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不言之教
读罢圣贤书。
乘风欲归去。
归去不成!
嘿!又是那古怪老者挡路!
您老人家来的真是时候!
也好,书辞不如面辞,张恕先是躬身一礼:“叨扰老伯数日,擅阅典籍数十卷,一并谢过!”。
老者微微一笑:“阅何典籍?”
张恕约略一说,无非儒学鸿文,接着又道:“晚辈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老者道:“老夫也不拦你。只是这规矩却破不得!”
张恕一愣,不知这老者又整什么幺蛾子:“敢问老伯,是何规矩?”
“读我书者,便是出我门下。倘有蠢材,全不开窍,曲解乱解,出山卖弄,岂不坏了老夫名声!”,老者乜斜着双眼,说话慢慢悠悠。
哦,读了你书,便是你门生?您老是谁啊,坏你名声!要不是被你拘禁在此……这怪老头显然借故找茬,不让我走。张恕心中着急,喜怒不形于色,又是恭敬一礼:“啊,老伯有何指教,还请明言!”
老者袖出一方绢布,伸手一递,令道:“依题试作一文我看!”
作文?考试?
张恕不接,哑然失笑:“老伯,这却不必,晚辈不是书生,不会作文。”
说着一揖,转身便走。
忽觉一股巨力袭来,张恕登时立足不稳,伸手胡乱一抓,似乎抓住了老者袍袖。本能地一扯,本想借力站稳,哪知道一股力道如洪流涌来,身体好似漩涡中失舵的小船,完全不由自主,倒飞入静虚阁中。
蹬蹬蹬……踩得地板山响,张恕收足不住,一跤跌倒。
粗鲁之至,有辱斯文!亏你在书楼动粗!
张恕手舞足蹈,一跃而起,却发现手中紧抓一块布。心意稍平,哼,任老儿偷袭,衣袖还是被俺撕下半截!再一看却泄了气,手拿的不是衣袖,原是一方绢布。展开一看,上有“法天”二字,字迹遒劲而飘逸。
这老儿不知何时将绢布塞在自己手中!
哼,什么“法天”,你老儿分明是无法无天!
张恕大怒,就要奋力一斗。忽然想起,儿时在学堂中,师尊罗思礼曾命题作文一篇,也是什么“法天”,世上竟有如此巧事!
呵,也许不是什么巧事,儒家文章一大抄罢了!
待我抄录一篇与这老儿交差!
张恕原本记性极佳,过目不忘,当即一屁股坐在榻上,手挥狼毫顷刻而就,绢布上蝇头小字密密麻麻。抬头一瞥,见老者负手而立,气定神闲,正看着自己。
给!怒气冲冲出得门来,将文章一把塞给老者。
老者神色略显惊奇,此子作文如此迅速!
展布而观,其文曰:圣人俯仰天地,格物致知,以究乾坤之理,治世之道。日月有伦,七星有序,此天道昭昭,自然之理也。至若荧惑邪侵,星月无光,治乱之别,亦已明矣。故古之有道者,法天而治……
洋洋洒洒,下笔千言,老者时而点头,喜形于色,想必此文合意。
张恕一看有门,趁热打铁道:“老伯命题,晚辈交卷,后会有期!”
老者面色一沉,喝道:“且慢!”
张恕心急如焚,强压怒火:“前辈还有何指教?”
“你且在此稍住,过几日我再来寻你!”,老者语气不容商量。
张恕面有愠色:“莫非晚辈文章作得稀松?”
老者微微一笑:“此文尚可!”
张恕怪道:“既然如此,前辈何故屡次强留!”
哪那么多废话!
老者面色一沉,袍袖一挥,又将张恕“礼送”回静虚阁内。
张恕这次本来暗加防备,还是着了道儿,暗道晦气,怎么遭遇这么个怪胎!沉下心,细思之,更觉奇怪,要说这老儿囚禁自己,却又未曾严加看管,门窗也未真正上锁!
到底有何深意?
自己若溜之大吉,反倒显得怯懦不武。哼,不武就不武,俺偏要溜之乎也!看看窗外,老者已然离去,张恕背起行囊,就要出门,忽然呆住。
一位妇人手提饭篮,正站在门口,正是那中年仆妇,却非往日装扮!
咦?怎么感觉像是头一天那位夫人……
只见她年介五旬,相貌端庄,面色祥和,衣着虽然朴素,发间一只凤头碧玉簪,一看便非凡俗之物。她看了张恕一眼,目光柔和,仿佛会讲故事,满是母性光辉。
张恕顿时放松下来,只觉得笼罩在长辈关怀之下,不由自主躬身一礼,差点儿脱口叫娘!
那妇人微微一笑,更是气韵非凡。她不慌不忙进屋,将书几上收拾一番,将饭菜一样一样摆放整齐,对张恕点点头,笑一笑,转身离去。张恕仿佛傻了一般,恭恭敬敬送出门去,竟然忘了说哪怕一句话。
张恕忽然想起一个词儿:母仪天下!
这妇人虽非皇后,足以当得此称!
天下母亲的慈爱,似已集于她一人之身!
妇人消失在视线之外,张恕尚自苶呆呆发愣。回到静虚阁中,从容用膳,每一样都仔细品尝,美味更胜往昔。竟然还有一碗兔肉,色香俱佳,一碟鲤鱼,脍炙人口。便是几样点心,桂花糕,芙蓉饼,猴儿蜜,也是样样可口。
一腔怒火早已烟消云散,张恕安坐榻上,悠闲无事,又上楼看书。儒家经典不耐得去读它,张恕搬来梯子,从第二格书架中取下几卷,小心怀抱着爬下来,置于几上,凭窗翻阅。
竟然都是些医书。
有的讲本草,有的讲脉理,有的讲经络,有的讲养生。张恕无心细读,又爬上爬下另取几卷,嘿!依然是医书。将梯子挪了挪地方,再取数卷,呵!看来这第二格概莫能外,皆是医书。
张恕苦笑一声,懒洋洋随手翻开一卷:“医之为术,非小道也!古之圣贤,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儒者经学治世,医者慈心救人,或可比得?看这书架,一层儒术,二层医术,此间主人暗藏不言之教……
“良相经纶治世,择民之所恶而去之,择民之所好而兴之,故四夷宾服,百姓亲附,安居乐业,国富民强。良医悬壶济世,识人之虚邪而祛之,养人之本元而固之,故四体通达,百骸舒泰,各尽天年,皆得其乐……圣贤性旷达,心悲悯,怀好生之德,行滋养之仁,以兴万物,功德莫大,善之善者也……”
嗯,此言倒也有理!良相万民敬仰,那仿佛天上的星宿,自己一介草民,从不作此想。倘为一良医,替人疏虞解困,朋友称颂,乡邻拍马,想必也是十分受用!
想到此不由得嘿嘿一乐。 将军血:狼烟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