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婠满脸严肃神情,小手忙碌不停,正用一把泛着森冷寒光的匕首削木头。旁边黑蛮满脸心疼,一边摇头一边啧啧感叹,宝匕寒虬若是有灵性,知道自己以后专职削木头,也不知道会不会气死!
周大匠所教的编织手艺,赵婠已经学一段落,正式开始接触制造小机关物品的知识。当然,凡事都得从基础学起,她如今练习的正是削刻制造机关物的最基本零件。
用工具可比不得用手。手长在身上,可工具要想用得如臂使指却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赵婠于此事上表现出了极令人惊讶的耐心,宝敬公主当年学艺之时,就为了精雕细刻出一只机关狗,不知打算放弃过多少次。
无它,一个孩子要把握住一件分量不轻的工具,要用这把工具沿着画定的线条准确无误地削刻出物品,极为考验这孩子一双小手的稳定性与莫大的毅力。赵婠虽然时有失败,却从未曾言过“放弃”二字,反倒以更令人惊奇的旺盛斗志投入到新一轮的练习当中。
这是一种很枯燥的训练,要从最普通的形状开始练起。正方体、长方体这些都还好削刻,球状体、锥状体便大大提升了难度,而后面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件等着。能熟练而成功地在短时间内削刻出这些物件,是基本功之一。
诚然,机关术发展至今,已经有了一些能够轻易制作出机关物零部件的辅助类机关器械,可是一个机关匠师要时刻准备着面对身旁无一可借力之物的窘境,那时候,考验的便是基本功!
尤其对于皇室机关匠师,凡有战事,必得随军。战场上情形瞬息万变,有时为了急行军连粮草辎重都得抛弃,更何况是一些辅助类的机关器械。
小赵婠要学习的基础机关知识还有很多很多,这只是木制品,未来还有各种材质的机关物品等着她去学习、了解直至掌握。她虽然可以轻而易举地破解掉断魂关的机关,但是让她亲手制作出一只合格的机关小狗,她就得捉瞎。
没有坚实基础的万丈高楼,终将倒塌!
赵婠被爷爷耳提面命了这么多年,早就把学习机关基础之术当成了人生最大的本能之一,因此,这孩子爆发出的热情连沉溺于武道的苏偃并宜王都惊讶不已。除了吃饭睡觉,她的小手几乎就没停下过,手指头又红又肿也倔强地不理会,一味琢磨怎么才能又快又好地削出一只标准木头球。
这孩子已经魔怔了!譬如现在,奉命寻赵婠去吃饭的黑蛮坐在她身边足足有半个时辰,她也没抬起头看他一眼。黑蛮继续感叹,幸好这是轻巧如叶的宝匕寒虬,要是普通一点儿的匕首,不说早就磨损得用不了,她也使不动。咦,不是听说赵大监并周大匠不许她用如此锋利的工具么,这小丫头又不老实不听话了,怪不得躲到这偏僻之地,让自己好找!
赵婠双眼紧紧盯着手中已经初具雏形的木球,脑子里阵阵抽痛。谁也没告诉,她害怕义父、师父、师兄师嫂要是知道了,不许她再练习。猛然,远比以往更剧烈的针扎也似疼痛袭来,痛楚超过了她的忍受能力,手一抖,木球被削下半拉。若不是方向不对,只怕手指头都要被削下一截。
赵婠“啊”一声惨叫,扔掉木球并宝匕,倒在地上抱着脑袋滚来滚去。黑蛮吓得不轻,一把捞起她,定睛再看,小赵婠脸色苍白,死死咬着唇,冷汗滚滚而下,紧紧闭着眼,却从眼里汹汹涌出泪珠子来。
黑蛮不敢怠慢,捡起宝匕,抱着赵婠急忙去找人。
彼时,赵奚的伤大有起色,约摸着能发挥出六成的功力,便执意要参与行动。无人能劝阻得了,宜王并苏偃只好答应,三人与周大匠正围坐在一起商讨,话说,三日之后便是当月的十五了。
那日,西秦军营中军帐里好一阵争论。有前车之鉴在先,赵婠说的这个法子很不被诸将领看好。原本已经打算放弃了的,但苏偃亲自带着那吸蹼回去,又设法演示了一番,确定真有奇效,老皇帝的心又活络了起来。
宜王也建言,此事其实不必出动大军,反而需要大军摆出后撤的举动,以麻痹北燕人,让敌军以为西秦对断魂关彻底失望,已然撤军回国。
经过一番商议,宜王并苏偃主动请缨,领了四千兵马趁夜黑之际悄悄脱离大营,没入崇山峻岭之中。而西秦大军做出开拔举动,且于数日后正式回撤,在离断魂关有五日路程之地留下一万兵马以做接应,其余八万余大军真正回西秦国内。
据探马回报,北燕援军那时离断魂关已经只有三日路程,听得西秦军撤退之后,援军除了派出一哨兵马探听虚实外,其余兵马皆原地不动。北燕军对断魂关的易守极难攻信心十足,在确定再也看不到西秦人之后,援军又驻守了七日便也撤退了。
如今又过了十几二十日,北燕军只怕已经彻底地相信了西秦人的败退,若是这个月的十五,仰苍天之佑,能等到一个银光煜煜的月夜,西秦人的计划真正有极大的成功可能。
况且,西秦还有一个极大的倚仗,那就是一份断魂关机关设置的残图!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西秦终于奋起十五万大军敢打断魂关主意的最大原因。
“周大匠,这份残图得来极不易,据本王所知,它乃是清平孝公主视若性命的心爱之珍物,公主殿下交待一定要确保图纸的完好无损!”宜王异常严肃地对周大匠道,“此外,还请大匠能尽力发挥这份残图的功用,若当真取下断魂关,本王一定为大匠请下大大的功劳!”
周大匠双手颤抖着从宜王手中接下一个锦缎包袱,虽然又轻又薄,显然没放多少东西,但,里面装着的可是断魂关机关设置的一份残图哇!
“殿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钻研这份图纸!不过,”周大匠犹豫了片刻仍然问道,“殿下为何不早些拿出此图?当知机关秘图要吃透也是需要时日的,离十五只有短短三日,臣怕会来不及!”
宜王笑道:“大匠不必担心,你看过就知道了。”
周大匠哪里还有心思呆在此处,匆匆向三人告罪便独自离开,准备召集徒弟们研究图纸。正好看见黑蛮抱着赵婠急急忙忙跑来,他再心急如焚,也甚为关心这个未来不可限量的小徒弟。问清情况后,知道是赵婠练习过度,精神受到创伤,周大匠便亲自抱过赵婠,交到赵奚手中,请他运功为赵婠温养身体精神。
赵奚自然不会推辞,只是宜王并苏偃争着给小师妹疗伤,便只得把机会让给这两个做人师兄的。出乎意料,苏偃与宜王先后出手,各自耗费了八成的真气却都未能唤醒赵婠,最后赵奚亲自上阵,一个时辰以后,赵婠才睁开了眼睛。
“婠婠,你可懂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赵奚摸了摸赵婠尖瘦的小脸儿,冷了脸色问。
赵婠眨了眨眼,小脸上慢慢露出惭愧之色,点点头道:“义父,阿囡知道错了。”
“孩子,勤奋并不是错。但凡事须量力而行,无论是武道还是机关之术,基础要夯实,境界需稳固,方能继续寻求突破。一味地强行冲击关碍,轻者失败,重者走火入魔,直至殒命。你的心思用到十足是好事,却也不可沉溺于中无法自拔,应知,学艺无止境,如果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探究之欲,你以为能在这条道上走多远?”赵奚把赵婠抱在怀里,明着是为义女开导,实际也是在教导站在身旁的弟子。
宜王并苏偃都是若有所思神情。却听赵婠细声道:“义父,阿囡的爷爷也曾经说过,学什么都不能太偏执,一味地钻牛角尖。阿囡这几天怎么也削不好木球,心里火烧火燎,连东西也不愿意吃,一门心思想办法。可是越削越不成,一次比一次坚持的时间短,义父,阿囡的头好疼哦。”
赵奚轻轻拍着赵婠的后背,缓缓送一股清凉真气入她体内,平复她身体内的燥热之意,赵婠又嘟嘟哝哝诉说了几句,声音越来越小,慢慢熟睡过去。
等她饿醒过来,坑洞里已然点起了火烛,赵婠觉得脑袋瓜子不再疼了,见义父不在,自行爬出坑洞,寻到军士们的营地找到伙房。她与此处常来常往,和厨子们早就混得熟了,也不客气,唏哩呼噜喝了两大碗粥,吃了些面饼并牛肉,厨子们还另外给她蒸了一碗鸡蛋羹,她也装进了肚里。
打了个饱嗝,给厨子们道了谢,赵婠想着零食吃得差不多了,便打算去找宝敬公主说说话。就着昏暗微光钻进公主的营帐,却只见公主的掌事女官凿儿正在打瞌睡。
把凿儿叫醒之后,赵婠才知道,宝敬公主一直在师父周大匠那里,神神秘秘地不知在研究什么,连饭都是和师父师兄们一起吃的。
凿儿给赵婠包了一大包果脯点心等零食,赵婠喜笑颜开地道了谢,拔腿便往周大匠的帐篷里冲。 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