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歆让李家老三先杀了五只兔子,兔子肉当天就给胡掌柜送过去,胡掌柜见李海歆把兔子肉处得干干净净的,笑呵呵的让小伙计把装兔子肉的竹楼接过来,送到后面食料间儿,称重并结了钱。
五只净兔子一共十四斤多,李海歆主动抹了零。胡掌柜付了二百八十个大钱给他。李海歆做生意的态度让他很满意,虽也是个地道的农户,却没有大多数村人锱铢必较的习性。胡掌柜虽不指着省这几个钱儿发家,但是与这样的人打起交道来,心里头却舒坦。
李海歆临走时,说家里还有十来只兔子可出栏,问他让何时送。胡掌柜想了想便让他在集市前一天儿送来,第二日来镇上赶集的人多,方圆二十里的庄户人家大多都会趁农闲到镇上转转,品香现在名气愈来愈大,趁着这个时机,一则挣些钱,又可以把酒楼的名气再提升一下。
李海歆笑着应下来。
离开‘品香’,又去成衣铺子,想打探打探人家是否收兔子皮,却被狗眼看人低的伙计给轰了出来。李海歆看看身上半旧的衣衫,苦笑了下,却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只是愈发感谢武掌柜,若没有他牵线,他们家和胡掌柜接头接得也没那么顺当。
看看天色还早,先赶着牛车去二武学徒的木匠铺子把大武让捎的冬衣等给物给送过去。说话间提及去成衣铺子的事儿,二武避开木匠铺子众人,悄悄说,就是他们收,也别卖给他们,那家掌柜黑心肝儿,一张皮子得往下压一半儿的价不止。
李海歆应了声知道了。又与他说了几句闲话,赶着驴车去学里看望佟永年。
父子俩立在学堂外面简单说了两句,李海歆塞给他十个钱儿,就要家去。
佟永年在他身后问,“爹,咱家的兔子皮毛准备卖到哪里?”
李海歆微怔,转身笑着,“这事儿不用你操心,你专心念书就是。”
佟永年嘴唇轻抿,笑着,“爹,问两句又碍不着念书。连梨花都知道要挣钱呢。我怎能装作不知道。”尽管爹娘并未明说在武睿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单凭武睿那小子在学堂里对他的态度以及自梨花生病之后,家里再也不编簸箕卖簸箕,他即使猜不到真正的原因,也知道日后与武掌柜再也做不成这生意了。
李海歆知道他虽不喜多说,可性子里自有一股坚持在,这点与梨花倒是象,偏偏要打破砂锅问个明白。
便说,“好,爹跟你说。兔子皮毛本打算去成衣铺试试,结果……”他指了指自己的衣裳,自嘲笑笑,“……话还没说完,就被撵了出来。你二武叔也说,成衣铺子不能卖,爹再想想别的地方。要不就趁着有集,还来摆摊卖。”
佟永年眼睛闪了闪,手不自觉握成拳头状,停了一会儿,才松开拳头,轻笑着,“那等的小人,爹不必理会。”
听他这样说,李海歆欣慰的笑了,“当然不理会。挣钱虽不容易,咱也要光明正大挺直腰杆儿的挣!”
他这话一出,父子俩又对视而笑。
李海歆性子沉默,在家与佟永年的话也不多,只是一味的对他好。现在说起来才知,半路的父子,骨子里竟是如此相似的。
“爹,若是成衣铺没门路,可以一次集十来张,去县城找间当铺卖了。”佟永年说着,目光却不自觉的越过李海歆投向悠悠的远方,儿时,他最喜去家里的当铺玩,恍惚记得里面收购各类的毛皮。只是,他眼睛眨了眨,把目光移回来,轻笑,“小舅舅在县城读书,可让小舅舅打听个妥当的铺子,拿去让人瞧瞧。”
就在这一刹之间,李海歆自他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象是蔑视象是仇恨象是冷笑。顾不得想别的,忙一把按在他肩头,“年哥儿?!”
佟永年轻笑应了一声,抬头望他,朗朗双目之中却无一丝阴翳。李海歆暗叹一声,在他肩头拍拍,笑着,“行,爹知道了。如果去县城当兔子皮,不会让人骗了去!”
佟永年点头,又说常休前不必再来接他,他自己去搭顺路的车回去。
李海歆却说这事儿等再过两年儿再说,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佟永年也不再多说,只让他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回到家中,李海歆把五张剥好的兔子子送到西旺村的熟皮匠家里。李薇这个时候才知道,西旺村是她爹的姥娘家,也就是李王氏的娘家,他爹小时候走姥娘家就知道有这么一个老熟皮匠在,也难为她之前还在镇上瞎转悠。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熟每张皮子居然需要十五文钱,李薇想着,这么一来,自己的雪白兔子毛皮,一张至少得卖五十五文吧?只是不知道熟硝制皮子都是这个价儿,还是因为熟人,她爹不好意思跟人还价,从而导致成本上升……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知足了。一只兔子,连肉带皮子,差不多可以卖到一百文,除去家里偶尔喂的粮食之外,剩下的都是劳动力成本,呃,这个,暂时忽略不计吧。
九月初,金桂飘香,何文轩中举的消息传来,何氏一家子急急忙忙赶着牛车前往何家堡,让王喜梅帮着看家。
等他们赶到时,前来送邸报的差役已走了,满地的鞭炮屑,村子里的人把何家的小院的围得水泄不通,笑嚷嚷的议论着。
“文轩这孩子俺早就知道能成大器,早些年他爹不在家,大人去地里干活儿,他在家边烧火做饭,边看书咧……”
“可不是咋滴,单是文轩的生月,就一般的孩子不一样。十月初一正子时,都说这时辰怪,压不的人,那是大凶!文轩这孩子压得住,那可是大吉,大福大贵……”
“哎哟,这回文轩他娘可享福喽,连带这一大家子都能跟着享福……”
梨花姥娘家几个近邻看见何氏一家,忙扬声笑着招呼,“哎呀,春桃娘,你这回来可好喽了。文轩中了举,还能忘了你这个把他从小带到大的大姐?”
何氏满脸喜气与几位围过来的近邻打招呼,又说,“棒子嫂说得是!文轩呐,也不会忘了帮衬过的街坊……”
梨花大舅舅听见从院中出来,笑着招一家人进屋中,又与一院子前来恭贺的街坊们说,明日开家里宴客拜谢,请都过来吃宴。
大家笑嘻嘻的恭贺一番,陆陆续续家去了。
屋里梨花姥娘喜极而泣,哭得眼睛红肿起来,一家人进去的时候,她还在抹着泪儿,两个妗子在旁边笑劝着。
梨花大妗子笑着说,“娘,别哭了,大姐一家都来了。你瞧梨花还刮着羞羞你呢。”
梨花姥娘闻言望去,果然梨花正用小指头刮着脸儿,一下一下,黑葡萄大眼睛里笑嘻嘻的。
她“扑哧”一声笑,拿了帕子抹去眼泪儿,感叹着,“文轩生下来瘦弱,生辰又不好,都当活不成呢,谁成想他能有今日的造化。”
何氏与梨花两个妗子连忙劝。正说着,梨花大舅舅家大儿子,小名叫小宝,在外面叫着,“二姑二姑父来了”
紧接着门帘一闪,梨花小姨挺着大肚子笑嘻嘻的进来,后面跟着梨花小姨夫手里拎着两大包点心。
何氏忙去扶她,又笑着,“嫁了人就是不一样,想得周全了!我们来时急惶,啥东西都忘了带,只带了几张嘴来。”
梨花小姨父名叫大柱子,也是个憨实农家汉子,只是他们家早几代也曾富贵过,到了这一代虽是平常的农家户,家里地却不少,有四十来亩的良田,农忙时还请着几个短工帮忙,梨花小姨嫁过去,只帮着做些家务做做饭什么的,日子过得也轻闲。
他把手里拎的东西交给梨花大舅舅,又从把身上的褡裢解下来,递给梨花姥爷,“爹,这是俺爹娘让带的,你收吧。”
梨花姥爷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五吊钱儿。忙往回推,“谁要你们的钱儿。家里的够用!”
李海歆也忙把从家里带来的钱儿递过去,心中庆幸,亏得多带了两吊,不然大的没小的拿的多,脸儿上不好看。
梨花老爷推着不收。
梨花姥娘却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七吊钱儿。又把小女婿递来的钱合在一处交给梨花大舅舅。“文轩中了举,是咱老何家的脸面,街里街坊的往常也帮衬不少,摆酒你就张罗着吧。”
一家人在姥娘家说说笑笑,乐呵了大半天,心里挂着家里的牲口,就急忙家去了。
到家时,李家老三在挑水,王喜梅正给兔子添菜叶子。
见他们回来,忙把手里的菜叶子一扔,急惶惶的过来,何氏看老三脸沉着,她的脸色也不好,忙问啥事。王喜梅把话儿一说,何氏登时又气又笑。
李海歆拧着眉头说,“算了,两只小兔子,别和她置那闲气!”
何氏也不背李家老三在,气呼呼的道,“若是我们在家,老二家的上门来要两只兔子,我还能不给她?趁着我们走亲戚,她专钻这空子,叫谁谁心里舒坦?”
又说,“这是叫喜梅给帮着看家,若以后咱有个啥事儿,让她帮着看家,她还不把咱家里的家当然搬空了?”
李海歆无奈叹口气,从老三手里接过扁担,去溪里头挑水。
春桃开了堂屋门,和春柳搬了条凳出来,请三婶儿和三叔坐下。又劝何氏,“娘,跟她置那闲气干啥。她打着小莲花稀罕的名头,咱还能去上门儿要回来?”
王喜梅在旁边儿一直说,都怪她没看好家。
何氏忙笑着,“这不关你的事儿。即便是我们在家,她打着这外名头来要,还能不给她?”
想了想又跟李家老三说,“一会回家时,你们也捉两个成年兔子回去。原本你大哥就和我说过,要给你们两只种兔子,让你们喂着,也多个进项。她拿走了正好,这会也不用顾着她了。”
老三推辞,王喜梅却笑着道谢,又说,“我夏天的时候看见梨花这笼兔子就想着养,后来又听春柳说这是名贵的兔种,不敢开口。大嫂要给,我也不推着。将来下了兔子,再送还一对回来。”
何氏笑着推她,“给就给了,还能让你再还?”
等李海歆挑满了水,何氏的气儿已消了。就让他也坐过来歇歇说话,几人先是说了一通梨花小舅舅中举的事儿,笑了一场。后又说到李家老三想搬出来的事儿。
何氏就问他们,“你们准备啥时候动手打土砖坯子?”
王喜梅和老三对望一眼,笑着,“就准备今年冬上呢。我跟两个姐姐姐夫都说了,到时候都来帮衬些。”
李薇见她娘主动问起这个,心里想着,她娘对老三家的心结估计是已经解了,与三叔家做邻居也好,以后家里有个什么事儿,也好相互帮衬。
何氏这些年旁眼冷观着,也看出李家老三是真懂了,王喜梅性子好又明事理儿。小春明由他俩教导着,想必长大后性子不会差到哪里去。自己家里虽有年哥儿,却不知能在这个家呆到什么时候儿。现在与老三家亲近些,春明长大了也是春桃几个的倚仗,将来在婆家有个什么事儿,也有娘家兄弟撑腰。
李海歆就说,即定了,就早点开动,反正他冬上里也没什么事儿,好给他们帮忙。
何文轩中举的事儿又因当事人不在场,热闹了几天,便继续着农家平静的日子。
李薇很是心疼的看着三叔三婶捉走一对成年兔子,心说,独家垄断的生意还真不好做呀。好在,三婶家下的小兔子长到能卖的时候,她家估摸着能挣下不少钱了。至于老二家的就更晚了,她甚至有些不厚道的想,老二家拿走的小兔子让小莲花玩得翘了尾巴才好。
整个家里,对许氏趁着他们不在家,打着小莲花哭闹的名头,硬是拿走两只小兔子的事儿,春柳是最为气愤,若是她爹训斥了两句,她就掐着小腰跑许氏家把小兔子要回来了。
十月底,家里的十来只公兔子都杀完了,兔子肉共卖得一吊零五百多个钱儿。兔子毛皮也已硝制好,李海歆想趁着时节正好,去县城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把兔子皮毛卖了。
何文轩不在县学,赵昱森却在,都是自家亲人,也是一样的。
隔了两天,李海歆笑呵呵的赶着驴车回来,车厢里空荡荡的。李薇欢快的朝他扑过去,大叫着,“爹,卖了多少钱?”
李海歆跳下车,笑着,“财迷丫头!”说着把卖兔子皮毛的钱塞给她,李薇吃力的捧着钱儿进堂屋一数,有些气闷,才一吊零二百个钱。再除去硝制兔子皮的钱,每张兔子皮毛只能得五十五个大钱儿。
想想又释然了,兔子这东西反正是得上规模才出明显的效益。那两舍兔子明年春上再分窝,到秋上再杀时,可就不止二十只了,想到这儿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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