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过后,大武媳妇儿说邻村一户人家里有只牛犊子准备卖。何氏和李海歆得了空就赶过去瞧瞧。到镇上买牲口牙侩是要从中间抽成的,如果合适倒不如私下里买。
两人前脚出门不多久,二柱赶着车又来了。
春桃几个在打杏子,听见院门外有声音,还没来得及去看,栅栏门儿已开了,武睿趾高气昂的走进来。
几人一看是他,颇有默契的同时回头,继续摘杏子的摘杏子,在簸箕里面挑杏子的挑杏子。李薇撇嘴,这小子从三月里到五月里,往她们家跑了四五趟了,每次来都是这个造型,非得让人晾他一会儿,他才老实。
武睿在院中间跳了几下脚,蹬蹬跑近,“我也要上树摘杏子。”
春柳从杏树冠中伸出头来,逗他,“我家的杏子只能我摘,不准别人摘。”
武睿跳脚大声喊:“你爹答应让我摘的!”说着就朝另一棵杏树冲过去。春桃忙拦着他,“睿哥儿,你站在塌子上摘。”这几棵杏树都不太高,低垂的枝丫站在塌子上也能够得着。
武睿还要跳脚,看了看周围的人一副再闹就不理他的表情,默默的上了塌去摘杏子。
李薇把又大熟得又好的杏子挑出来,放在一个小篮子里。心里一边盘算着,挑出来的好的,要给姥娘家送些,给胡掌柜和武掌柜各送些,再给大山和柱子家送些,然后银生叔家也送些,最后,她又想了想,再给三婶儿送去一些吧。
至于那些个头大熟得不太好的,还有些硬且发酸的,放在麦囤子里捂捂着,备着自己家人慢慢吃。
剩下那些有虫眼儿挑出来,估计是要扔掉了。剩下那些小的,长相不好的,都挑成一堆儿,防着春峰春林那两个馋嘴小子过来,好拿去塞他们的嘴。
前两年杏子熟的时候,他们没少往跟前儿凑。
武睿摘了一会儿杏子,嫌没人给他提篮子接着,二柱过来给他提,他不让。春桃本正帮在树上摘杏子的春杏提篮子,只好让春杏先下来,过来帮他提。
春杏从树上下来,拍拍衣裳,去菜园子里掰莙达菜叶子喂家里的一对小兔子,李薇瞧见,也忙丢下挑捡了一半儿的杏子,跑过去帮着掰菜叶子。
这还是武睿第二次来她家玩时带来的。
那天,他下了马车趾高气昂站在院子里跟春杏说,如果答应让他经常来玩,他就把小兔子送给她。
春杏看了看那对毛绒绒的小兔子,眼睛闪了几下,扭身走了,“谁稀罕!”
武睿又气得跳脚。
李薇看着那对白生生的小兔子,小脑袋开始高速运转,上次卖笋子挣了钱之后,她是看到什么都想拿去换钱。三月里还特意去竹林里摘过竹尖,她记在曾在科普频道描过一眼,有人采竹尖,只是当时没注意,究竟是干什么用的。竹尖采回来后,怎么看怎么不象可以吃的,研究不透到底有什么用,而且采着太费工夫,便作罢。
看到这小兔子猛然灵光一闪,对呀,她怎么没想到呢,可以养小兔子发家呀。兔子繁殖力强,俗语有:小兔小鸽,一月一窝。而在她恍惚记得书本上曾提到过兔子虽然未必能达到一个月一个窝,但是一年还是能繁殖四到六窝的。
迈着小短腿儿,朝着正跳脚的武睿跑去,小手牵着他衣角来回晃着,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甜甜笑着,“你把小兔子给我,我让你来我们家!”
现在这对兔子在她们家已快两个月了。身长已有半尺,被姐妹几个每天好草好料的喂着,长得肉呼呼的,更难得是武睿给的这两兔子不象乡间的野兔子,皮毛杂花,而是比较稀有的纯白色小兔子。
姐妹两人刚抱着菜叶子到兔子笼前,武睿已跟着跑了过来,嚷着他要也喂兔子。初见时,李薇不是很喜欢这小屁孩,臭拽臭拽的。后来来了两次,才发现除了性子火暴别扭,其他的也还好。他只所以这样,可能是少人跟他玩儿缘故。这么一想,李薇倒不是那么排斥他了。
快中午的时候,何氏与李海歆赶着驴车回来,后面拴一只遍体黄色的小牛犊,李薇欢呼一声,扑了过去。春杏也迎了过去,武睿跟着跑。
何氏见他来了,问了几句诸如他爹知不知道,嬷嬷爷爷知不知道之类的。二柱在一旁代他答了,说都知道。
何氏便放下心来。
李海歆把拴在车上的绳子解开,牵着小牛犊准备往草屋去,看见武睿眼巴巴的,把缰绳递向他,“睿哥儿牵着玩玩?”
武睿迟疑着,春杏嗤笑一声,“小牛犊子根本不踢人!”
武睿忙接过来,牵着它在院子里转圈儿。何氏进厨房去升火做苞谷稀糊糊,这小牛犊子生下刚有半个月,没奶吃单喂草怕亏了,先用苞谷稀糊糊喂一阵子,再改用麦麸子喂。
春杏拿过刚才摘的菜叶子,去喂它,小牛犊睁着怯生生湿辘辘水汪汪的大眼睛,警惕又羞涩的看着小春杏,好一会儿才去吃菜叶子。
李薇也拿菜叶子去喂,心里闪过一念头,刚才小牛犊的眼神儿怎么那么熟悉呢?想了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
李海歆趁着这会的功夫把牲口棚整理了下,架了个木制新食槽,把小牛犊牵进去,铺上青草让他嚼着。
何氏把饮牛犊子的稀糊糊做好,看天色,也快晌午了,刷锅准备做饭,也让春桃几个别摘了,过来帮忙。又问,“睿哥儿,中午你想吃啥?”
武睿想了好半晌,眨巴着眼儿,“随便吧,反正要吃啥你家也没有!”
春杏从草屋抱柴出来,把柴往地上一放,抽出一根秫秫杆儿扑过来要抽他。他怪笑一声跑远了。
何氏无奈笑笑。二柱从马车里把老爷让带的菜篓子拎进厨房。何氏看见推辞两句,“武掌柜怎么还这么外道!”她其实也知道,这是武掌柜怕自己儿子在她们家吃不好。要是哪天来,能提早送个信儿,也能去割些肉备着,冷不丁就来了,还真没时间备。
二柱笑笑,又把武掌柜交待的话说一遍儿,总之就是武睿过来,给他们添麻烦了等等。
何氏看那菜篓子有一条肉,有豆腐,有春天种下这会儿已能吃的莲花白崧。便定下中午还烙细白面饼,做一个莲花白崧炒肉,再做一个酸笋子炒肉,其它的炒一个壅菜,拌一个胡瓜。
那酸笋子,还是后来笋子差不多都老了,春柳满竹林跑着刨到的二十斤笋子,因为年哥儿爱吃,便没舍得去卖,留下自己吃。
吃过午饭,饭桌刚收起来。春桃看见有一辆牛车正朝自己家这边来。赶快叫爹娘过来。
等何氏李海歆到了院门口,牛车已到了跟前儿。前面坐着赶车的正是石头爹,后面坐着石头娘和赵昱森。
李海歆扬声招呼,石头爹勒了缰绳,从车上跳下,后面的母子俩也下了车。
何氏迎着石头娘过去,笑着说,他们可是稀客,又问,“你们怎么这会儿来了。没吃饭了呢吧?”
李海歆也忙让石头爹和赵昱森进院子。李薇立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上次对大姐发花痴面皮略黑的书生小子,心里想着,也不知道他考中了没有。府试一般放在四月,而府试过后,如果没特殊情况,紧接着便是院试了。
石头爹娘都说路过镇上时吃过了。
赵昱森手里拎着礼包,跟在大人后面往堂屋走,眼睛余光搜寻一圈儿,没看到春桃身影,心里很是遗憾。忽然眼角撇见一双明亮的眸子,定眼一瞧,只见梨花笑嘻嘻的用探究的目光盯着他看。象是做贼被人抓个现形,脸“轰”的从脖子红到头顶。
李薇捂嘴咯咯咯的笑着,这个黑脸小子脸皮还怪薄呢。
何氏回头看见,忙训斥她,春柳过来把她抱走,让她跟春杏武睿去摘杏子。自己和春兰烧水洗杏子,往堂屋送。
春柳送洗好的杏子进去的时候,何氏正说着,“……石头娘别泄气,石头还小,才刚刚十六岁,今年考不中,明年再考。”
石头娘叹了一声,拍拍何氏的手,“院试只差一名,唉!”
石头爹这会儿说话了,“咱是来谢李家兄弟弟妹的,你还提这事儿不是让人跟着闹心。”赵昱森也在一旁劝着,差一名也是他不如人,回来认真复了功课,明年再考。
李海歆夸赞赵昱森心胸开阔,明年再考准能中。
春柳把杏子放好,让他们先吃几个解解渴。回到厨房跟春兰说了,春兰打她一下,“人家没考中,你乐呵什么?”
春柳揉着胳膊嘟哝,“就当个闲话说说呗。谁象你见天闷着头。”
赵昱森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见爹娘与何氏夫妇说的投机,便借口出来。
院中空无一人,东面大杏树底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便走了过去。
武睿正馋着最高枝头上那几颗黄澄澄的杏子,他要上去,春杏不让,万一他在自己家摔着了,最终还是自己爹娘受连累。
两人正僵持着,赵昱森过来,抬头看看,笑了笑,“别争了,我上去给你们摘。”
他走到大树跟前儿,双手用力,脚蹬树杆,两三下爬上树,动作干净利索,李薇感叹着,一看他这架式就知小时候是个爬树高手。
待李薇感叹完,他已把连枝条折断从树下滑了下来。
武睿喊着,“喂,你怎么毁人家树啊?!”
赵昱森笑笑,把树枝递过来,“明年还会再发结果新枝的。”
春杏虽不懂,也见过李海歆给杏树剪枝,笑呵呵接过结了七八个黄澄澄大杏子的树枝,伸手要摘。
武睿大喝一声,“不准摘!”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春杏跟前儿,气势汹汹的喊,“是我的!”
春杏恼得扬手作势要扔,武睿又连蹦带跳,惊天动地一阵吼叫。春桃从东屋探出头,柔声喊她:“春杏,把杏子给睿哥儿!”
赵昱森应声往东屋那边儿张望,春桃见他转过头来,忙又缩了回去。
赵昱森只看到半面娇颜在眼前一晃而过,直叹遗憾。
石头爹娘在屋里和何氏说了闲话,表了谢意就要家去。何氏知道他们路远,也不狠留。把刚打下的新鲜杏子装了一满篮子,又给装了一篮子鸡蛋塞给石头娘。
送走赵家三口,武睿也该回去了。把这些人都送走,才算是清静下来。
傍晚的时候,许氏又抱着连花过来,这是他们分家之后,第二次上门儿。李海歆正在院中西角的位置打拴牛桩子,她进了一进院子就笑着,“哟,大哥,小牛犊子买回来了?”
李海歆应了一声。
何氏在堂屋听见,出来接过来话,“春峰娘有事儿啊?”
许氏笑笑,说没事,又让莲花叫大娘。莲花往她怀里躲了躲,不肯叫人。何氏让这娘俩儿到堂屋里,进里间儿拿了两块点心,并几个大杏子给她。
许氏眼睛眨了几眨,问何氏:“大嫂,这小牛犊子多少大钱儿买的?”
何氏说,“一吊零五百个钱儿。”
许氏眼睛猛闪,伸手抓起桌上的杏子,往嘴里塞了一个,才说,“这杏子怪好吃。大嫂搬到八爷爷这老房子里,也搬对了。光这几棵大杏树,一年也能卖不少钱儿。”
何氏听她这样说,就知道她有事儿。也不接话。老二家的向来是想说什么,必先扯一圈这个那个的。
许氏又伸手拿了一个杏子掰开,往嘴里塞着,边说,“我娘家嫂子的弟弟家里的老牛前些日也下了小牛犊,才卖一吊零三百个钱儿。”
何氏倒也知道这牛犊子价高了点,可是才刚半个月,骨架子大得象足月的牛犊子一样,又见那头老母牛,体格健壮,寻思着买牲口不就要买个壮实能干活儿的。就把这话说了。
许氏一撇嘴儿,填了半个杏子到嘴里嚼着,“那家啊,肯定是知道大哥大嫂家有钱,故意讹上几个。”
何氏摆摆手,不接她有钱没钱的话,“行了,春峰娘,一个愿买一个愿卖的,哪里能说得讹不讹的?街里街坊的让人家听去传了闲话也不好。”又说她要去收拾菜做晚饭,问她还有事儿没?
许氏讪笑一声,顺了下耳根碎发,“今儿来还真有一件事儿。”说完等何氏问她。
何氏可没功夫跟她闲叙叨那么多,“啥事啊,你快说吧。小猪娃儿和鸡都叫唤上了。”
“老二跟我商量着要送春峰去学里。让来问问大嫂,束修是多少,拜师礼送多少。”
何氏一听这个,也算是正事儿。就跟她说,年哥儿当时拜师时,是拿了两斤肉,三十个鸡蛋,买了两包茶叶。另外,束修费每半年一交。一个月若是在学里吃午饭就是一百六十个钱儿,不在学里吃午饭是八十个钱儿。
许氏就接口说这两天赶着把家里的粮食卖卖好凑钱给春峰上学用。
用过晚饭,有阴云从四边升起,风凉爽起来。李海歆仰头看了半晌,跟何氏说,“怕是要下雨了。”
李薇也抬起头看天,可不阴云积得很快,转眼就到头顶了。皱了皱小眉头,前两年一直缺水,今年倒好,从开春到现在几乎不隔月的下雨。
佟永年看看她皱巴的小脸儿,走过来拍她的头,浅笑哄着,“下雨了,哥哥给梨花的小菜园子排水。”
李薇咧嘴笑着,点点头,“好。”
第二天,许氏又来了,说刚分了家,要用钱的地方多,春峰上学还差二百个钱儿,跟大嫂借借。
这也不是她第一回开口借钱,去年春上先是来借二十个大钱儿,要买种蛋喂鸡,何氏便把家里头的鸡蛋挑了三十个出来,让她等鸡下了蛋再还,到后来,她鸡娃儿也没抱,自然也不提还钱这茬儿事。
去年麦收后,她来家里又借二十个钱儿,说走娘家李王氏给备的礼薄,她想着再去买几斤豆腐,当时何氏不在家,李海歆大男人总抹不开脸面儿,又给她二十个钱。后也没听她提过钱这茬儿事。估计是认为何氏不知道呢。
今年刚过完年又来借钱,被春柳提到之前的鸡蛋和钱,臊走了。有一阵子不来了。
这回又来借。何氏头痛,不借吧,她打着给孩子上学的名呢,借吧,借过这一回保准还有下回。
就坐着不吭声。她不吭声,许氏就等着,嘴里絮叨叨的说着日子过得怎么艰难怎么艰难,大哥大嫂还帮衬着老三让他跟着编簸箕赚了些钱儿,都是自家兄弟也不帮衬帮衬他们等等。
李海歆从外面进来,“春峰娘,我们家里的孩子也一里一里大了,用钱的地方也多。多了给你凑不出来,拿一百个钱儿给你,算是我这个大伯子给春峰尽的一份心。再者梨花小舅舅往前要参加乡试,到时候我和你嫂子还得找你和老二借借,你们可别推脱……”
何氏听李海歆这么说了,进屋拿了一百个钱儿给她。许氏讪讪接过来,不敢接李海歆后面的话儿,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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