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在铺好的垫席上跪坐下来,许婆婆将她早上梳的双鬟髻解散开来,轻轻替她梳顺。
潮生能感觉到许婆婆的手微微发颤。
等将头发挽起,重新梳髻,许婆婆退开,大公主走过来,从盘中拿起一枝钗,肃然而郑重地替潮生簪在发间。
这只钗是大公主带了来做为赠礼的,并不是许婆婆事先预备的那一枝。钗看起来非金非玉,黑沉沉的,钗头雕着流云如意,花样古朴质拙,不要说潮生这样的小姑娘,就是许婆婆那样的老太太,戴的钗子簪子也远比这个花哨多了。
这个及笄礼并没有外人,也没有什么宾客。可是各人都神情郑重,待得礼成,许婆婆深深一福:“多谢夫人。”
潮生也直起身来,然后伏拜致谢。
大公主微笑,颔首还礼。
没请什么外客。原来许婆婆很想拟张礼单,请姚夫人、还有隔壁孙夫人等人来热闹热闹。不必潮生推辞,何云起已经给劝回去了。
多半他不想旁人见着大公主。
这个及笄礼并没有外人,也没有什么宾客。可是各人都神情郑重。
大公主伸出手,潮生顺势起身。
许婆婆心里一直疑惑不解,这时候总算问了出来:“实在太冒撞了,老身离开京城十余年,旧识也都不相识了,不知夫人府上如何称呼?”
潮生心里扑的一跳。何云起显然已经把大公主视为自家人,才今天将她请来。可是许婆婆并不知道——要是当面说破,万一……
许婆婆毕竟有年纪了,消息来得太突然太震撼……
而且大公主毕竟是公主啊,若是许婆婆有什么话,说得不妥当,难免伤了大家情面……以后也不好相处。
她紧张得要命,小声说:“婆婆陪我去更衣吧?”
大公主的目光落在潮生脸上,她眼里带着笑意,显然很明白潮生为什么这时候出来打岔。
潮生心里嘀咕,何云起这人实在是……男人就是男人,行事直来直去的。
你就算要把大公主的事情摊开,也要迂回一些。
比如,事先和许婆婆透个消息,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啊,这样大公主再露面,就顺理成章了,她的身份大家心照不宣,也免得她尴尬。
大公主纵然性格刚强,又嫁过人,可是她毕竟还是女子,这还未成婚,她到何家来,又被许婆婆这样当面问起,要让她怎么说呢?难道要她说,哦,我和你家少爷是相好?又或者何云起来一句,婆婆我自己把媳妇领回家来了。
名分啊名分啊。
名分未定,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呢?
在这个时代名分太重要了。大到两国交兵小到邻里吵架,都要占个理字。名正,则言顺。
许婆婆不了解内情,可是她半点儿不糊涂。进了屋一关门,许婆婆就逼上前来:“姑娘是不是知道什么?”
潮生觉得背上直冒汗:“婆婆这说的什么意思?”
“今天来的那位夫人,姑娘是不是认得?”
潮生诚实地摇摇头:“不曾认得。”
“那姑娘也是知道的吧?”
不然刚才她一问,潮生为什么拦她?
“哥哥也不曾说过她是谁……”
潮生这话也是实话。
何云起的确没说起过她的身份。
大公主的身份是四皇子告诉她的。
这事儿何云起都不知道。他大概也没猜到,自家妹妹另有消息渠道,已经把事情打听得八九不离十了。
“唉……”许婆婆坐了下来:“姑娘不用瞒我了,刚才韬哥儿同她一块儿进门,我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倘若非亲非故,这样不避嫌疑的,岂不坏人名节?韬哥儿到底是年轻气盛,有些事情上头难免冲动糊涂啊……”
潮生觉得嘴唇发干,心里叫苦。
“婆婆……”
“也怪不得韬哥儿。他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寻常人家的少爷公子到这年纪,哪还有不成亲的?即使没成亲,房里也少不了伺候的人……”
潮生接过红豆手里的茶,挥手示意她出去。
“可是今天这位夫人……这……”许婆婆眉头紧皱:“看着也是有身份的,可怎么……”
许婆婆把大公主当成何云起的相好了?
那什么,其实也没说错。
他们两人是相好了没错。
如果许婆婆知道何云起打算明媒正娶这个“相好”,还有,这位“相好”的身份,只怕会惊得厥过去吧?
潮生心里油然而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绪来。
那天何云起向她爆料,说要娶个寡妇的时候,还有四皇子告诉潮生,这寡妇是他的姐姐,皇帝的长女时,潮生也觉得……象被雷打了似的。
潮生犹豫了下。
何云起今天已经将人请到家中来了,显然是不准备将事情再向许婆婆隐瞒下去。
潮生尽量小心地说:“哥哥和我提过一次,他心里有人了……应该就是今天这一位。”
许婆婆盯着潮生问:“姑娘可知道她是什么人?”
她……
潮生小声说:“她曾经嫁过……丈夫已故……”
唉,为什么始作俑者说这话的时候,那么理直气壮。可是潮生这会儿说出来,只觉得气短理亏,好象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舌头别提多难受了,都不知道怎么把一句话说出来的。
“什么?”许婆婆眼一瞪:“她是寡妇?”
当然是了。
要是她还有丈夫,那何云起不成了……呃,小三……
许婆婆气急败坏:“韬哥儿胡涂啊!”
潮生忙安抚:“婆婆别急……哥哥他也不是那种人。我听说……哥哥被流放西北,多亏了她照应……西北那里,对这些事情也不是很看重,日子过得苦,丧夫再嫁的人很多。”
许婆婆眼眯了一下:“姑娘听说的事儿,还真不少啊……怎么我就一件都没听说呢。”
潮生心虚地低下头!
真见鬼,干嘛她心虚啊!又不是她和人私定终身了!
都是何云起害的。
他要不和她说,潮生就和许婆婆一样一直蒙在鼓里,也比现在这样强啊。
还有,大公主那些好吃好喝的,真不是白给的啊。吃了人家喝了人家的,能不给人家说好话吗?
不等潮生再说话,许婆婆自己已经想到:“不对……看她的那样子,那气派,可不是西北那种地方能养出来的人物。她嫁在西北……可娘家一定不是那儿。”
潮生附合了一句:“嗯,她娘家是京城的。”
“京城的小姐,怎么会嫁到西北去呢?”许婆婆苦苦思索:“这事儿奇怪……姑娘可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
矛头一下子又戳过来,潮生忙说:“我真的不知道,哥哥没和我说。”
“哦——”许婆婆皮笑肉不笑:“看来韬哥儿早就和姑娘通过气儿了,里外就瞒着我这老婆子一个人啊……”
潮生如坐针毡,许婆婆实在太精明了。
“韬哥儿还和姑娘说过什么?”
潮生轻轻咳嗽一声:“也没有说什么……”
“他没说,要娶这个寡妇?”
潮生一惊,抬起头来。
许婆婆阴恻恻地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姑娘一生的大日子,只有自家人在。韬哥儿就这么把人领了来,摆明了……”她把茶杯往几上重重一顿,砰一声响,潮生哆嗦了一下。
“其实……”
许婆婆站了起来,在屋里走了两步:“不……韬哥儿不会那么胡涂……给姑娘及笄这样的事情,请的主宾必得有身份,他不会拿来开玩笑。连姚夫人小姚夫人都没请,却请了她……难道她的身份……并不次于姚夫人?”
许婆婆,您老人家太英明了!一断一个准的,干脆改名叫铁口直断好了。
“这……”许婆婆重重坐回椅子里:“这事儿可难办了!”
嗯,许婆婆可能也明白过来了。
她说的这个“寡妇”,是个大有来头的,大有身份的寡妇,
要真是西北普通的一个民妇,那算得了什么大事儿?何云起要是看上了,许婆婆也不会象现在一样有这么大的反应。在她看来,自家少爷完全应该妻妾成群,一个寡妇,收了也就收了。
可是现在明摆着,这个寡妇的娘家、夫家,肯定有一方显赫,或者说,两方都很显赫。
这越是有地位的人家越是讲究礼法体统,何云起和她的关系,只怕会招致祸患啊。
这想法和潮生当初想的一样。
而且直到现在,潮生也没有把握,何云起和大公主,究竟能成不能成。
公主再嫁是有先例,可是那对皇家来说相当不体面,是偷偷摸摸的当成一件丑事给掩盖过去了。
何云起即使能娶到大公主,那他的前程呢?他的官职呢?
保得住吗?
难道他不爱功名爱美人,能把一切抛开?
潮生脑子里乱糟糟的,和许婆婆两个人对坐无语。
“姑娘……”门外传来红豆的声音:“少爷请姑娘和婆婆去前院……”
潮生回过神来,说了声:“知道了。”
看许婆婆坐在那里怔忡无语,潮生轻声说:“婆婆别担忧,我想哥哥……他肯定有他的打算。”
人家正主都不急,她和许婆婆两人在这儿空焦心有什么用啊?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
呸,她可不是太监。
不过,大公主的爹,皇帝万岁爷,他要知道女儿改嫁的事,急不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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