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和李姑姑差点干了整个通宵,等最后一个坛子封好,潮生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扶着墙慢慢走了几步,在门口小凳上坐下。
李姑姑倒了热水给她:“喝口。”
“谢谢姑姑。”
门外头,夜空中一轮圆月皎洁,映得四周的星星都失色黯淡了。
李姑姑伸伸腰:“唉哟,到底老了。”
潮生把碗一放:“我给你捶捶。”
李姑姑一笑:“行啦,你也累。知道你有这份儿孝心就成。要是我往前二十年……不,十年,这活计都不在话下,现在不成了。”
“姑姑是天天操劳,亏着了。听说府里药房要配药呢,我和小顺说说,抓两副补药你吃。”
“补药是不指望了。”这会儿月明星稀,李姑姑也有些感慨:“喏,你瞧,天上是这样,地上也是这样……这在宫里头啊,皇后娘娘就是那月亮,后宫其他人就是星星……这在咱府里啊……”
嗯,皇子妃就是那月亮,其他人都要退避远扬。
李姑姑嘿的一笑:“可是这月亮也是轮流做的……又不是独一家儿。”
潮生搓着手靠过来:“姑姑给我讲讲呗。”
“嗯,”李姑姑也来了谈兴,两人支起窗篷,倒了壶热茶。
“现在皇后娘娘姓陆——不过她可不是皇上的原配……”
潮生依稀听人说过,点了点头。
“先头皇后姓蔡,出身世家。她嫁与皇上时十六岁,也是皇子妃。跟皇上一路熬了许多年,生了四个孩子,养活的只有大皇子和大公主两个。可惜大皇子后来也亡了,大公主嫁得又远……”
“嫁在哪里?”
“在昆州啊……”
潮生吃了一惊。
她曾在四皇子那里见过舆图,中原与东南上面标的地名密密麻麻,往西北去,越远字越是稀疏,有的地方大片空白,那意思肯定是无人区了。直到图的角落里,才有一个红色的小字注着昆州二字。正因为它如此偏远,潮生才记住了这个地名。
那么远!
朝廷的势力几乎不能到那里,大公主这不等于和番了么?
“先皇后娘娘在时,堪称明月当空,她和皇上是少年夫妻恩爱情深,又共过患难……”李姑姑说:“我进宫时蔡皇后还活着,我见过一回,要说相貌,没有现在这位陆皇后美,但是一派国母威仪,又温婉爽朗……”李姑姑没有多说,接着说:“后来蔡皇后病亡,隔了两年,皇上立了现在这位陆皇后,陆皇后原是宫妃,貌美多才,称一声艳冠群芳也不为过。皇上对她也甚是爱宠,有一段日子甚至言听计从……那时候后宫里头出了不少事儿,大皇子也是那时候没的。”
“可是大皇子不是在东宫去的么?”
“是啊,所以说,咱们皇后娘娘半点干系也没有啊。”李姑姑说:“我进宫后先学规矩,后来打杂儿,小宫女们要干的事儿都没少干过。后来严美人那里要人,我被分过去。伺候了五年半,严美人晋位为妃,后来怀了身孕。”李姑姑给自己倒了半杯茶,抿了一口,倒象是在抿酒,她声音低了些:“严妃知道皇后手段厉害,所以格外当心,可是这世上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再小心还是防不胜防……”
“严妃也……”
“她没有你伺候的那位安妃好命。安妃起码自己没送命,还升了位份,严妃是怀到六个月的时候出了事,嘶喊了一日一夜,一尸两命。”
潮生打了个哆嗦。
静寂的夜间听到这样惊骇的宫闱往事,让人不寒而栗。
“严妃出事之后,我的遭遇你也想得出。当时宫中几个要好的姐妹都死了,包括九儿,我和你说起过她吧?我捡了条命,一直挣扎到如今。”
潮生想起李姑姑上次在皇帝面前露面,皇帝居然还对她有些印象。
也许皇帝早忘了严妃,以及严妃身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李玉檀。但是他或许还对自己喝过的汤有印象,也多少记得曾经历过的那些温香软玉的快活。
男人的温存,就是这样淡薄,人没走,茶就凉。
更何况蔡皇后、严妃都死了这么多年了。
难道还指望皇帝对她们追忆思思,守身如玉?
呸,别做梦了,别说皇帝,就是普通男人也不可能。前头妻死了,后脚就会再续一个,纳上妾,搂着婢,一点不耽误过日子。
李姑姑说:“可是陆皇后现下年纪也不轻了,她现在的心思多不在争宠上,而是夺势……”
潮生点点头。
这要是换个别的十几岁的女孩子来,大概听不懂李姑姑说什么。
不过潮生懂。
李姑姑也知道她懂。
到了皇后这个位置,宠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她已经到了顶点,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维持这个顶点,并且让她的儿子稳固地位,延续她,她子女,她家族现在的辉煌。
很难说前一样更难,还是后一样更艰难。
潮生对这个未曾谋面的陆皇后,充满了好奇。
这是位武则天式的人物吗?
凭美貌手腕在后宫杀出一条血路可不是易事。她必须得心狠,善于谋划,会审时度势——还要忍耐。
这些品质缺少哪一样都不行。
所以后宫无数佳丽,能出头者寥寥无几。皇后的位置只有一个,陆皇后不知踩踏着多少美女的尸骨和血泪才登了上去。
潮生再想想自家的皇子妃,长长吁了口气。
她可不想做炮灰。
她得自保。
还有李姑姑……她可是拜过师的,得给李姑姑养老呢。
所以得一并保住她们两个人——嗯,两人中不管少了哪一个,那养老的诺言就是一句空话了。
李姑姑突然和她说这个,也不是人老絮叨。
这座皇子府,就象一个缩小版的皇宫。
温氏就相当于皇后。
而潮生呢?
她纵然想避开这一切,可是她避得了吗?
不能。
从温氏这些天的动作,潮生已经可以看出,温氏的掌控欲很强。
她做的事,也许每一个女人都会做,但是不会象她这样急。
她的手迟早伸到自己身上来。
那时候,何以自保?
难道现在跑去和她说,自己不会好高骛远,只想平安本份的生活?
潮生的目光再投向院子上方的夜空,不知什么时候一片云飘了过来,将月亮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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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玉骨清芬的长评,特加一更二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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