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清寒肃杀,已过亥时。
营帐中,曾漠端坐在椅子上,俊美的脸庞面无表情,如墨般的黑发散披于肩,映衬的那身战袍越发地苍白如雪。他低头正认真地用一块柔软的锦帕擦拭着手里闪着寒光的银戟。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个刚毅的声音道:“属下靳烈,有军情回禀!”
曾漠擦戟的手微微一顿,又接着继续向下擦,嘴角淡淡地逸出两个字:“进来!”
靳烈是名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在军中的资历虽然已经很久,但自从三年前在校武大试上输给眼前这个才及弱冠之年的曾漠后,就对他是心服口服,自愿做他的一名“马前卒”。
曾漠手中的动作毫不停留,头却抬了起来,静静地等待对方的汇报。
“按照元帅的命令和舆师的路线,我们已经向前推进了二百里,但目前尚未发现敌踪,我们的兵车和甲士步卒也按曾帅的指示完成了各自的编组和排列,十名军侯已有九名到达预先指定位置,只等敌踪出现便能将其全歼于曾帅布下的杀阵中……”
靳烈认真细致地汇报着前方的军情,曾漠却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听到他在说“十名军候已有九名”时发出一声“嗯?”
靳烈稍作犹豫,然后连忙解释道:“就是那个莫名其妙突然就当上了军候的,连自己的名字都搞不清楚的谈钱谈不缺,那个人似乎根本什么都不懂,连排兵布阵这些基本常识都是一窍不通,真想不明白上面是怎么想的,偏偏将他分到我们组,这不是明显地坑我们吗?”
他越说越是气愤,曾漠却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靳烈说着说着忽然就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连忙住了口,看着面前面色阴沉下来的曾漠,额头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说完了吗?”曾漠仍是不疾不徐、不冷不热地问他。
“呃……完了!”靳烈原本铿锵有力的声音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几不可闻起来。
曾漠这时终于擦拭完毕,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手里的银戟轻轻地随手靠在一旁:“这种话下不为例!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靳烈一边不停地点头,一边连连皱着眉头,一脸鄙视的表情道:“那人……现在在……看竹简怎么排兵布阵,怎么指挥兵车!”
“……”曾漠想起那天晚上在梁丘邑附近的一幕,心中叹了口气,暗道那有用吗?他究竟有何特殊,自己完全没有看出来,为何少主上却如此看重他,直接将一名连上过战场都没有的新兵直接任命为指挥五辆兵车、五百名兵甲的军候,难道真如众人所想那样,他是穆晋城派来的?少主上只是做做样子给人看的?但如果说是这样,少主上将其编入自己的这组,却也并未特别对自己说过什么,以他这种新兵初上战场,如果不特别关照,很有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挂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你现在才抱着那些竹简……学习,有用吗?
“曾帅,要不让属下去暂代那个谈不缺指挥战斗,借机让他真刀实枪地临场观摩学习,不比他抱着那一堆死竹简?否则他到时万一搞出个什么幺蛾子,弄不好会坑死大家?”靳烈有些担忧,自动请缨道。
“不必!你忙你的去吧,一切按计划该怎么还怎么!”曾漠摇着头挥挥手待靳烈离开营帐后,他才轻声自言自语道,“你会是个有趣的人吗?”说着随手拿起银戟,走出了营帐。
曾漠远远地就看到杂乱无章地停着五辆挂有“谈”字的兵车,甲士与步卒三五成群地混杂着聊着天,兵器甲胄散落一地,浑似一支刚打完败仗的残兵游勇,他的眉头不由地一皱,眉间顿时闪过一抹怒意,这要是敌人此刻突然来袭,就这阵势,搞不好怕是整个军阵都会被拖崩!
终于有人看到了曾漠,顿时吓得脸色惨白面如死灰,正要跪下来向他行礼兼告罪求情,却被他以手势止住,他心中怒极,却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甚至不允许任何人向谈不缺报告。他想看看这个人此刻究竟在营帐里面搞什么!
曾漠凝神屏息,将自己的动静尽量隐藏至最小的程度,轻轻地走了进去,登时被眼前的一幕愣住了。
不算太大的一个营帐,至少要比他自己的帅帐小了一半不止,除了一张铺在地上的草席和一个蒲团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摆设了,甚至草席上连被褥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散落一地的竹简。
他随意瞥了一眼,有《黄夏历史兵制通考》,也有《神武决杀遗阵图》,甚至连《天衍历》《春秋决狱》这类都有,但最多的还是像《太师兵鉴》、《神裔兵略三经》等历代兵书,看着每卷竹简上盖有的符印,皆是尧昌城藏书,问题是……他这样连队伍行列都还搞不清的人,看得懂吗?更何况,现在可不是钻研经典的时候。
他正准备喝止住谈不缺这种愚蠢至极的行为。心中忽然一动,霎时就明白过来,这个谈不缺可并非是在研读这些上古遗典,而只是在做着一个类似沙盘模拟推衍的游戏,眼前这些散落在各处的竹简只是充当着各种不同的角色。
再看谈不缺,他正低头看着手里捧的一本薄薄的绢册,一手不停地挠挠头,眉头紧锁,满头大汗,另一只手则许久才会偶尔移动一下地上的某卷竹简。
曾漠看了一会,很快就放弃了最初的念头,反而一时心血来潮,不动声色地轻轻移动了其中一卷“敌方”竹简,直冲“己方”本阵。
谈不缺轻轻地“咦”了声,竟浑然不觉有外人在前,反而相应地移动本阵四周的竹简来应付“敌方的来犯”。
如此,曾漠和谈不缺两人你来我往,竟斗得激烈异常,谈不缺哪里是曾漠的对手,眼着没多久就被四面楚歌,兵临城下,不过虽然如此,谈不缺的应对还是大大地出乎了曾漠的预料,心想如果他能像玩竹简沙盘这样指挥自己的那些兵车士卒的话,应该也不至于影响全局,只是游戏终归是游戏,要想转为现实,只怕没有实战经验终究是不行的。
他看着谈不缺已经绝无生机,正准备开口结束这场游戏,然后向他讲解一下时,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犀角之声“呜呜呜……”
曾漠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这便来了吗? 异世兵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