厚,二人山吃海喝,肚子受苦多日,此刻大受慰藉。一连十数日,陆续有新兵到来,除吃喝之外,并无它事。刘龙和王俊结识了数人,俱是各地豪侠。
有兵卒不解:“整日如此闲暇,岂非美差?”
美差?想得美!这日刚吃过早饭,有兵卒传令,将军有令,校场点兵。
校场之上,旗幡招展,猎猎生威,远方山影巍峨,一座关城雄踞峻岭之上,两旁山势蜿蜒,似有巨龙盘旋其上。良久,众新兵陆续云集校场,密密麻麻,红帻映日,足有五千余人。彼此交头接耳,吵闹之声浑如闹市。
旌旗之下,一员将官早不耐烦,高声怒骂:“尔等黏黏糊糊、拖拖拉拉、嘟嘟囔囔,全如妇人孺子,如何打仗!”
声如巨雷,慑人心魄。
娘啊,还要打仗?新兵一惊,见此将黑红脸膛,全副甲胄,肩宽背厚,不像个善茬儿。校场上迅速安静下来,只有那将官的声音铿锵回荡:“老子是周三通,乃雁门副将,尔等各领弓刀,编列成队,明日辰时在此集合,随我前往朔方城,迟误者斩!解散!”
斩?颇有人大惊失色,满脸懊丧,一不留神脑袋没了,军营真是个凶险地方!
王俊问刘龙:“不是驻守雁门关么?怎么又去朔方?”
刘龙骂道:“那厮骗我!”,那日兵丁在刘龙胁迫之下,先说出一“朔”字,八成就是指这朔方城。不过二人并不懊恼,朔方就朔方,雁门就雁门,又有何区别?
次日早晨,众新兵早早校场列队,并无一人迟到,没人敢拿自家脑袋开玩笑。
按天朝军制,五人为伍,两伍为什,五什为队,两队为屯,五屯为曲,两曲为部,五部为营,各有官长。队、屯以上皆以老兵为长,不一会儿,偌大队伍排列得井然有序,惚惚然军威浩荡。
周三通点点头,似乎还算满意。他长矛一挥,一马当先,出小城北门而去,新兵成五列纵队,绵绵不绝,最后是粮草辎重,另有校尉押送。
队伍沿着山路浩荡北行,两边山岭,草木萧然。渐行渐高,前面一座雄关依山傍险,高踞山脊,城墙高两丈,阔里许,城楼巨柱飞檐,形势巍峨,果然是:天下九塞,雁门居首。
山顶风疾,忽闻空中鸟鸣,一群秋雁,越过关城,向南飞去,有思乡之人更添愁绪。
突然,有人弯弓搭箭,对空射去,却未射中,惊起雁群,队形纷乱。王俊来了兴致,抽箭在手,对刘龙道:“最后一只!”,刘龙会意,二人齐射,箭走流星,那大雁应弦而落,两只雕翎均穿透雁身。
众人一片彩声,两人相视而笑,大喇喇面有得色。
忽然前方一箭破空而去,正中跌落的大雁,众人欢呼更盛。发箭之人,端坐马上,右手持弓,右手托髯,哈哈大笑,正是雁门副将周三通。
王俊、刘龙吃了一惊,暗暗佩服,不想军中有如此人物,无怪乎天朝威武,敌酋远遁。周三通纵马过来,高声道:“适才哪个小子射落大雁?”
刘龙肚子一腆,拉着王俊出列,得意洋洋,目空一切:“回禀将军,是我二人!”
周三通黑红脸膛熠熠放光,爽朗笑道:“兔崽子,好样的!叫什么?”
刘龙更是得意,报上自家大名,顺便也替王俊通名,反正他不爱说话。
“跟在老子马后!”,周三通纵马而前。
二人屁颠屁颠瞠乎其后,随周三通来到步兵队首。周三通一声令下:“岑参、侯英!你二人去后队!”,第一排和第十一排各有一位老兵应声出列,向后队奔去,动作麻利。
周三通接着道:“刘、王二位屯长!归队!”
刘龙、王俊俱是一愣:什么“臀”长,屁股长?旁边一位老兵笑道:“傻小子,你二人已是百夫之长了!”
这就升官了?两人欣然归队,心中爽极。
大队人马出了雁门关,向西北而行,一路上衰草连天,一望无际。倒也人烟不少,常见马背上的姑娘,牧歌悠扬,远处绵羊成群,恍如朵朵白云,偶有朔风怒号,浓云满天,尘土蔽日。
夕阳西沉,红霞满天,草原晴空更显苍远,周三通下令安营扎寨。粮草辎重居中,帐篷据外,错落有致,暗藏攻守玄机;战车、鹿砦环绕四周,以为屏障;战车旁多派哨兵弩手值夜,营内设巡逻哨,营外设流动哨,一切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刘龙、王俊心中佩服,方今天下太平,周三通仍然严防不怠,真将才也!
这布阵扎营大有门道哩!二人不管位次卑微,贸然来向周三通请教。周三通哈哈大笑,倒是丝毫没有怪罪,对这俩小子更是刮目相看。兔崽子不但箭法不俗,而且脑子也灵,满营这许多军士,还没人来问这个!
“奶奶的孺子可教!”,周三通骂了一声,便将战守之法信手拈来,说与二人。刘王二人听得出神,获益匪浅。
次日清晨,吃罢早饭,拔营起寨,继续往西北而行。周三通治兵甚严,途中演练各式应敌阵法,众人甚是辛苦。如此又走了三个来月,气候日渐寒冷,时有风刀剔骨。这日天气倒是不错,抬眼望去,天空碧蓝如洗,云淡风轻,远处一泓碧水,沁人魂魄,满营官兵神清气爽。
周三通拨转马头,神色激扬道:“弟兄们,再有一日便到朔方了!”
士卒们欢呼震天。
“后队警戒,前队先去湖边,把脸好好洗洗,洗不成新姑爷,谁也别想入城!”,周三通言罢爽朗大笑。笑声未落,远方几十匹骏马飞驰而来,马上之人全副武装,一身胡服。
未经战阵的新兵,不免有些紧张。
周三通心中奇怪,自己的前哨咋如此废物!一个也没有回报?不过,区区几十个虏寇真也托大!还不够你家周将军一盘菜。周三通一声冷笑,长枪一立,兵卒如长蛇寻径,纵队横摆,前部已成偃月之阵,各掣弓刀,对来敌成合围之势。
“夫油塔腐老母歪啦?”,当先一员胡将似是问话。
周三通一声臭骂:“去你娘的斜了歪了!”,长枪一抖,就要开战。
那胡将忽然笑道:“来者可是周三通将军?”
周三通一愣,这胡虏如何知道自己名姓,汉话还如此流利!胡将一笑,一挥手,后队几个虏骑策马过来,马后各拴一马,马上之人,百姓打扮,双手反绑,正是周三通派出的哨探。
“快快将兄弟们松绑!”,胡将年纪不大,故作慷慨。胡兵遵胡将号令,割断绑绳,被俘之人骂骂咧咧,恨意难消。
“周将军,在下赵破虏,乃马大将军部下裨将,巡哨归来,遇到这几位兄弟,形迹可疑,因此多有得罪!”,那“胡将”言语利索,倒也客气。
周三通冷哼一声,喝道:“马将军部下便如何,你敢绑老子的人!”,长枪一颤,红缨如斗,奔赵破虏当胸直刺。
怎么这么个愣种!赵破虏一惊,不愿招架,侧身一闪,周三通却是虚招,枪杆横扫,将赵破虏打下马来。赵破虏跌落尘埃,甚是狼狈,却待发作,毕竟是自家人马,只得强自忍住。周三通仍是不饶,暴喝一声:“来呀,把这帮小子都给老子绑了!”
王俊暴旋而起,一式“卫霍缚单于”,将赵破虏擒住,扯下他丝绦,反绑住双手,扔上马去。
“兔崽子,好样的!”,周三通端坐马上,笑吟吟叫好。刘龙不甘示弱,飞身而起,将一人掼下马来,一招擒住。其他兵卒士气大振,一拥而上,将赵破虏手下尽数擒了。
赵破虏气得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周三通忽然变色,一指己方那几个前哨,骂道:“兔崽子,谁将老子名姓招供出去的?说!”
几个哨兵面露惶恐,赵破虏在一旁冷笑。周三通骂道:“赵破虏,你小子笑什么!”
赵破虏心中有气,笑声更盛:“怂将手下哪有强兵!落在老子手里,哪个敢不招!”,这话直接骂到周三通头上。
周三通眼中精光暴闪,陡然一枪刺出,挑住一个哨兵丝绦,双膀一拧,将那人扔上半空,然后轻舒猿臂,一把擒住,横担在鞍前。
全军皆惊!
赵破虏也暗暗佩服,这夯汉本事不小!
“说!都招了些什么?”,周三通单手按着哨兵身上,稍稍用力。
哨兵大头朝下,冷汗涔涔,哆哆嗦嗦道:“招了将军姓名,还有,还有队伍人数,还有从雁门来,到朔方去,还有我小名叫狗子,还有……”
看来能招的全招了,赵破虏嗤嗤窃笑,鼻孔朝天,一脸得意。
周三通骂声废物,一把抓住哨兵,掼下马去,那哨兵摔得哭爹喊娘。忽然,周三通一把提过赵破虏,放在鞍前。笑道:“老子也有话要问,倒要看看,你赵将军招也不招!”
赵破虏昂然冷笑:“咱朔方城中,马大将军麾下没有此等软蛋!”,言外之意,只有你周将军手下才有此等废物。
周三通不理,哼道:“是吗?看尔等一身胡服,想必是刚从胡境归来,那么就说说,探到些什么?”
这夯货倒是有些见识!赵破虏心道。他哪儿知道,当年周三通曾随马大将军出征,熟悉大将军用兵路数。赵破虏这次正是深入北荒,刚刚归来,本想来湖边洗去风尘劳顿,也好不墮军姿,威武进城。不想遇到了周三通的哨探,一言不合,便尽数擒了。
周三通见赵破虏不吭声,手上加劲儿,赵破虏疼得冷汗直流,兀自一言不发。
小子硬气!周三通下手更猛,赵破虏仍然紧咬牙关。
良久,周三通停手,骂道:“好小子,有种!老子佩服!”,割断赵破虏绑绳,把他扔回马上。
赵破虏脸色惨白,后背上嵌了一个掌印,疼痛难忍。若不是周三通手下留情,恐怕性命难保。心下暗叫倒霉:娘的,咋遇上这个夯汉!嘴上依然不服输:“周将军滥施私刑,祸乱军纪,且待大将军军法处置!”
去告状啊,你个兔崽子!老子一贯地不守军纪,怎地?废了你也就废了!真会整词儿,还他娘的“祸乱”军纪……周三通口似悬河,滔滔不绝,蛮横无理,不可一世。
赵破虏纵马远飚数十丈,冷笑道:等着吧!呃,快把俺部下放了!
你个龟孙子!老子不想放,你能怎地!周三通撒泼耍横,牛眼瞪得像个铃铛。赵破虏暗骂:这他娘的泼皮也当大将!
全军借着一湖碧水,梳理整装完毕,威武浩荡,向朔方开进。周三通派骑兵先行入城通报。行了一日,远处一座雄伟大城,垛口影影绰绰,旗幡飞舞,正是朔方。
城中一队骑兵飞驰而出,约百余人,领头一将,杀气腾腾,人未到,声先闻:大胆周三通,还不下马受缚!
赵破虏笑眯眯凑过来,一张脸洋洋得意,模样十分欠揍。 将军血:狼烟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