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里的情形,比想象中还要糟糕,蛮人除了没有拆屋子拆院墙——其他什么都没存下,精美的瓷器都成了碎片,帐子幔子都扯了下来,践踏的脏污不堪,窗子破了,门也脱掉了,屋里桌椅木器都破损了,那些把玩陈设,字画书籍更是一件不存——虽然紫玫元庆他们已经简单的收拾整理过,可是一眼望去,仍是满地的凄凉不堪。庄子里人早就散了,偌大的庄院只有他们几人。阿福敏锐的看到台阶上还有一点血渍,让人只觉得那颜色那样的鲜明,令人触目惊心。
阿福觉得微微的晕眩恶心,急忙转过头去。
“夫人,屋里整理过,先进屋吧,外头有风。”
阿福点点头,扶着李固的手进了屋。堂屋摆着桌椅条案还算整齐,内室也铺了枕褥坐垫,炕烧了起来,屋里暖融融的,熏炉中撒了一把木百合屑,香气清雅。
瑞云端了茶进来,轻声说:“王爷,夫人,高公子来辞行。”
“辞行?”
阿福极其意外,李固握了下她的手,站起身来:“高公子惦记家人,他到此时再走,已经很顾念情义了。”
阿福一下子醒过神来!可不是!高家人现在生死不明,高英杰怎么可能不回去?
“可是……现在无车无马,他怎么回城?天黑前能到么?”
李固拍拍她的手背,转身出去。
阿福环顾四周,这屋里显的空荡荡的,她端起茶杯来,忽然怔住。
她想起朱平贵……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他在哪里呢?
她正想这个,朱氏来了。
紫玫招呼她坐,朱氏脸上难掩焦虑:“阿福,是不是……能托人进城去看看现在城里是个什么情形了,你哥哥他……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阿福点了下头:“王爷这就回来,我就和他说。”
朱氏点点头,阿福说:“母亲不用急慌,哥哥该没有事的。”
这话她说的干巴巴的,自己都不怎么信。
朱平贵能不能躲这过劫,谁能说得准?
天色渐渐黑下来,李固坐在那里有些心神不定,阿福敏感的注意到,刘润也不在庄里。
她问了起来,李固说:“他与高英杰一起进城去了。皇宫的情形,还有,你哥哥的下落,我都托给他了。等明天他回来,我们就不至于象现在这般两眼一抹黑。”
阿福握住李固的手。
他自然也担心皇帝的安危。
阿福现在身子沉重,吃了一点东西,就困倦的支撑不住。李固守在她身旁,阿福沉沉睡去,这一觉特别沉,而且,似乎做了好几个梦,光怪陆离,睁开眼后完全不记得梦中情景,窗子上透出淡青的天光,四周特别的宁静。阿福想了一想,才记起他们现在已经不在小院,而是回到了庄子里头。
李固躺在她身边,侧身卧着,一条手臂横过来揽着阿福,被窝里暖融融的。阿福一动,他也醒了过来。
“醒了?口渴不渴?”
阿福轻轻嗯了一声,李固眼睛不便,但是动作很轻,欠起身在床头摸着了暖套茶杯,阿福在身后垫了个枕头,自己倒了杯茶吃了,又给李固也倒了一杯。两个人都蓬头散发,李固的头发有些凌乱的披在肩膀上背上,依旧清俊,不过已经不象从前那样会让人觉得象个女孩子了。
阿福想要起身穿衣,微微一动,觉得喉头被什么一冲,伏在炕边干呕了两声,却也没吐出什么来。
“没事吧?”李固紧张的问了句,神情满是焦虑,又喊:“来人。”
外头紫玫答应了一声,阿福摆了摆手说:“我没事。杨夫人也说过,清晨犯干呕也是常事。”
李固还是不放心,等杨夫人也过来了,说阿福这情形很正常,他才微微松了口气。阿福一时觉得好笑,李固很少这样紧张。但是一时又觉得感动,握着他的手半晌没说话。
刘润过了午便回来了,他不知在哪儿找了一匹马,所以才回来的快。
阿福和刘润都十分紧张,一边吩咐人端热水热茶热饭来,一边巴巴的等着刘润说话。
“城中情形很不好,大火肆虐,京城西北尤其凄惨,房舍人家几乎十不存一。东城稍好些,我们王府东院也被火势波及,好在西院还保住了。现在东安军把守着京城,我见着了一个副将姓余,他应承可以替我们看护王府,以防有饥民趁乱生事。皇上也安然无恙,变起当晚皇上便离了京城,现在圣驾在西五军中,暂驻于九关一带,想来不日便会回转京城。”
李固欣慰之极,笑着点头:“辛苦你了。”
刘润说:“至于夫人的兄长,我却没有打探到。他们原来住的那处街上被烧的厉害,没剩下什么,也没有什么人,打听不着消息。”
朱氏已经赶了过来,就在门外边,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急忙伸手扶住墙。阿福心也一沉,可是人总是这样,没亲眼见着最坏的结果,总是会想方设法将事情朝好处圆。
刘润这些天奔波辛苦,人憔悴了许多,眼里布满红丝,嘴唇也裂了口子。李固和阿福命他快吃了饭去休息,刘润也实在支撑不住,交待了两句别的情形便退了出来,刚走到院门处便被李馨拦了下来。天气冷,她用一块锦帕包住大半头发,别着银簪,看起来没有往日的贵气明艳,倒有几分普通人家女孩儿的温婉之气。
刘润行了礼,哑着嗓子说:“三公主有何吩咐?”
李馨也没和他兜圈子——她也知道刘润这个人机警非凡,和他兜圈子一点意义都没有,只是徒然浪费彼此的时间。
“高公子呢?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你可知道他的情形?他去哪儿了?”
刘润点了点头:“高公子和我进城之后就分开了,不过我从余副将那里倒知道一点消息,高公子家中的人,只怕是都不在了。因为他家住的那一街,好象就没有跑出一个活口来,蛮人在那里烧杀抢掠,纵马行凶——我们进城的路上,高公子似乎自己心里也有了最坏的打算,他既然没回来,那么多半是去了西五军投军,追杀蛮人,替家人报仇。”
李馨一下子呆了:“他……投军去了?”
刘润说:“有没有去我也不清楚,只是他的确这样说过。”
李馨的脸色变的煞白。蛮人的可怕,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可是惊惧之意并不少。虽然现在蛮子退走,可是仍然凶残好斗的。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
同样脸色苍白的,还有站在门旁的紫玫,只是刘润与李馨都没有留意她。
朱氏心情沉重,阿福也跟着担忧。她和朱平贵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是这么多年来兄妹之情也并不淡薄。朱氏说要去小佛堂拜菩萨,拉了阿喜一同去,阿福便说:“我也去吧,拜上一拜,上柱香。”
不知道蛮人是不是也对佛祖菩萨有敬重之心,山庄里处处遭劫,只有这里还保存完好,佛像,香案,香炉,连帐幔也没有动过。朱氏跪在佛前,双手合什闭目祝祷,阿喜跪在她一侧,阿福身子沉重,跪不下来,便在一旁燃了香,心里默念:“但愿佛祖保佑,平贵哥平安无事。”
三人从佛堂里出来,朱氏跪着久了腿脚有些麻,阿喜伸手扶了她一把,两人相依着走出门。阿福有些微微出神,瑞云扶着她缓步跟在后头出来。阿福被冷风一吹,也觉得有些微微不适,腿脚酸软无力,全靠瑞云扶持着才勉强走回去,一躺了下来,便再也不想动弹。
大难终于过去,可是战乱留下的创痛却不是那样容易抚平。
虽然自身得以保全,可是亲人朋友——却可能再也不能见着面了。
一想到世上也许从此就没了这个人,想要看到他,想要再听到他说话是再也不能,阿福便觉得眼眶酸热,眼泪再难抑制。
许多旧时事情纷纷的翻倒出来洒在眼前。
朱平贵对她并没有特别亏待。要是铺子赚了钱,买的糖一定是两包。衣料也是如此,虽然阿福记得他只扯过一次衣料子回来,却是她和阿喜一人一块。
这个人没有什么大本事,可是父亲去了之后他却是朱家的顶梁柱,是朱氏阿喜阿福的主心骨。
她迷糊一会儿又想一会儿,心中难以安定,连李固什么时候进来的也没有听见。直到李固坐到炕边揽住她。
阿福握着他的手,觉得心里莫名的就踏实了许多。她紧紧抓着李固的手,就象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一样。
李固轻声安慰:“你不要太担心,忧思伤神伤身。现在不是还没有找到么?你可不要自己净往坏处想。”
阿福点点头:“嗯……我也知道。”
知道是知道,可是总是忍不住。
李固要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张氏把李信抱进来。这孩子已经会自己爬炕,揪着褥子机敏灵活的翻了下来,冲着阿福甜甜的一笑,阿福顺势夸了一句:“阿信真是了不起。”他的小脸儿更是笑成了一朵花儿。
“阿信是聪明,不过咱们将来的孩子一定也不差。要是生个男孩儿,正好和阿信一起作伴念书。要是生个女孩儿,一定可爱非常。”
一连数天,天气都极冷,刘润又进城去两次,带来的消息都并不怎么好。因为房舍被烧,许多侥幸保命活下来的人,却又要经历冻饿之灾,城门边已经抬出不少冻饿倒毙的人,京城中的官员本来没剩几个,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事情。李固脸色沉重,那种肃然忧戚让阿福也跟着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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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俺回到家了,坐飞机坐的人晕晕的。看到儿子激动的心酸起来,差点儿掉金豆。大橙子哇呜呜!!!!
好想儿子,好想家,好想大家啊。。
俺爬去睡,养养神,下半个月会好好更新的! 福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