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祢对白茯苓质问的回应是装无辜,他那张漂亮小正太脸摆出这个表情,向来通杀所有年龄段的雌性动物。
白茯苓对着海浮石那张脸,也确实很难硬起心肠,但是难不代表做不到,尤其面前这个并不是海大帅哥本人。
尤其她已经开始觉得小祢很有问题,极可能会威胁连累到她的父母亲朋,这种情况下,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就是海浮石本人出现,她也一样不给面子。
小祢发现白茯苓冷冷的表情没有半丝松动的痕迹,扁扁嘴巴道:“我是小祢啊,我舅舅是海浮石,姐姐明明知道的。”
“还装?!随便你,反正回去我就让白平子把你送到济困堂去,你爱装可以继续对他们装。”白茯苓冷笑一声,她也不是真的对小祢的秘密感兴趣,别人家的事,她向来没有太多好奇心也懒得管,她不会圣母到明知道小祢是祸胎一只,还坚持把他留在身边。
小祢忽然扑上来抱住白茯苓软声道:“姐姐说过会好好教导我、管束我,让我知道有人珍惜爱护我的,不可以赖皮!”
白茯苓与白平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是走开了几步避开小祢的,如果他只是个普通孩子,又怎么可能听得到?
而且这家伙的力气也完全不像普通孩子,白茯苓知道自己挣不开这块牛皮糖,所以也不作无谓动作,只是漠然看着小祢道:“如果你是个普通小孩子,那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但你是吗?论起心机算计,就是大人也不是你的对手。如果你还念着这些天我家招待你的情谊,就请你马上离开。”
小祢沉默了一下,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样子:“姐姐赶我走,就不怕我舅舅回来知道了生你的气?”
白茯苓好气又好笑,她是对海浮石有好感,可这些人怎么就都觉得她急着要倒贴海浮石?帅哥嘛,逗弄调戏一下就是了,这些人也太把海浮石当回事。
“你叔叔还欠着我二万两银子外加替我办事的人情,他凭什么跟我生气,我跟他是什么关系?”白茯苓嗤声道。
小祢阴下脸道:“你不是喜欢我舅舅吗?”
“喜欢,长得好看的我都喜欢,我喜欢的人多了去了,如果这样我就要替他们照顾家人,惹祸上身,我三头六臂都不够用。”白茯苓故意说得刻薄,想逼小祢负气离开,却不知道今日这番话会替她带来多大的麻烦。
小祢的神情变得十分可怕,他森然盯着白茯苓看了一阵,道:“你不想要鬼面蛊的蛊母了?”
白茯苓一凛,脑子里有些什么一闪而过:“你究竟是什么人?”
依照常理,紫草不会把这种事跟一个小孩子交待,毕竟海浮石就是为了替她找这个东西而失踪的,小祢如果知道了,不免会对害他舅舅遇险的白茯苓生出埋怨。
小祢察觉白茯苓犹豫了,有些安心地松开手坐在她身边,把玩着她裙上佩戴的白玉禁步,懒懒道:“我是什么人你别管,只要你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就好,待我舅舅回来,自然会把鬼面蛊蛊母给你。”
白茯苓心里飞快盘算了一番,小祢的口气,分明是肯定海浮石无事而且鬼面蛊已经十拿九稳到手。他自从进了忠国公府,再无与其他人联系,那就是说,紫草托孤之前,他就已经确认海浮石必然能平安带回鬼面蛊。而紫草托孤后却带了济困堂所有精英高手前往魔教总坛一带增援,希望能够把海浮石捞回来。
这其中有三个可能:
一是海浮石另有计划,故意隐瞒行踪,济困堂的人要么也被蒙在鼓里,要么就是故意合作演一场戏。而小祢也在他的计划之中,执行着某个环节的任务,所以在一个非常微妙的时机出现,然后通过她接近京中权贵的圈子,或刺杀皇子,或有其他更大的图谋。
第二种可能,小祢是魔教又或是其他不明势力的人,海浮石以及鬼面蛊都在他们手上,小祢再三试探她与海浮石的关系,其实是想衡量一下能够从她这里弄到多大的好处。发现她对海浮石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在意,于是改用鬼面蛊蛊母要挟。
最后一种可能,小祢其实也不确定海浮石与鬼面蛊的下落,只是虚张声势想逼她合作。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她都是被威胁被利用的那一个!
白茯苓最在意的不是面子问题,而是为了鬼面蛊与小祢合作,究竟值不值得。
她很想让父母恢复往日的好相貌,可以不必再承受别人恐惧厌弃的眼神,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父母回到京城这些天,一直待在国公府里不曾见过外人,国公府对外也宣称她的娘亲林佩兰一直在外地养病没有回京,就是因为他们的外貌太过吓人,怕惹来别人的嘲笑嫌弃,怕连累她也一并遭人耻笑。
这是白茯苓想到的最后能为父母做的事情,但是如果与一家的安危比起来,她更愿意选择后者。她为白家上下准备的退路还没有完全弄好,此刻牵连上意图刺杀皇子的不明势力,一个不好赔上自己一家三口就罢了,那些受过白家救助,又或是正在救助的人失去了依靠,很可能重新跌回地狱,那她救助万人的任务怎么办?
思前想后,白茯苓忍痛道:“不行,你必须离开!”
小祢没想到她这么固执,侧头想了想很快明白她的顾虑,不留情面道:“你现在与我划清界线不嫌太晚了?刚才诗会上,人人都知道我是你父亲世交之子,日后我被人发现了,你以为你家能逃得过去?”
白茯苓一想也对,不由得暗恨自己之前不听白平子的劝告,太没把小祢放在心上,一直只当他是个孩子,没想到要提防他,结果现在生生惹来一个甩不掉的祸胎!
难怪他会忽然不怕她疑心,主动要求跟她参加诗会,在诗会上表现又那么奇怪,原来不但想借她找机会接近二皇子好实施刺杀,更是要逼得她不得不与他合作。
事到如今,后悔又或自怨自艾都已无用,白茯苓定了定神,对小祢道:“你要留在国公府可以,但是我们必须先行约法三章,否则我也不送你到济困堂,直接把你送到二皇子府去,想必他不但不责怪,还会多谢我家替他抓获凶嫌。”
小祢半点没被她要挟要将他送官的言论吓住,点点头道:“说来听听。”
白茯苓也知道这种威胁对他用处不大,人是济困堂交托到她手上的,如果小祢真的是海浮石的外甥,她把他交到二皇子手上,等于同时得罪了武林盟主与济困堂,其后果严重程度不亚于被皇帝下旨斩立决。
就算他与海浮石无关,敢刺杀皇子,也必然代表了某方面的强大势力,而且从目前看来,他的行事手段诡异离奇透着阴狠,自己坏了他们的事,结果可能比得罪武林盟主又或是济困堂更可怕,俗语有云: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所以白茯苓也不去计较他漫不经心的态度,认真道:“第一,你要做什么事我不管,但请你手脚干净一点,绝对不可以牵连我家,这点你必须立下重誓。”
这是最最重要的一点,如果小祢不答应,她只好实施前言,拼着被人追杀暗害,也要先把他揭发出去。
小祢忽然似笑非笑道:“你很在意你家的人?”
“是!如果他们有个万一,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白茯苓定定看着小祢,毫不退缩。
小祢轻哼一声,很痛快地答应道:“行,我答应你。”
“第二,三个月内,海浮石必须把鬼面蛊蛊母平安送来。”
小祢眨眨眼睛抱着她的手臂蹭了蹭腻声道:“姐姐还是很在意我舅舅嘛,我还以为姐姐就要鬼面蛊蛊母,不要他了呢。”
白茯苓不答他这句话,继续道:“第三,不可以对我动手动脚,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靠近我三尺之内。”
小祢皱起眉头,老大不愿,死死黏住她不肯松手。
白茯苓也不挣扎,只是斩钉截铁道:“三个条件,随便一个不能做到,便一拍两散,不必多说其他。”
两人紧紧靠着,就在车内冷冷对峙。
“成交。”小祢最终似乎不想把白茯苓逼得太紧,松了手扁着嘴巴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
窗外透进来的莹莹雪光,照在小祢脸上,那带着委屈不满的神情,活脱脱像个可爱的白瓷娃娃,换了之前,恐怕白茯苓已经忍不住伸手去掐掐他的小脸揩揩油了,不过现在她却只觉得一阵心寒。
这张熟悉的可爱脸皮下藏了一个什么样的灵魂?一时腼腆羞涩,一时沉默忧郁,一时邪气诡谲,一时阴狠冷酷,这哪里像个八九岁的孩子?!
回想一下刚才的对话,除了他故意装可爱的部分,由始至终都是一个成年人的口吻,狡诈而冷静。自己答应把他留在身边,究竟是对是错?
白茯苓觉得很纠结,她痛恨这种无法掌握、无可奈何的情况。
京城这个地方真讨厌!连遇上的人也格外讨厌!
诗会发生的事,当天就传遍了京城,本以为有二皇子险些意外受伤、新科状元重伤昏迷的大事在前,夏馨馨剽窃国公府女管事诗作的事情应该不会传得太厉害,结果却事与愿违。
满京城里都在说着当日诗会上夏馨馨如何剽窃,如何被一个小孩一语揭破,又如何制造伪证反咬一口,最终如何被揭破的详细情形,一个个人如同亲眼所见,说得绘声绘色,而白茯苓的美貌更被渲染得神乎其神,连带才名也被人津津乐道——试问连家里头的女管事文采都这般出众,身为小姐的又怎会差了去?定然更在这位女管事之上。
更有人称,那几首绝妙好诗,根本就是国公府小姐的习作,不过是她有心报复夏馨馨的污蔑,所以故意说成是奴婢所作。
不但夏馨馨的名声跌到谷底,连她的兄长夏国勋乃至夏氏的名声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白茯苓已经可以想象,夏家必然恨她恨得牙痒痒地,只是顾着面子,不好意思公开对付她又或是国公府罢了。
二皇子遇险时拉了黄细辛作垫背的事情,也被传得风风火火,不过版本各不相同,有真相版,也有说是状元郎其实是一时激动想为夏馨馨分辩几句,结果走到了二皇子前面于是被误伤,也有说状元郎是救人心切,主动上前替二皇子挡了一下,听者不过唏嘘两句,连称可惜也就罢了。
传到后来,这件事也就很快淡了下去,其中很大程度是有心人暗中引导,群众的兴趣取向也发挥了一定作用——比起一个当了几个月状元,新鲜劲已过又昏迷不醒的黄毛小子,才貌双全的美人明显更有吸引力。
白茯苓对于这种会带来无尽麻烦的出名方式表示压力很大,但是事已至此已经不在她控制范围内了。
白丑听了这些传闻只是叹口气道:“这次夏家与二皇子的丑闻被传得这么厉害,大皇子一系怕是居功不小。黄细辛那孩子太过急功近利,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你古伯伯也就是嘴巴硬,心里不晓得多难过。”
黄细辛乃是白家按摩馆管事古山龙的养子,两人之前虽然翻了脸,可是黄细辛真的出事了,古山龙第一时间便把他接回家中照料。
黄细辛的病情严重,方海亲自看过,称能不能醒来都难说,就算好了也可能留下后遗症,当官肯定是当不成了。往日围在他身边的一群“挚友”全数不见踪影,二皇子打发人送了大批治伤调养的贵重药物还有不少银子来,见他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慢慢地也就不再派人时时来探看了。
白茯苓很郁闷地在任务人数上勾掉一个,瞪了小祢几眼。小祢没有承认二皇子的意外是他下的手,不过也没有否认,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下手的,不过总算别人也没查出端倪,只是可惜她损失了一个救助名额。
比较奇怪的是靖国公府那边的反应,白茯苓闯了这么大的祸,直接把当朝数一数二的权贵世家得罪了个彻底,他们除了开始震惊了一下子,后面竟然也没抱怨也没有过度害怕,只是打量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诡异。
白茯苓向来没把他们一家子放在心上,也就没去深究他们异常反应的根源。
剽窃事件发生后,白茯苓以为自己必然会成为京城官家女眷中著名的不受欢迎人物,她一次把夏阁老一家得罪狠了,谁还敢主动与她往来?不怕被夏家的人迁怒吗?
她正为自己不必三天两头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应付那些无聊女人而高兴,事实再一次向她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她收到的邀请函不减反增。
白丑与木佩兰把请客的人家仔细分析一番,发现邀请他们女儿的基本上都是坚定不移的大皇子党,敢情他们觉得敌人的敌人就是他们的朋友。
两夫妻商量一番,觉得还是低调中庸一些的好,彻底拒绝大皇子一派的邀请,怕会得罪人,他们还要在京城待到新年后,同时得罪太多人怕会影响白茯苓的及笄礼。
可与大皇子一派过度亲近,又容易激起二皇子一边的打击报复,二皇子一党多数是文人,讲究体面,诗会事件理亏的是他们,夏馨馨虽然是夏阁老的嫡孙女,可她这样的嫡孙女夏阁老有好几个,她一个小小女子放在家族里还没重要到让夏家倾力维护,他们就算心里怨恨,一时也不至于公然下手报复,可如果涉及派系纷争,那就不好说了。
于是,白茯苓又开始三天两头病起来,大皇子一派女眷的约会有时去,有时不去,不冷不热地应和着。
诗会事件后,白茯苓参加的第一场聚会是兵部左侍郎黄藤叶的夫人相邀,作客的还有几个兵部同僚家的夫人小姐,以及几位留在京中的将军亲眷,由头是黄夫人家乡送来了几饼上好的红莲圆茶,所以请大家去品尝一番。
这位黄藤叶黄大人虽然是大皇子党,但是为人海派,交游广阔,是正经的科举进士出身,不但与毛家关系亲密,就是与二皇子党的不少中坚分子也颇有些交情。黄夫人在女眷之中名声也相当不不错,为人宽和风趣,白茯苓之前曾在某个聚会上见过她一面,印象还可以。
所谓红莲圆茶,就是白茯苓在现代喝过的普洱茶,她对茶并不偏好,更不晓得什么样的茶算好,不过身边的丫鬟红曲却是木佩兰亲自调教的品茶高手,红曲的兄长替白家在祁国西南、东南几个州县经营着茶庄,这也是白家非常赚钱的生意。
稍微有点历史常识的都知道,古代茶叶、丝绸、瓷器都是最受欢迎的外销产品,白茯苓察觉此处人文、自然环境都与中国古代相类似,所以这些年外销逐渐成规模,茶叶也成了白家的重要产业之一。
黄藤叶夫妇都极爱品茶,是京中有名的茶痴,朋友之中也不少嗜茶如命的,听听黄夫人的茶经,更有利于红曲了解京城官宦人家的喝茶习惯,她已经打算明年把红曲留在这里,借着绣坊与按摩馆的便利,做些高档茶叶的生意。
红曲两年前与她兄长的得力助手订了亲,对方明年也要到京城来拓展业务,正好让他们夫唱妇随。
聚会气氛不错,喝过一道茶,黄夫人便笑着对白茯苓道:“白小姐身边这位女管事可就是前几日作了三首好诗那位?”
“不过是游戏之作,不敢登大雅之堂。”白茯苓望了眼身边的杨梅,两人暗里交换个眼神——果然来了!
旁边几个女眷都笑起来:“那样的好诗都不敢登大雅之堂,旁人岂非连诗都不敢作了?白小姐真是太谦了。”
黄夫人指指自己面前的茶杯,叹一声道:“我自幼便特别喜欢这红莲圆茶,可惜看见书本就头痛,勉强识得几个字,作不出什么好诗赞一赞我家乡的好茶,不知白小姐可否赐诗一首,好让我圆了这点心愿呢?”
白茯苓肚里料子十分有限,至少就没有关于茶的经典名诗,杨梅虽然才学不输于什么才子状元,但要随口作出一首可以媲美那三首名诗的好诗来,却很有难度,而且如果日后人人上来都要她们赋诗一首,那麻烦可就大了。
一鸣惊人不难,难的是之后每一鸣都不能与这第一鸣相差太远。与其这么麻烦,不如想个法子一劳永逸,彻底杜绝被人拉着吟诗作对的可能。
白茯苓与杨梅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对策,所以表现十分淡定,先是露出个为难惭愧的表情,欲言又止把大家的胃口吊了好一阵,然后才怯生生开口道:“大家还是莫要提诗会之事了,那日回去,外祖母把我叫到面前,好一番教训……”
黄夫人笑道:“我要有白小姐这么可人的孙女儿,可舍不得教训。好孩子,国公夫人都说你什么了?”
“外祖母说,作诗填词本是怡情养性的风雅之事,不是用来争强斗胜扬名立万的,我那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大错特错,还纵容手下管事出面去与人争执,全无半点闺仪风范,若是让我娘知道了,不知道要多伤心。”白茯苓边说边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表情。
杨梅与另外几个伺候在她身边的丫鬟都很敬佩她睁眼说瞎话的本领。
那日她们回到国公府,把事情经过对老爷夫人一说,两人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得意表情,夫人哪曾有过什么伤心之意,反而搂着小姐好一番夸奖,说什么“我家女儿最聪明了”、“不愧是我木佩兰的好女儿”之类的,只差没吩咐人去买几串鞭炮来,敲锣打鼓庆祝“京师第一才女兼美女”后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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