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皆大欢喜。
可到了夜里,徐允谦、孟氏并敏君都是在心底筹算了一番,睡得也比往日更晚了一些。及至第二日,徐允谦带着几分兴奋与高兴,踌躇满志地自去衙门料理心里头的大事,孟氏却将敏君唤了过来。
“昨日那事儿,你怎么想到的?”孟氏虽然欣喜女儿懂事了,可也怕是什么丫鬟婆子唆使的。这事儿虽然是好事儿,但却也不能被下人给辖制了去。便真的是女儿自个想的,但这样的主意,她都想不到,繁君一个小小的孩子,如何想到这些来:“可是什么人说与你听的?”
“娘,女儿就不能想到这些去?”敏君脸上带着笑,撒了一会子娇,才将心里头早有的理由说了出来:“只是先前认得苏娴,说道起来,她的厨艺好,茶道也高明,女红针黹这些上头虽说不准,但她比女儿大一些,早年女儿身子又弱,她必定早些学了,说道起来,女儿竟是没一样比她好的。”说到这里,敏君便有些悻悻然起来,嘴角也是耷拉下来了。
“你心里不服,就变着花样儿寻出些东西来?”听了这话,孟氏撑不住笑了出来,她伸出手指头轻轻敲了敲敏君的额头,柔声道:“真真是个小孩儿,竟是一点事也熬不住。也罢了,你既是定下心思要做的,可得做好了。”
既是这个念头,孟氏倒也能猜测出几分来。毕竟,徐允谦自个都开了半亩田,使了几个粗仆下地,自己平日也偶尔有动手的。敏君想到这个,倒也不算什么出奇的事情。不过巧在那个时候,正正当当的提出来,却使得相公更喜欢自己并女儿罢了。
由着如此,孟氏便越发仔细小心,毕竟这府里的人多了,各处嘴杂的也不少,总不能让这一个好事变成旁人的口舌。仔细想了一通后,她先打发了一个心腹婆子去周整此事,务必细细做妥当了,再唤了两个身边伺候的小丫鬟小鹭、小鸾过来:“自今日起,你们就去大姑娘的屋子里去,姑娘作甚么,你也也学什么,要小心仔细,若是有什么不听话的,可仔细你们的皮。”
这般敲打了一番,又略微说了几句庄稼的事情,看着两人只有磕头应是的样子,便挥了挥手,令青莲带着两人过去:“将这两个小丫鬟送到敏君的屋子里使唤。这名字旧日也是随口取的,敏君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再改一个吧。”
青莲自是笑着应了,领了这两人到了敏君的屋子里。她也是知道孟氏的意思的,虽然看着两日平日还好,但此时也是着意敲打了一番。可这两个小丫鬟旧日曾因为鬼话之说被敏君狠狠说了一顿,自然晓得自家看着娇弱的大姑娘心性如何,一点也不敢马虎大意了,竟是恭恭敬敬的,只有低头的份。青莲看了,虽然纳罕,倒也多了几分高兴来:“旧日看着你们两个生的也好,虽单薄些了,可但凡事情教到你们手里,都是妥当的。今日果然有了几分造化。且好生伺候姑娘。大姑娘虽然是个心细能干的,心性却好,你们自小就忠心伏侍,日后必定会有好日子过的。”
听了这话,小鹭小鸾两个忙都低头道一声多谢青莲姐姐指点的话,相互对视一眼,就随着青莲到了敏君的屋子外头。
站在外头通传了一声,三人便前后走入屋子里头,她们脸上都带着笑,看着敏君有些疑惑的眼神,青莲细细讲事情说了一通,又道:“这原就该与姑娘的,只是近来事多,奶奶总有些忘了,昨日三爷提起来,便索性挑了两个送来。”说完这话,她拉着两人说了名字的事情,只道姑娘尽管挑喜欢的就是。
“娘既是这么说,那就留下。至于名字,小鸾小鹭,小鸾小鹭,就改一个字,一个唤锦鹭,一个唤翠鸾吧。”敏君看着这两个小丫鬟,还有几分记的,却也不是爱多嘴多舌的,便也没挑剔,只随口取了两个名字让青莲回去交差,自唤了青梅过来将她们领去。一面又问孟氏的身子:“娘这会子都还好吧。”
“奶奶今日瞧着精神不错,脸色也好。”青莲笑着回了话。她是孟氏心腹的丫鬟,素日也是极忠心的,瞧着自家姑娘与奶奶越发相处得好了,脸上也由不得带出笑来。
敏君闻言点了点头,自己起身从内室端出一个插着金红两色唐菖蒲的西番花样式的花盆出来,递了过去:“前些日子在院子里顽,偶尔瞧见那菖蒲开得极好,又是新嫩,又是娇美,便使人取来花盆分了几株,这几日用水养着,却还是精神。恰好你来了,便端一个过去与母亲玩赏吧。”
青莲瞧着这花盆里头插着七株菖蒲,虽都娇小,每株也是秀美娇艳的。令还有几片叶,配上大小拳石两块,高低疏密,安置地妥妥当当,看上去自有一番风味画意,心里头便颇有感叹,道:“姑娘真真孝顺,连一株花儿都不忘了奶奶。这花又好看又新奇,奶奶瞧见,必定喜欢。”
“喜欢便好。”敏君笑了笑,又与青莲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她去回话,自己却坐回到原来的地方,依旧做自个的针线活计。只那青莲笑着拿着花,小心翼翼走着路,却不防转角处忽然跑来个人,差点就将她撞到。
好在青莲眼尖又伶俐,生生避开来,方才松了一口气。她一时受了惊,脸色便有些不好看,抬头正是斥骂几句,却没想到一抬头看见的竟是繁君。
“二姑娘。”青莲愣了一下,看着衣裳凌乱,面白眼肿的繁君,一时也是被吓着了。她这么些年过来,可从未见过繁君这般狼狈的样子:“您这是怎么了?”
这繁君抬头看到是青莲,脸色也是变了。那日徐允谦真真厌了碧痕,将这母子三人一股脑从打入水底下后,繁君的日子便一日更比一日难过起来。孟氏虽说不与这三个计较,也有把握让他们这辈子吃不了兜着走,可下头的人最是知道踩低捧高的,今日风水轮流转,他们失了宠爱,又无孟氏当家的权在手,如何能好过。
虽然这供应上的吃穿衣着都是足够的,但原先吃的是金羹玉液,今日吃的就是普通的米粮,他们如何受得住?开始还是如同旧日一般斥骂,等着孟氏巴巴将好东西送来。谁知道来的却是徐允谦特特从京城里请来的嬷嬷。
什么规矩礼数,都是按着最严实的来说来教的,一个不好,就是饿一顿、两顿、一天或者打手心、跪祖宗排位等惩罚。繁君又牵挂这碧痕,总送些金银衣裳并吃食,一日没了她的信,心中便不安,由此老被那些嬷嬷责骂。
这等苦楚更是说也说不尽的。
今日她就是为了要见碧痕一面,偷偷跑出来的,此时看到青莲在这里,脸色一变,竟改了往日跋扈不堪的脾气,忙就是窜出去了。青莲看在眼中,感叹在心底。她是孟氏的心腹丫鬟,总伺候在面前,自然晓得这繁君近来的事情。
“二姑娘往日这么个模样,今日却又是一个摸样。只是可惜了。”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青莲就捧着花盆到了孟氏的屋子里,将花盆一事细细说了,又提到繁君的事情。
孟氏听着这话,也是挑了挑眉,看着这一盆唐菖蒲,想了想后还是道:“这二丫头到底比那个大的晓得事情些。往日她的品格儿我都很瞧不上眼。没想到这一遭从天上倒到泥淖里,她却是出息了。也罢了,瞧着也是相公的骨肉,兼着敏君这般孝顺,我心里也高兴,便也让她们好生聚一聚。”
“奶奶……”青莲听了这话,却是皱了皱眉头,这打蛇不死却要遭蛇咬的,虽然碧痕做了许多错事,但徐允谦若是念及旧情,又是恕了她,那岂不是又回到从前了?想着这个,她到时后悔自己的多嘴了。
“你不晓得,这里头的事情还多着呢。”孟氏笑了一笑,手指摸着唐菖蒲娇嫩的花朵,脸上却露出几分讽刺来:“纵然这二丫头晓得事情,这也要看那两个如何。你瞧着那碧痕素日更疼哪个?那是个聪明的?”说到这里,她眼神柔和了下来:“要晓得,二丫头才几岁,能知道多少事情?有些事儿,等大一些,也就忘了。”
“可三爷那里……”青莲还是有些担心。
孟氏微微一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这男人的心,你还不懂,他要是多情,能深情地令你绝望,可要是无情,也是斩钉截铁的。咱们的三爷,就是个中翘楚。再者,这旧爱真的能比得过新宠,我却不信了。你且去唤了春草来我跟前伺候,这没名没分的事儿,索性这几年一整个利索弄完了,日后也没得碍眼。”
青莲不知底里,但看着孟氏这般坚持,也就唤了春草过来。
是夜,这徐允谦留在孟氏吃了几盏酒,春草过来扶着他回了自个的屋子里,便没有回来。第二日,孟氏看着已经留着小妇人发髻的春草,微微一笑,赐了几样东西,打发她到了一间略远的小厢房里住去了——那里,原都是碧痕的屋子。 锦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