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不缺离开落羽村的时候已是二更时分,他有些后悔没有去看阿儿,徵儿临别时的一句话像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哥哥,我的命贱,就是立即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叫我为爷爷,为你,为阿儿做任何事我都是心甘情愿的,而且能为你们做些什么说明我有用,我会很开心的,徵儿只希望哥哥你不要像对阿儿那样随便将徵儿托付给别人,徵儿不想像一件物品送来送去,那样徵儿宁愿自生自灭好了!”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态度很坚定,辞气之间隐隐透露出对他将阿儿托付给奚楚的不满,这让谈不缺感到特别地压抑和愧疚,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私下放了阿儿母子是不是错了,究竟自己怎么做才是对的!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他回到藏匿战车的地方,这是一片废弃的小山村,整个村只有十几户人家,零星地散落在一片隐蔽的狭谷里,现在早已是人去楼空,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掩映在没膝的荒草之间,只有两排倒伏的草丛上还能隐约看到淡淡的车辙痕迹,远远地一直延伸向谷外。
谈不缺先是一愣,难道是他们离开了?自己说过很快就回来,大尤他们没道理不等自己。就在他心生疑虑之际,目光无意中落在那些留下的车辙上一处淡淡的血迹,紧接着一阵来自谷内的山风吹了过来,他的鼻中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之味,如果说车辙上的血迹还有可能是白天冲杀时沾上去的,但是风中传来的血腥味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
谈不缺的一颗心瞬间就悬了起来,难道老易头说的都是真的,自己的担心最终被证实?
他一下子警觉起来,悄悄地握住了背上的飞星连弩,绕开进出山谷的正面,迅速向他们先前藏身的那家农户潜去。随着不断地靠近,之前的那种血腥味越来越浓,他的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
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谈不缺亲眼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小菜和大尤时,还是彻底崩溃了!他完全不理会四周是否还有潜伏的杀手,直接扔掉了手中的飞星连弩,大喊一声扑了上去。
现场一片狼藉,两人的弓和佩刀都断折在地,身上到处是剑伤,显然生前经过一场恶战。奇怪的是两人身上伤口虽多,却并并不足以致命,地上除了他们躺倒处积聚了一滩污血外,不似失血过多而死的情形。
两人的尸体触手犹温,就连四肢关节和手脚也尚未僵硬。小菜因死前太过痛苦而扭曲的脸上,一双眼睛仍是圆睁着,表达着自己最后的不甘。
他心中的怒火一直在燃烧,愤怒的情绪像一条毒蛇不断地啃噬着他的理智,甚至更胜当初骤然看到霍服的尸体。他悔恨、自责,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离开,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是他害死两人的,应该为他们偿命,但是在死之前,他必须为他们报仇!
谈不缺轻轻地抚着小菜的脸,心中暗暗道:霍伯、大尤、小菜,我谈钱在此立誓,此生不为你们报仇雪恨,誓不为人!希望你们在天有灵,保佑我早日查到真凶,手刃他们的头颅祭拜你们!
“逃……快逃……”
忽然一个几不可闻的微弱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他顿时如遭雷殛,全身剧震,猛地回头转身,紧接着心中一阵狂喜,说话的竟然是大尤,他还没有死!
谈不缺暗责自己粗心,只因突然看到眼前的情景一时乱了分寸,以致竟然连大尤还有微弱的呼吸都没发现。他连忙伸手按在大尤的心口将自己的真气缓缓渡了些给他,不停地小声叫着:“大尤,大尤,我是不缺……”
“老大!”大尤慢慢睁开眼睛,虚弱地叫了声,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惶急,胸口快速起伏,引得一阵剧烈的咳嗽,谈不缺急忙抓着他的手:“慢点,别急,先专心凝神调息,有什么等会再说。”
大尤并没有听他的,而是一双目光盯着自己握成拳的左手,口中不断地说着:“逃……逃……快逃,老大快逃……”
谈不缺一只手掰开他的那个拳头,看到他的手心赫然有一片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粗麻布片,无论是材质还是颜色都是谈不缺再熟悉不过的,他已是第三次看到这种布片了。
“又是他们!”谈不缺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我要你们血债血偿!”看来杀害霍服和这次杀人夺车的都是同一批人,按照老易头的说法是一个叫作夜影的杀手组织,而幕后的操纵者则是司元林宣,起初他根本不相信,但现在他有些信了,因为除了他,根本没人知道他们的藏身之所。
谈不缺快速检查了一番四周,确定没有潜伏的杀手,心中略安,又抱着侥幸心理去察看小菜的呼吸和心跳,反复了好几次才肯死心。
虽然他现在还有很多谜团没有弄明白,比如司元林宣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他想杀死自己又为何要救,还是他就想杀死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逼自己就范,去求他,去帮他打败少嬴?
这似乎是谈不缺所能想到的唯一勉强讲得通的理由,但其中仍然有诸多不通之处,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自己都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这一点勿用置疑,眼下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为大尤治伤。
按老易头说的奚楚被捕入狱,菲儿也似乎牵涉其中自然是自不暇,掌弓星究竟也只是被司元林宣蒙在鼓里的棋子还是他的心腹并不清楚,自己能相信的人,除了她,便是老易头和徵儿爷孙俩,眼下箭壶城正全城通辑自己,想去她那儿躲是不可能的了,唯一可行的只有落羽村老易头家。
他犹豫再三,虽然明知此举可能会给他们惹来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尤见死不救。他简单处理了下大尤的伤口,包括小菜的也粗略包扎过,然后将两人绑在一起,咬牙背起来,好在他如今内力颇为雄厚,即使同时背着他们两个也吃得消。
谈不缺一路沿着那些留下的车辙小心翼翼地向谷外走,突然他双眼的瞳孔骤缩,全身僵住!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立即将背上的大尤和小菜的尸体藏进一旁的荒草丛中,一手紧握飞星连弩,一手抽出一支玄铁箭,边瞄准边悄悄向目票靠近。
百步开外,就在这片山谷进出的唯一关口处,洪荒兰的那辆兵车正静静地停在那里,远比先前浓厚十倍不止的血腥气迎风扑鼻而来,刺激得他几欲眼泪都要掉下来。随着距离的不断缩短,他逐渐看清了兵车四周,与当日易记酒馆内的情形颇为相似,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兵车旁边,肢体残碎、血肉模糊,异常惨烈,就连驾车的四匹战马也不例外,即使远隔数十步之遥,谈不缺仍是忍不住一阵阵地作呕。
而在这片血腥屠戮之中,却赫然站着一名俊美的男子,墨玉发冠,紫金腰带,雪裘软袍,如同雕刻出的眉眼,宛如置身地狱中的天使。他半倚兵车,半低着头,一手托着把描金折扇,一手握着一柄竹笔刀,正在认真地雕刻着一对乌木大骨,刻痕浅淡如划,笔锋刀法却无处不在,犹如毫尖运于宣纸之上,挥洒自如,细微之处尤显书法韵味。
扇骨雕刻分深刻与浅刻,深刻一般刀法犀利、笔锋毕现,而浅痕非在烛光灯火之下仔细观察则不能发现,但此人的手法却是浅痕之中的绝技,名唤“沙地留青”,谈不缺之所以隔了那么远仍能看清扇骨上的浅痕,只因他右手的竹笔刀尖正滴落着点点殷红的血珠,随即渗入刀尖的刻痕,形成道道若隐若现的红线,宛若天成,只是谁会想到那竟会是人血。
他手里的这把折扇也比寻常的要大上几分,长约九寸,展开后,乌木大骨与玉竹小骨均匀地布满一周,竟多达二十四档之多。
谈不缺拉满了飞星连弩却迟迟没有松弦,看地上那些死尸的衣物,正与大尤手里撕扯的相同,难道当初易记酒馆和地上的这些人都是他杀死的?他又是什么人?他有什么目的?自己到底要不要出手?
“飞星连弩能拉满这么久也算难得,只是你这样不觉得累吗?”那名雕刻扇骨的白袍人忽然抬起头朝自己微微一笑。
谈不缺迎着那人的目光,看清他的脸后愣了下,脱口而出:“是你!”不料刚一开口,体内的气息微滞,紧扣弓弦的指间气力不济,只听到“铮”地一声,玄铁箭应声而出,疾如流星射向白袍人的的咽喉,他大吃一惊,急忙喊道“小心!”却已来不及阻止。
就在他后悔不已之际,白袍人手中的折扇忽地飞出一根玉竹扇骨,直直地抵住号称无坚不摧的玄铁重箭,二者玉竹至脆玄铁至坚,偏偏挟带着千钧之力的玄铁重箭铿然坠地,而那只看起来柔弱似一根筷子的玉竹扇骨却毫发无损地飞回白袍人的手里,然后被他轻轻插回扇中。
谈不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张大了嘴半天没有合上,直到白袍人收起手里的折扇与笔刀,拍了拍沾在衣袍上的竹屑,缓步向他走来,他才愕然道:“你是逆月!”
白袍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你认识我?” 异世兵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