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尚迅,梳着三丫髻,绕着发髻垂下长长的丝绦。小姑娘有双灵活的大眼睛,不说话时嘴角也微微翘起,似乎总在狡黠调皮地笑着。论五官,尚迅长得一点儿也不像赵婠,但这副眼珠一转便有个主意的神气,却得了赵婠的真髓。
孟休戚酒意上头,眼睛里像蒙了一层雾气,瞧什么都朦胧着。此时这小姑娘冲入他眼帘里,蓦然间时光倒转,他竟以为自己看见的还是那个捧着书卷头也不抬叫他“呆子”的小少女。
尚迅诧异地说:“殿下,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儿。”说起来,若不是沾了这小名的光,尚迅只怕还不能顺利拜入赵婠门下。她所出身的尚家那是有名的大儒世家,十八代就没有一个舞刀弄枪的。
孟休戚略有些失神,晃了晃脑袋,喃喃道:“你的小名也是囡儿?”
“是啊。”尚迅仰面瞧着这穿着大红喜服,眼里却溢满了悲伤的青年,眨了眨眼睛,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道,“还有谁也叫囡儿吗?”
“好啦好啦。”嬴晌扯了扯尚迅的衣摆,道,“别耽搁摄政王和公主两位殿下的吉时,这还有许多桌要去敬酒呢。”
尚迅撇撇嘴,但此时孟休戚似乎回过了神来,已经与赫连国的使节喝了酒,她只有把疑问压在心里。一旁的任沁阳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不知道师父的小名叫什么?”
我当然知道,尚迅想反驳,小脑瓜一转,立时明白。原来这位东鲁的摄政王叫的是师父,他是把自己当成师父了吗?
唉!好可怜的人。小姑娘同情地看着孟休戚。心说话师父有越先生,哪里还看得上旁人?哪怕这人也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
这一桌吃着喝着,不时点评东鲁菜肴的味道。燕、齐、赫连三国使节见大秦这三位年轻人都对美食颇有研究的样子,不免又以本国著名佳肴相诱,欲请三人去做客。奈何,他们都来自北边,说来说去都是差不多的菜式。
嬴晌便笑道:“不瞒各位,我家师父一门老小都是老饕,这天下的菜式但凡出名些的,都被弄了菜谱在家里做着尝尝。咱们这些徒弟惭愧得很,不仅没怎么孝敬师父,反倒经常到她府里蹭吃蹭喝。”
任沁阳也点头说道:“我们师父家里,有三多,”见旁的客人也都有意无意侧耳细听,不禁得意笑道,“机关多,吃食多,打着各种名头来蹭饭的人多。”
客人们便笑起来,有人便凑趣道:“早有听闻,大秦的睿武王交游广阔,又是朝中重臣,想来知交好友确实是多。”
“哼!自家出身乡野,倒以为全天下人都如她那般是饿死鬼投胎!什么交游广阔?不知廉耻、招蜂引蝶而已!”这话一出口,十几桌的客人都安静下来,转着脑袋去找究竟是什么人敢出言不逊。
嬴晌头也没抬,淡淡道:“我家师父,其祖乃数百年来最为杰出的机关大宗匠赵天工大人,祖母乃令数百锦绣书生哑口无言的绝代才女甄夫人。父亲是六岁便将天机阁玩得树倒猢狲散的绝世天才机关大宗匠赵安康大人,你们东鲁那什么大宗器,哼哼,就是赵安康大人的作品。母亲为大秦大长公主,二十四岁便跻身九品上强者之列的清平公主殿下。”
他冷笑出声:“我家师父更是在十九岁便成为武道大宗师和机关大匠。这样的人物,哪怕幼时曾混迹乡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如今却也比阁下强罢?阁下所言不知廉耻?嘿嘿,可笑可笑。佛家有语,心中是佛,见者皆佛。阁下心怀龌龊念头,莫非要嚷得世人皆知?”
赵婠在坊间的风评实话说真不怎么样,她这个人向来懒得理会那些风言风语,又不屑将自己做的善事广为传扬。她的徒弟们不敢违逆她,每每听人冷言冷语,心里被压抑的火气便会止不住腾腾冒起来。
今日这婚事,叔叔娶侄女。虽然大家也知道,论血缘,孟休戚与永英公主确实是远,但二人要联姻,还是很难让人接受。己身尚且不正,有何资格去说别人?若不是看在孟休戚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却还帮着自己找人,嬴晌这话绝对不会如此温和。
任沁阳却是个行动派,他捏了根筷子,直接往身后一甩,立时有一人惨嚎出声。尚迅拍手叫好不迭,端起酒杯也往那方向一泼,有那眼力高明的,只见酒液并不四溅,而是聚拢成一团准确无误地打在方才已经被筷子贯穿了手掌的那人脸上,顿时雨打沙坑血花四射。
婚宴见血,这可不吉利了。众宾客悚然而惊,一则没料到任沁阳与尚迅居然敢悍然动手伤人;二则,这两人年纪轻轻,修为居然很不弱。那小姑娘看上去就只十一、二岁,瞧这手真气操控之术,竟然就有了至少六品的真气修为。
此时,孟休戚与永英公主还未离开。见被伤之人乃甄家子弟,永英公主皱了皱眉,沉声道:“出言伤人固然不对,然而几位也不应动手。婚宴之上见血,莫非三位贵客是存心要给本宫添堵来了?”她长年混迹在军营,虽不乏心机谋略,但到底今日不同,原本想说的婉转点,出了口却仍带了七分冷厉森寒。
孟休戚一言不发,既不让人给那伤者包扎,也不开口附和永英公主的话。
尚迅小手叉腰,秀眉儿一拧,大声道:“谁敢说师父的坏话,本姑娘就要揍谁!”
永英公主冷笑数声道:“睿武王真是好门风,好家教!”
尚迅小姑娘尖牙利齿,当即出言嘲讽:“永英公主门风好家教好,却为甚么要死乞白咧嫁给自己的叔叔当妻子?我们睿武王府的确蛮横无礼,却也没有永英公主这般视礼法如无物的人才!”
永英公主脸色微白,扭头看了孟休戚一眼,却见他面无表情,心猛地往下沉。这儿刚要说什么,忽然从殿外闯进人来,不顾此时宾客满堂,跪倒在地嘶声道:“公主殿下,定难河水师急报,有一支军队要过河往东海岸去。”
永英公主厉声问:“可察明他们从何处来?”
此人说道:“这支军队为后齐国师所率,但当中又有前燕兵士。另外,尚有一支黑甲骑士,打着大秦护国睿武亲王的旗号。”
永英公主锐利目光在神色自若的孟休戚与嬴晌等人脸上转了个圈,忽然问道:“莽江水师无有军报送来吗,无忧?”
孟休戚淡然道:“大秦关大将军已经领兵渡了莽江,最多还有一日,秦军就要到大都城下。此番欲迎睿武王回秦,大秦派出了最为隆重的仪仗队,自然须大军护送穿越南荒。”
永英公主不敢置信地瞪着孟休戚,从牙缝里挤出字眼:“你这是开门揖盗,里通外国!”不用说,她在莽江水师的人手必定死得不能再死,否则她何至于成了聋子?
孟休戚诧异地挑眉,说道:“你这是什么话?大秦国使递来的国书说的清楚,这只是为了迎回睿武王的隆重礼仪所需。何来的盗?里通外国?”他哂然一笑,“这又何从说起?”
永英公主痛心疾首,骂道:“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货!大秦图谋不轨,你生了一对招子是摆设不成?左右,还不快把秦国这几人抓起来!”
从宫殿四下里忽然涌出一群红盔红甲士兵,个个明刀执枪,当下便把嬴晌等几人给团团围住。
永英公主愤怒地瞪了孟休戚一眼,将头上凤冠扯落重重掷在地上,转身就要走。却不妨被人紧紧地抓住了胳膊,她挣了几挣无果,对孟休戚喝道:“放开本宫!”
孟休戚似乎没听见永英公主方才的辱骂,微笑着问:“永英,今天是你我大婚之日,你这是要去哪里?”
永英公主面沉如水,死死地盯了孟休戚许久,森然道:“好,好个秀川王!好个浩然正气的秀川王!没想到,本宫居然被你给骗了!”她愤然喝问,“你还是不是孟氏子孙?”
孟休戚淡然道:“我什么时候骗了你?你说要嫁我,我便不顾天下人非议,请皇帝陛下下旨赐婚,给你一个堂堂皇皇的大婚之礼。只不过,有些事情你既然没有问我,我自然也不会主动告诉你。”
“正因为我是孟氏子孙,我一心要保全孟氏和东鲁二十七万百姓与五万兵士,我才会与你联姻。”孟休戚的语调平板无波,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若非你以大都十七万百姓的性命相胁,我何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以皇叔的身份娶侄女为妻。你当我的脸皮与你一般厚吗?”
永英公主不愧女中豪杰,闻听此言,只是隐有凄色,却没有半分失态。她冷冷道:“既然如此,也休怪本宫翻脸无情。你如果还想要栗太后与皇帝的性命,就放开本宫。”
孟休戚依言放开永英公主,却叹气道:“永英,我在你眼里就当真那么蠢?你不妨让人去问问,太后娘娘与皇帝陛下可还在你们的人手里。”
永英公主脸色阴晴不定,最后终于失控大吼:“你到底想干什么?要把东鲁拱手让人吗?”
东鲁只有五万兵马,其中定难河水师与莽江水师各占一万八千,剩下的便是拱卫大都的御林左中右三营。人马虽少,但占了地利之便,光那两支水师,再结合机关利器足可挡得七、八万兵马。如今,孟休戚一句话,就让秦军不损一兵一将从莽江经过,直逼大都。
孟休戚沉默片刻,蓦然绽开灿烂笑容。他平静地说:“你说对了。我就想把东鲁送给大秦。”他目露讽色,“你很想当千古第一女皇?我早就说过,你不配!”
“这世上,有一个人的话,只要说出口,我没有不听的。哪怕是让我身败名裂、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要受万人唾骂,我也言听计从!”孟休戚看向嬴晌,微笑道,“尊师昨晚驾临,如今正在千秋殿相候,大秦的诸位还请去见她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