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唤作素馨的丫鬟是婆婆孟氏身边的,这番神色说不得是婆婆那里有什么对自己不好的事儿出来?会是什么事呢?她想着想着,脸色立时变了:难道说自己相公不但与自己暗示,竟还是求了婆婆孟氏,而婆母也是许了这件事!
不!不会的!
在这个念头闪现的瞬间,张氏就是将它死死压在心底:瞧着那两个小姑子与自己婆母的关系极好,对着自己婆婆的性子为人自然是知道的七七八八,她们既然都是说了那样的话,那自己婆婆应该、不、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或许、或许,就是因为那是自己婆婆身边的丫鬟,所以,所以也对那个锦葵,颇为知道的,才会用那样的眼神……
想到这里,张氏的神色总算好了些,只是还有几分失魂落魄的。边上的绿桂见着离着屋子不远了,自己主子还是这么一副模样,少不得咳嗽了两声,又是轻轻碰了碰那张氏的手腕,低声道:“少奶奶,前面就到了,这一段路原是青石板铺就的,瞧着还沾了些水,仔细脚滑。”
“嗯、哦。”张氏胡乱应了一声,也是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收敛起来,只与绿桂扯了扯唇角,淡淡道:“没事儿,我就是多想了些事,想得多了点。”
绿桂没有说什么,说到这里她一个做奴婢的,就不该插嘴了。又是在这个地方,多少丫鬟婆子来来往往的,说得多了也不好。因此,她只垂头应了一句,就是扶着张氏慢慢到了屋子里头去。一行人都是张氏的心腹,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不自在,只在张氏走入里屋坐下来后,或是端来热汤水,或是挑拣衣衫,或是取来梳妆镜台,或是取来首饰匣子,或是不多时便是与张氏梳洗了一番,换上一件桃红洒花芙蓉的衫子,一条海棠红洒金裙,再重头打理发髻妆容。
将乌黑的青丝绾成极舒缓柔婉的牡丹髻,又是插了一支鎏金红宝石凤钗,两三支红珊瑚攒珠小簪,一支鎏金嵌五色碎玉扁簪。张氏用手扶着发髻,左右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点头道:“先前得的那纱花儿在哪里?我觉得那榴花的样式不错,也是合适。”
说话间,边上的丫鬟忙就是翻出一个匣子来,送到张氏的面前打开:“您说的可是这一匣子的纱花儿?这样式极好,又是新得的。”张氏自是点头的,这一匣子的纱花,还是当初自己婆婆张氏送过来的,这会子插戴上,也算是一种表态。而且,这样式以及料子,还真是不错。再说,榴花的意思,也……
“榴开百子,奶奶送的花儿,果真是极合适的。少奶奶这会子想起来,也是极好的征兆呢。”绿桂也是知机的,当下忙就是开口奉承,一面悄声笑着,一面道。
“浑说什么!”张氏脸颊上腾得浮现一抹胭脂般的红晕,但又不舍得将这巧丫头的好话儿给压下去,只半是嗔怪,半是欣喜地说了一句软绵绵的嗔怪后,就是没有再说这绿桂什么话,只站起身来咳嗽一声:“好了,这会子也是好了,都散了吧。我也渴了,且倒一盏茶与我润润唇。”
绿桂笑着应了,脚下挪动几步,正是提壶预倒一盏茶来,忽而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奶奶,少爷回来了。”她手指微微一顿,便将些许怔忪遮掩下去,只将茶盏递与张氏吃了一口,再扶起已是准备妥当的她。张氏并无察觉,只是顺着绿桂的力道站起身来,抬头往那帘帐处看去。
尚宁已是掀起那大红洒花绸帘,正是唇角带笑,大步走了进来。他见着自己新婚的娇妻妆扮娇美,正凝视着自己,便淡淡一笑,唤了一声娘子,一面道:“为夫回来了。”
“相公回来了。外头热着,赶紧吃一盏茶润润唇,坐着歇一会儿。”张颖玉目光微微闪动,看着尚宁神色之间自然而然,并不见多少异样,也没对自己提什么锦葵之类的话,便笑了笑,先是服侍他坐下来,倒了茶端与他吃,又打量着衣衫道:“相公既是回来了,等会儿又是见父亲、母亲的,这衣衫倒也不必这般板正,不如择两件松快的家常衣衫换去。”
“原该如此。”尚宁听得这话,也是点头。这外头这么个大热太阳,身为读书人又要穿戴得体端庄,便是再轻薄的料子,都要增两层的,哪里比得上家常的衣衫,轻薄妥帖,最是舒爽不过的。由此,他听得点了点头,也是应承了这话。张氏见着他许了这事,便忙令丫鬟去取衣衫来,预备亲自与尚宁换装。
不想,尚宁却是道:“你也是劳累一日,纵然贤惠,也不在这上面,锦葵素来知道这些的,让她伺候便妥当了。”说着话,他便与身后跟进来的锦葵点了点头,自起身到了内室换装不提。这张氏原就是为着锦葵而膈应的,此时见着尚宁这般行事,脸色微微一白,差点儿就是要按捺不住了。
但看着另外一侧那锦葵也是变了脸色,怯怯地低下头来。张氏还是咬牙将这个事儿绷住,恨恨在心底道:不论如何,我是正房嫡妻,这情势上面自是占了好的,此时一家小小事儿,若是忍不住说道出来,那丫头再装一装,只怕自己这妒忌不贤的帽子就要戴上了!新婚未久,若是沾了那妒忌这两字,婆家上下人等会怎么想!
也是思及此处,这张氏方是咬牙绷住这心头的怒火,反而微微一笑,与那锦葵道:“那便多麻烦锦葵姑娘了。”她面上神色微微僵硬,手指也死死揪着帕子,声音却是依旧端庄柔和,让正往屋子里走去的尚宁听得心头微点:看来这张氏果真是个贤惠的,倒是锦葵想多了些,自己只要敬重她做嫡妻的权儿,想来锦葵之事她也不会太过计较的。
“是,少奶奶。”锦葵看着这张氏神色举动,心里暗暗一叹,只十分端正规矩地行了礼,而后才是慢慢随着尚宁到了内室,与他换了一身淡青的夏布衫子,去了腰带上挂着的那些多余的配件,下面的靴子也换成玄青底儿的绸鞋,再绞了巾帕与他擦脸擦手,整理衣冠,好一通功夫过去,这事儿方算齐全。
张氏原被尚宁那么一通话闹得心头发狠,牙根发痒,可待得边上的丫鬟瞧这不对,忙碰了碰她的手,好一通示意,她缓过神来,便也将脸上的那一股子忌恨暂且按下去,只端着茶盏慢慢啜饮,把心里的那些事顺着茶水一股脑地往下咽。也是由此,尚宁出来的时候,却是看到张氏正神色自若,垂眼慢慢地啜饮茶水,意态颇为闲淡,他这心底不免越发的满意,笑着上前来,问了两句话,就是与她一并往孟氏的屋子里走去。
张氏神态虽说自若,但心底哪里能放得下。看着那锦葵垂眉低眼默默跟在尚宁身后,一侧的日光映照在她的肌肤上,细致莹白,如同上好的白瓷一般剔透,兼着那秀眉水眸,琼鼻樱唇,越发得娇美,她虽说还记得敏君繁君所说的话,知道她们说得才是道理。可这才是新婚,相公又是才貌俱全的,哪里能舍得下分与这锦葵,由此,她暗暗在心中揣测一番,终究咬牙下了个决定:自己也就是初来乍到,没个心腹在这里,方兢兢战战,若是能挑两个能够信任的府里的人在身边,好生调教,或许能更好些。有了这个想念,张氏倒是缓了缓神情,一侧的锦葵偷眼看着,心里头微微颤了颤,眸光越发得幽深起来。
尚宁对此却是浑然不知,依旧是说谈如初,一行人行至孟氏的屋子里,尚宁便伸手扶了张氏一下,与她并肩走入屋子里。张氏搭在尚宁的手腕的手指微微一颤,指尖微颤,却还是迅速稳定下来,她唇角勾起一丝柔婉的笑容,与尚宁相视一笑,就抬头看向室内。
敏君繁君两人来的早些,正是站在那里含笑看着他们进来,而孟氏并徐允谦两人也是放下了茶盏,孟氏更是笑着道:“你们来了,正正好说到你们两个呢。”
张氏脸颊微微一红,与尚宁一并与孟氏和徐允谦两人行礼问好之后,才是笑意盈盈地坐下来,与敏君繁君一道儿跟孟氏应承说话。徐允谦看着这新媳妇与自己夫人、女儿相处颇好,便也点了点头,抚须看向尚宁,问了几句近日读书之类的话。两厢说了半晌子,孟氏看着气氛和乐融融,但话题却慢慢有些说不下去,便笑着道:“说来时辰也是差不多了,竟是起身去用餐吧。想来那些小丫头们也是该摆好饭了。”
众人自是点头,一并起身往小厅走去。此间,张氏少不得站着布菜,与众人都是夹了几筷子后,孟氏便是道:“今儿难得人来的齐全,这规矩也是过了,你也坐下来吃一点子,不然满桌子都是坐着,单单你站着,倒也看不过来。”因此,只命她坐下来吃酒用餐。 锦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