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呻吟传来,她颤着眼皮睁开双眸,昏暗的灯光下,是奶白色的天花板和粉绿色的墙壁,被夜风吹起的鹅黄色碎花窗帘徐徐飘动。
“这里是……”苏水潋疑惑地眨了眨眼,正想撑着手肘起身,却被什么扯到了,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
这是……吊针。她纤细的右手臂上正输着一瓶还有半升多的点滴。
莫非是被龙爪国的国民施救了?
思及两个月前,小儿子林熙隆重迎娶江家小景玉过门后,她与阿曜再度云游四海。
出事前,他们正在十国之一的龙爪国,与几个外地客商一起攀上当地盛名的仰峰看日出。孰料,在山顶遇到一群山贼。阿曜将她与其他众人护在他身后,以一挡众,就快解决完那群山贼之前,被一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龇牙大兽吓了一跳,彼此慌乱推搡间,她脚下一滑,跌下了崖壁。当时,她看到阿曜慌乱地回首,然后疾驰而来,似乎抓住了她的手臂,却因来不及施力,与她齐齐往下坠。
老天!阿曜呢?他该不会……
她挣扎着欲要起身,却觉得浑身毫无力气,连简单地举起手臂都困难。
$“呀!苏小姐!苏小姐醒了?七床病人醒了!七床病人醒了!”
“真的醒了?快!通知她家属……”
…………
她回来了,在昏迷一年后。
回到了民国苏州,苏家大院。做回了她的苏家大小姐。
怪不得她会浑身无力,这一年来,除了每日两次的按摩与擦身,她的身子一直是以这副模样躺在病床上。
意识到这一切时,她百感交集。她曾经想过回来,如今却踌躇了。她不想将阿曜丢在那里。生也好,死也罢,她不能放他一人承受。
然而,即使过了两个月,她的魂魄依然好端端地留在这里。被动地接受着这个于她而言已是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潋儿,医生说了,明日给你进行全身检查,没事就能出院了。”苏家长媳,苏水潋的娘亲,苏家现任当家主母李如曦温和地说道。女儿虽于两个月前醒来,眼底的绝望却一直没有消散。她不明白,女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莫非,当初不仅仅只是被邓云母女俩推了一把,并夺走了她那副精心完成的巨型刺绣?还有其他伤害她不知道?
“潋儿,邓氏已经被休,水滟也被禁足,除非出嫁,否则不得出她那个小院。唉,娘亲知道你心善,可……这是老爷子的命令。”李如曦轻叹,将这一年来苏家的变故大致说了一遍。邓云被休,确是老爷子亲口发落的。邓家从此再也翻不了身,却是她私下让庭翊谋划的。敢伤女儿如此,她不会让邓家好过。单是被休,岂不便宜了她。虽不知道丈夫私下塞给了邓云多少钱,但知道藕断还有丝连。不将邓家彻底瓦解,她难消心头之恨。
“娘亲……我累了。”苏水潋合上眼,她真的累了。无论身心。身体尚未复原,心也随之萎缩。阿曜,你可还安好?她自我嘲讽,她有沉睡一年的皮囊收她这颗不死的魂魄,可阿曜呢?
在另一个古朴的时空生活二十多年,她已然无法适应民国的紧张与勾斗。
以前她能将这些勾斗置之身外,一心扑在刺绣和阅览上,似乎这就是她的小千世界。可如今呢?她还能如以往那般么?心底的缺口因为阿曜的离席,已经无法愈合。
幸而,霄儿、珑儿、熙儿已经找到了他们这辈子的挚爱。只是阿曜……
…………
“孟医生说状况都好,明日就能出院了。在家休养一阵子就能恢复了。”李如曦推开病房的门,带来这个好消息,可听在苏水潋耳里,却不由得心头一紧。离开这里,回到苏宅,那是否意味着她再也回不去了……
“水潋?你怎么了?有什么可以与娘亲说。看你这么心神不宁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李如曦皱皱眉,坐在床头,舀出丫鬟送来的营养粥品,准备喂给苏水潋喝,“对了,鑫逸已经出院了,如果你是在担心他的话……水潋……你与鑫逸的婚事,许是过不了半年就会办了。”
“鑫逸哥?他怎么了?”什么叫他也出院了?苏水潋没有听清楚李如曦后面的话,讶然地问道。
“咦?我没和你说吗?哦,许是他出事那天,你正好苏醒,忘记说了。鑫逸出了车祸,昏迷了半个月,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昨个儿我与你大哥刚去看过他,说来也有缘,他就住在这层楼,只是你还不能下地走,等他回了家,有时间再去探望吧。”李如曦边喂女儿喝粥,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王家这段时间的不顺。
“话又说回来,鑫逸也算是个有心的,你昏迷期间,他每个月都来,还一直劝我,你不会有事,一定会醒的。怕耽误王家,老爷子几次想要将你与鑫逸的婚事解了,可鑫逸一直不肯,说是等你醒了再说。如今……”
“娘亲……”苏水潋挣扎着想要起身说明她与鑫逸哥的不可能,却被李如曦按倒在床。
“没听医生说嘛,还虚着,别起来。有什么话,躺着说就是。”
“我……我与鑫逸哥……不可能……”
“之前娘亲也觉得希望不大。不过如今你醒了,鑫逸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还担心什么。苏家……与王家联姻,是必须的。老爷子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条件不用。潋儿,你不同,鑫逸会对你好,娘亲看得出来。他不是你父亲,他不同……”
苏水潋苦涩地握住李如曦的手,就算王鑫逸与她父亲不同又如何?她的心,早就系在某个未明时空,一个名唤林司曜的男子身上。与他夫妻二十余载,她不曾想过自己还有机会回到这里,也不曾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阿曜生离死别。
她揪着抽痛的心头,慌得李如曦忙出门唤来医生护士。
她宁愿就此昏厥,回到有阿曜在的地方。她注定要让苏家失望,她不是个会顾全大局的长孙女,她只想自私地回到有阿曜在的时空……
…………
然而,一切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
她回到了苏家。回到了她出事前的独立小院。
日子又在她浑浑噩噩不知所以之间行进。晃眼,又过去半年。
除了身子不如在大室时健壮外,其余的,已经基本恢复如初。
“大哥!”苏水潋惊愕地瞪着苏庭翊,“这……不可以。”她已是有夫之妇,怎能再嫁他人?!
即使,对方是她曾经仰慕过的鑫逸哥,现在都激不起她心底任何波澜。
她只要阿曜。只要阿曜。
若是再度昏迷可以回去,她甚至想拿头击撞墙壁。可自她出院后,身边不离伺候的丫鬟。她连稍稍呆滞一会儿,就有丫鬟试探自己有无异样。
这半年来,她成了苏家上下关注的重点。
无论是老太爷,父亲,还是每日来探她一次的娘亲,得闲就来她院落小坐片刻的大哥,他们,究竟是担心她?还是,为了让她平平安安地嫁入王家?虽然不知政事,但,她知道,能与政坛大斗王家联姻,成了如今的苏家迫在眉睫的大事。
她心头凉了半截,不该将疼爱她的家人想得这么不堪。可她却控制不住。特别是在大哥投了枚如此爆炸性的消息给她之后。
“水潋?”苏庭翊见状忍不住拧眉,“你不是也很喜欢他吗?”虽然妹妹瞒得紧,可他岂会看不出她对鑫逸的别样感情,更何况,“如今还是鑫逸主动来提的。对了,他约你明日见面,你……”
“不,我不能。大哥,我……”
“等你见了鑫逸再说吧。”苏庭翎沉声说道,“或许,你见了他,会理清自己的心绪。”末了,他再度强调:“水潋,不管你嫁不嫁鑫逸,大哥永远支持你,莫要将大哥与父亲混为一谈。那会让大哥很痛心。”
“大哥……”她终于忍不住滑下两行热泪,“对不起……”她怎会以为大哥与娘亲也会如此对待她呢?无论老太爷与父亲如何利用她,那都是出于苏家的目的,至于娘亲和大哥,拗不过,斗不过,却不见得是乐见其成的。
…………
十月底的阳光,依旧暖的人眯眼舒爽。苏水潋静静地坐在庭院里,膝盖上搁着一本游记,脑海里却一遍遍温习着过去十几年间,阿曜带她行走五湖四海、云游五洲十国时的种种。
若是,若是那日他们没有攀上仰峰,没有遇上山贼,没有被野兽吓得四下躲避……一切会否全然不同?她依然与阿曜一起,悠游江湖,云游四海,是否会在每年除夕,回到他们努力打造的唯美家园——合园,会否与儿女孙子共享大年……
一滴清泪落在书页上,模糊了字迹。
她依旧低着头,任由更多的泪水从眼底沁出,打湿书页,迷蒙双眸。却不敢有所举措。生怕几步之外守候她的丫鬟发现异样。
“唉,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一阵轻叹从她身后传来。让她坐姿一僵。却不敢回头。熟悉的叹息,陌生的音调,让她想回头又不敢回头。
僵愣之间,一块丝帕呈现于她眼前,随即轻抹上她的脸。
“你这样,我会以为你不愿再嫁我为妻,十几年的夫君,我真的做得这么失败?”没有漏听他话里的笑意与足以震惊她耳膜的话语,苏水潋猛地抬首,“……鑫……鑫逸哥……”却是王鑫逸,不是他,不是他,她在幻听……
”老实说,这个名字我一直很不习惯,不过,既然能借此找回你,也无所谓了。”王鑫逸笑看着她,轻轻上扬的唇角,让她迷了眼眸。
“什……什么?”苏水潋愣愣地看着他,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你……你再说一遍……”
“说几遍都可以。只是,你确定不肯再嫁我吗?换了个名字你就不要我了?”
…………
她再次披上嫁衣。这回,她是以无比隆重的仪式出嫁。苏绣之家与政坛老斗结为亲家,成了苏州城乃至国内第一新闻。五百桌酒席的超级婚宴,闹到星子满天方才罢休。
苏水潋静静地坐在喜房的大床上,身上的嫁衣还没有换下,因为还未与他喝过交杯酒。
没想到,阿曜的魂魄入了鑫逸哥的本体。听他说那日坠崖后,他的魂魄紧跟着她回到了这个怪异的时空,看她苏醒,看她与家人互动,看她无人时喃喃低语,方才明白这里才是她真正的世界。在医院飘荡了数天,不知该如何与她取得联系,恰好有个与他年龄相差无多的男子出了车祸,被送入抢救室,抢救无效,即将宣告死亡时,他的魂魄顺利进入了那个男子的本体。更巧的是,他魂魄所入的本体,正是与她有过婚约的王鑫逸。
恢复身体后,就开始准备与她的婚事。无论如何,要将她绑缚在身边才放心。却闻知她不肯嫁他。
轻笑出声,她怎会不肯嫁他,在得知他其实就是阿曜之后,她怎可能不嫁?她巴不得能立即与他双宿双飞,虽然这个想法一出,脸上的红晕不散。
“又在想什么?”进了新房的俊朗男子浅笑着倚在门上,灼灼盯着她。
“没……没什么……客人都走了?”她敛下羞意,起身走至他身边,扶着他,“还好吗?”
“你说呢?虽然没有武力,可酒力依然不差。”他莞尔一笑,将身子半压在她身上,“不过,如今真的醉了呢。”被她的美貌融醉了。
“贫嘴。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会说这些……”她娇羞的横了他一眼,将他扶到床上坐好,给他绞了个热毛巾,又端来两杯酒。
“那是对你。”他唇角微扬,“老天让我换了个时空还能继续与你成为夫妻,我没道理不满足。”他真的很知足。
两人喝完交杯酒,相依着靠在床头。享受这两个月来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虽然婚前也有时常见面,可家里的丫鬟在她出嫁之前都不敢轻易地撤下视线,害得她与阿曜也不能如此紧紧依偎。做多只能亲亲脸颊,亲亲额头。慰藉相思之苦。
“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他喟叹,随即翻身覆上她娇弱的身子,“水潋,我的妻……”
她不禁轻吟,仰首迎上他深情的眸子,展颜一笑,与他身心合一,交织成曲……(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捡枚杀手做农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