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君听得这话,抬头看了孟氏一眼,心中暗暗纳罕,徐允谦许是拜见过了的,不曾提也就罢了。这孟氏是长,自己为幼,这老太太怎么连一丝话也不提就转到自个头上来?这说起来,仿佛没个孟氏在边上一般。她心里这么想着,却也不敢抗拒古代的孝道,只得上前来与老太太跪下磕了一个头,垂头道:“老太太,是曾孙女儿不孝,累得您牵挂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倒对敏君多了几分纳罕,伸手招过她,自是询问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却丝毫不曾理会徐允谦并孟氏两个。一边的王氏看着如此,只叹了一口气,拭去眼角一点泪,竟也不曾多话。徐允谦并孟氏两个站在那里,又不好行礼,又不能不行礼就坐下,倒是站不是站坐不是坐地颇为尴尬。
好是半日,敏君总算应付完了老太太,退下来的时候,徐允谦、孟氏方才带着她与繁君上前来行大礼。老太太看着,也就伸手虚虚扶了徐允谦起来,只道:“还不见过你母亲、婶子,她们嘴上是不大说,心底哪里能不念着你呢。先前你过来,也因着官衙里头的事,日日早出晚归的,你母亲说起你,少不得垂泪担心,只都避着人的,方才无人知晓。你日渐大了,又有儿有女,必定也能体会其中的苦心。”
听得这话,徐允谦忙起身与自己的亲娘朱氏,婶娘闵氏行了礼请安。言辞行止都是透着亲热周到,并不见素日的一丝怨怼,仿佛这些日子必而少见的不是他一般。孟氏看着情况颇有些不对,忙将尚博尚礼两个小婴儿抱过来露了一面。
看到两个粉团儿一般的婴孩,不但老太太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连着朱氏闵氏也多了三分稀罕的意思,连着问了好些话,方才罢手。
而徐允谦、孟氏、敏君、繁君方得了座位,安生坐下来,陪着老太太说了一番话,便得了令,先安置妥当去。而后徐允谦自去衙门并几个知交那里走一趟,孟氏却带着敏君繁君两个到了徐允谦之母朱氏的屋子里,前去请安。
先前老太太在,朱氏说不得什么话,这会子方才是说话的时候。果然,待得孟氏到了地方,几个妯娌侄女都在里头候着了。敏君繁君两个都不曾见过这里的人,此时上前来,又是一番厮见。
“这是你大伯娘,大堂姐,二堂姐。”随着孟氏的话,敏君抬头看去,这大伯娘秦氏年约三十许,容貌丰美,发鬓乌黑浓密,瞧着很是妩媚。边上站着两个姑娘,一个丰盈秀美,肌骨莹润,穿着大红百蝶穿花的纱衫,原是大堂姐徐璧君,另一个细眉细眼,生得体态窈窕轻盈,乃是二堂姐徐婉君。
敏君与繁君笑着道了万福,又称璧君为大姐姐,婉君为二姐姐,说话很是谦逊柔和。秦氏见了,忙拉住了两人,笑着赞了两句。边上的二伯娘西门氏便道:“嫂子真真喜欢女孩儿,自己有了璧君婉君两个,都还不足,瞧见了女孩儿,便疼得如同自个眼珠子似的。”
这话说的放肆,可大堂里头人人都是笑着,并无异样之处,敏君眉梢一挑,便知道这西门氏必定也是个厉害的,当下便偷看了一眼。只见这西门氏二十七八的年纪,风流苗条,长得很是秀丽,一双水杏似的眸子透着机灵,身边站着一个削肩柳腰的小姑娘,想来是那五堂妹徐嘉君。
敏君正是想着,那边西门氏与秦氏已经说了一通话。末了,朱氏不但不生什么恼怒的心思,反倒笑着打趣:“罢了罢了,你们两个还是当长辈的,这两个还没认清人,你们便自说自话起来,旁人瞧见了,什么意思啊!”说话间,朱氏犹是打量了孟氏一眼,看着她低头不说话,方才转过头去。
西门氏忙笑着回话,又拉着敏君的手介绍了剩下的婶娘常氏以及她的两个小女儿。常氏神色淡淡的,略略说了两句,便没多言。而她的女儿徐湘君、徐惠君,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形容尚小,且不必提了。
敏君与繁君两个安安静静行了礼,自得了些表礼,坐在下面没说话。
孟氏瞧着她们行事都是一板一眼,并无出奇的地方,便点了点头,转身笑着与朱氏道:“母亲,她们两个都还小着,头一次见了亲戚,竟像是捆了千斤的担子,竟是手脚都不大能使唤了。”
这话一说,秦氏、西门氏也都是随着话凑趣笑了,秦氏一面用纱帕捂住嘴,一面赶在朱氏面前笑着道:“三弟妹何必如此小心,两个侄女儿虽都小着,但行事说话已经极有谱儿,规规矩矩,安安静静,正是女儿家的样子。”
坐在主位的朱氏听了也是点头,道:“我瞧着也是水灵灵的,模样儿也不错,性子安静些,倒也是好的。”自个婆婆说了话,几个儿媳妇能有旁的话?连着西门氏、常氏都是随着话头称赞了两句。孟氏忙是笑着道:“当不得母亲、大嫂子、二嫂子、四弟妹的话,我只怕眼下是省事儿了,只是这会规矩过大了,日后到了管家理事上头可得头疼了。”
“这倒是真的,这管家理事,嘴上的功夫可少不得,那些婆子丫鬟没个话压着,可是不行的。”这话一说,那西门氏倒有些点头,她的女儿嘉君虽是爱玩爱笑的,可一张利口惯会挑尖儿,最是爽利不过的,做母亲的这会子说起来,自然有些得意的。
“女子总以贞静为主,行事说话过得去也就是了。”听到这话,那常氏仿佛有些不大入眼,这瞥了西门氏一眼,淡淡凑了一句话后,便令婆子将两个女儿湘君惠君抱走:“她们两个素来体弱,年纪又小,正该是去顽的。如今娇客已经见了,待她们去花园子吧。”
做婆婆的朱氏闻言也是点了点头,将这里的女孩子都是打发去顽儿:“正该如此,女儿家虽得学规矩,但若木木呆呆连说话顽儿都不会,却也没什么意思。璧君婉君,你们大一些,如今两个妹妹来了,可得好生招呼。嘉君也得和气些相处。”
连着敏君繁君在内的五个女孩儿听了,自是站起身来笑着应了,自退下去不提。
而孟氏听得这话,眼皮子微微一挑,却是没说什么话,只是用纱帕擦了擦唇角,低头将茶盏端起来尝了一口,就是笑着抬起头与朱氏细细说着些家务人情的话儿。她知道,这是朱氏打发了几个小辈,预备与她说些什么东西。具体说些什么事情,她也是晓得的,那件事儿她可没有丝毫错处,应付过去,倒也不难。因此说话言行仿佛一丁点也瞧不出来这里头的意思。
朱氏见了,皱了皱眉。敏君退下前抬头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了一皱,知道孟氏说不得会有些麻烦。只是她不过是个小辈,说不得什么话,当下便担心地看了孟氏一眼。
孟氏偷眼瞧见了,侧过脸微微勾起唇角,用眼神安抚了一下女儿,便重头与朱氏并三个妯娌说起闲话了。敏君见着她如此,心底暗暗叹气,脚步顿了一顿,还是退了下去。
“三妹妹,四妹妹,这会子还是先到我的屋子里去吧。”徐璧君身为大姐,又是长房嫡女,她自是头一个开口说话的。另外的婉君与嘉君听了,一个点头笑了称是,另一个随口应了没什么反对的意思。敏君与繁君看在眼中,也只得点头应了。
璧君看着新来的两个堂妹,随都还小,但容貌也渐渐有了模子,一个丰盈端雅,一个透着娇憨,说话行事都安静随大流的。再加上先前母亲秦氏细细嘱咐过,知道眼下自己那个三叔并不与旧日一般没底气,这两个还得好生照顾妥当的,由此自己说话的时候比平日越发得和气。
只是虽然招待迎合都算妥当,但敏君瞧在眼中,却不觉得这璧君是个和气的。旁的不说,单单看她说话的眼神儿,就透着一丝轻蔑的味道。等到了她的屋子里坐下,吃了一口茶,她说起什么物件儿之类的东西时,总忙不迭地细细介绍,仿佛自己与繁君两个都是没见过世面,一点精致些的东西都没有一般。
此时送了个小小的九连环来做见面礼儿,还特特将这由来玩法说了一通。敏君倒也罢了,只是冷眼旁观。一边的繁君本就是个性子躁的,虽然近来也改了好些,但到底还小,听得几句也就罢了,这长篇大论下来,实在觉得呱噪不过。再想着日后还得听这些东西,她由不得皱了皱眉,特特咳嗽了一声,妆着天真无邪的样子,笑着晃了晃手中的这个九连环道:“姐姐,这瞧着与先前你得的那件玉质的九连环很是相似,没想着玩法也是一般的。只是我们比不得大堂姐晓得多,好些法子都不大晓得呢。”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很是高兴地与璧君道:“可得多谢大堂姐的话,那个九连环我玩过几次都没解出来,今儿听了这些话,想来回去就能玩出个花样子来的。”
璧君的脸色立时变得有些铁青起来,婉君瞧在眼中,嘴角微微有些颤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另一个嘉君虽然与璧君相处得不大好,但到底与敏君繁君两个更为隔阂陌生,看着眼前一下子安静下来了,便咳嗽了一声,道:“原来三姐姐四姐姐也爱玩这个,说道来,这九连环虽然简单,样式大小还是有些变动的。只是玩得多了,眼睛泛酸,要我的意思,也就是随手玩两下的,平日里只摆着招灰尘。璧君姐姐只怕是两位姐姐在这里没个人说话,才巴巴送了这个。”
听了这话,璧君也是那话掩饰了一下,略略再说了两句,便也没兴致招呼了,五个人自散了去。敏君与繁君探问地孟氏已经回去了,便也一路往自家的几个院子走去。一路上,繁君拿着璧君说的话冷嘲了几声:“就这还是长房嫡出的女儿,今儿真真是见识到了。话里话外,我们这两个竟都成了乡下来的土包子。”
“很不必理会这些,咱们自家过日子,与她们无关。虽说是亲戚姐妹,但面子情上过得去,旁的是好是坏,也就随我们的心了。”敏君劝了一句,见繁君仍旧有些愤愤的,便摇了摇头,推说有些倦了,自回到屋子里去了。
岂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就听到一个仍旧熟悉声音忽然道:“敏君,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这是……
敏君猛然抬起头看去,那苏瑾身穿着深青八宝如意团纹的衫子,唇角带笑,正站在一株开得极艳的海棠树下,温然而笑。清风徐徐而来,他的肩膀的一点花瓣也随之而落。 锦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