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婠一出现,端亲王嬴显的心就乱七八糟跳成一团。他直觉以为,这位无利不起早的护国公必定要把桃花宴搅成烂糊糊。
春试,嬴显未能争到副主考之位,心内郁郁。好在,皇帝陛下又命他协助户部去抄彦王的家,他这才从被父皇遗忘的恐慌中缓过神来。他明白父皇的意思,因而抄家时并未下狠手,与苏尚书二人多多少少放了些水。父皇果然是满意的,所以才明明暗暗示意他在春试中可以务色几个人材充实王府属官职位。
嬴显于是淡定了,他想,父皇还在犹豫,这是我的机会。只要父皇心里还将我列为储君之一,我就有希望打败嬴昭。他还是个孩子呢,他还不能分担朝中诸般政事,而赵婠那丫头除了杀人还会干什么?
嬴显一直认为,自己才是最适合大秦的储君。无论从身份从学识从才能从人心所向来看,自己都是当仁不让的最佳储君人选。可是,赵婠一出现,嬴显的未来便灰暗了许多。原先站在他这方的一些人,立场都变得很模糊。譬如宜王和苏偃。
但是,如同曾经对垒嬴晔一般,嬴显一点也不气馁不后退。他相信,假以时日,他们会发现自己才是最好的。他有信心,并且认为,假若他们以大秦的未来为重,就应当站在自己这边;如若他们置大秦于不顾,自己也不能要他们。
从皇帝陛下那儿嬴显隐约得到某些讯息。春试当中,赵婠那群人为了确保不出现大的弊案,竭尽全力做了许多事情。这些都让他肯定,赵婠不会干出破坏如今春试一片大好景象的傻事。他也不会这么干,因为他非常清楚地知道皇帝陛下的意愿。陛下之愿,即是他之愿。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利用春试的弊病给自己谋些福祉。譬如争取一些内定名额,用以交好恒京的名门大族。又譬如,在清水流觞之时,使些小手段,让自己网罗的贡生多出些风头,以引起暗中某些眼睛的注意。
嬴显做事周全,他派了人蹲在某些要紧地方,盯住某些人。因此,他知道了嬴昭带了从人微服入清水园,赵婠没跟着。
嬴显自然不会傻到去监视一位九品上巅峰境界的强者,他只是叮嘱人注意清水园的门口是否出现玄衣蒙面之人。在他看来,赵婠这么张狂惯了的人物,若是到清水园来,必定不会改头换面。她要么懒得来看热闹,要么大大喇喇地闯进来,顺便给嬴昭造势。就如同她以前的行止。
得知一直未有那样行迹的人物出现,嬴显松了口气。显然,赵婠在春试中已经达到了她的目的,再不愿理会这些表面文章。他颇心喜,觉着可以放心施为,今朝定要多收拢些年轻俊彦才是!
却没想到,赵婠居然会如此低调地悄悄潜入,躲在一旁不知看了多少戏文。尤其是,她对那名为秀音的歌姬说的一番话,更是让嬴显大大苦恼,紧急盘算该如何应对赵婠不知何时开始的发难。她绝对没那么好的心情去驾船,她必定有所图谋!
嬴显立时想起了方才那程姓贡生,心里琢磨来琢磨去,得出一个令自己惊愕不已的结论。
赵婠难道要掀开这盛景,将其内隐藏的灰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就不怕引得皇帝陛下震怒?陛下可是在朝堂上亲口夸赞过此番春试的。再者,她这么做对嬴昭又有什么好处?除了得罪陛下和礼部等春试诸位朝官以及几户世家大族,她能得到什么?
嬴显的心忽然平静下来。赵婠能得到什么,他虽然还猜不到,但是他自己会成为受益者。想及此,嬴显很愉快。
赵婠威胁了一番歌姬秀音,桃花船继续前进,鼓声果然有些迟疑,远不如方才干脆。她冷哼一声,干脆命宜王孪生子亲自去擂鼓。秀音老老实实唱歌,不敢再耍花招。并且,秀音站得离赵婠极远,眼神亦有些瑟缩,根本不敢与她的目光相对。
如此,又有数位贡生被点了将。有赵婠在场,贡生们显得有些拘谨。不过,他们渐渐发现,赵婠根本不摆架子,为人和善得很。她亲手倒了桃花酒凌空送到那些贡生手中,亦不用什么银线牵回,那白玉盏就仿佛有灵性一般,酒喝干盏自回。
她不时还有妙语如珠,与贡生们说话时的神情态度皆自如随意。言笑间更偶有小女儿态露出,令被点将的贡生顿感亲切。他们在心内大声嚎叫,不管护国公有多厉害,她毕竟只是个不满双十的韶龄少女啊!
桃花船绕着簪花台转了数圈,又一次鼓声打住,那船却向前窜了两步这才停下。赵婠笑眯眯道:“啊哟,方才听那位卢贡生的诗极有意境,我颇有感触,回味良久。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船儿居然自个儿跑了。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就请这位偶遇的贡生来给大家展示才学罢。”
嬴曙便笑道:“虽说再警醒的人也有打盹的时候,但是你自告奋勇来掌船,如今出了差错,可得要罚你。”
一些胆大的士子便起哄,赵婠的学生们素日里净被她整,此时巴不得她也费一番脑筋,就数这些家伙起哄的声音最大。
赵婠笑呵呵道:“世子容禀,赵婠被孟阁老亲口点评为‘不学无术’,这诗啊词啊赋啊什么的,它们认得我赵婠,我却不认得它们长什么模样。你要是罚我,便罚我喝酒罢。”
嬴曙失笑,道:“你想得倒美,这酒可没你的份。不如……”他微微一笑,道,“以前在清凉山里听过你唱断魂山的好山歌,不如给咱们来一曲?”
赵婠大大方方点头道:“行啊!等这位贡生三盏桃花酒喝罢,我就给大家唱一曲!”
溪旁愈发热闹,竟然有人拔腿四散奔跑,呼朋唤友,说是护国公赵婠大人要唱小曲儿了!
但是,这位被点将的贡生面色却不太好看,他虽然同样不学无术,好歹知道护国公的些许底细。此人以前只好机关术,如今又多出个武道强者的身份。机关术和武道也就罢了,可她说会沉浸于诗词意境中不能自拔,纯粹糊弄人。桃花船早不窜晚不窜,偏生快到了他这儿就往前窜了那么一截,若说当真是无意,他才不相信!
想到方才挨了“面目全非拳”与“筋断骨折腿”的程姓仁兄,这位贡生全身上下都冰冰凉,心里后悔根本就不该买通考官去弄什么春试贡生的身份。就凭自家的家世,要出仕虽要费些手脚,却也不算难。见护国公盯着自己笑得甜蜜,他口中恍如嚼了一大块黄莲,苦到他姥姥家去了。
自然的,又是一篇策论问出来。这贡生倒也光棍,一梗脖子道,本公子不会。
赵婠便问,如此简单之题,就连本国公这样不学无术之人都还勉强答得上个子丑寅卯,你乃今科第二百五十名,岂非连不学无术都称不上?当真二百五也。
此后,桃花船接二连三停在几位贡生面前,皆以策论难住了他们。春试三题,策论占二,这数人明显于策论毫无章法,却能取中一千六百余人的前三百之列,赵婠的用意异常清楚地显于人前。
簪花溪旁如死般沉默,再无人提及什么山歌小曲之事。士子们面色严肃,知道自己亲眼目睹了一场春试弊案的揭开,心里既紧张又有些期盼。同为寒门子弟中选的,自然有同仇敌忾之感;就算以真本事考入前三百之列的名门贡生,也希望把那些害群之马给摘出去,以免带累了自己的名声。瞧瞧,那许多士子望向自己这身锦袍的眼神都不对了!
嬴曙微蹙起眉,很是不解赵婠的行举。端王安坐不动,紧紧抿着唇,目中现出凝重之色,只是嘴角却有一丝极轻极淡的笑意。话说,这些内定名额虽然有他亲手送出去的,但是,他本人还是很鄙薄那些人的,也乐意见他们出丑,甚至被取消春试名次。
赵婠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幽幽道:“诸位贡生,本国公事务繁忙,哪里有空闲来赏花饮酒?若非昨日,就任春试副主考的翌德亲王离开了贡院,满脸郁容地寻至国公府,本国公根本无从知晓此事。”
“翌德亲王年少,皇帝陛下派他就任副主考,不过历练之意,凡事尽数由旁人作主。然则,他毕竟是副主考之一,亲眼目睹了些许事情,心内难免不平。翌德亲王对一些举子的落榜尤为痛心,那满篇的好策论文章,却因某些缘故被弃之于地。”赵婠声音里满是冷肃,寒意从她身上源源不断透出来,“实不相瞒,此次春试出现甲乙双卷,正是翌德亲王向皇帝陛下建言所致。翌德亲王曾微服于坊间,亲眼见识了寒门士子的诸多不易。他曾言道,既然已被点为副主考,他便要恪尽职守,尽全力给举子们清正严明的考场。可惜啊可惜,他毕竟经验浅薄,见识亦不足,空有满腔拳拳热切之心,却连番遭受打击。”
扫了一眼众人,赵婠语气中满是悲悯:“翌德亲王离开贡院之后便卧病在床,因本国公府里有医术高超之江湖异人,故而在本府养病。本国公一问才知此中蹊跷,否则,如本国公这般不通文事的俗人怎么会来这清雅之地走一遭?”
嬴显一听,当即就要站起身来揭破赵婠的谎言,嬴昭明明就在此处,哪有什么见鬼的卧病在床?他目光如电,望向那名为左天麟的士子一席,冷笑不绝,嬴昭若当真卧病,左天麟身后的傻笑少年是鬼啊?
有人似听到了嬴显的心声,忽然指向左天麟身旁那素衫少年叫道:“护国公,这位不就是翌德亲王么?您怎么说他卧病在床?”
赵婠讥讽道:“本国公自小任翌德亲王掌事女官,比你对他熟悉得多。这位士子看着像翌德亲王,却只是像而已。”
嬴显大惊,揉了揉眼睛,再度望过去,却见那仍在傻笑的素衫少年满面憨态,看着的确是像嬴昭。可如今的嬴昭,虽仍有温吞之色,儿时的憨劲儿却是尽数去了。他的心不禁猛地下沉。
那素衫少年在众目睽睽中站起身来,挠了挠头皮,从怀里摸出身份铭牌晃了晃,嘻嘻一笑道:“在下应家熵,乃今科贡生头名,却不是翌德亲王哦。”(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