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寒食清明一过去,乍暖还寒的北风好似瞬间消失,即使碰到阴天下雨,也冷不到哪去,气温开始急剧攀升,不但适合旅人出远门,也适合家里洗涮过冬用具,后院的竹竿上天天都晒得满满的,前院也晒满了药材。
顾念有一次看到有花匠从后门给一家妓院送当季鲜花,她一时起了念头,等那花匠出来,带人家到院里看了看,她想在正房和厢房的游廊下面各垒一个长方形小花坛,种些清热解毒的花花草草,用于治疗一些小伤小痛,顺便也是一种庭院装饰。
花匠记下了顾念的要求,留了自己的名字和地址,让顾念抓紧时间先垒花坛,等他下次再来这边送花时,一并把他要的植物和种子一起拿来。
送了客,顾念马上出门找工匠回来量尺寸谈价钱,次日用了一天时间,在廊檐的下面紧挨着墙基排水沟外侧垒出了六个长条状的小花坛,里面铺了一层厚厚的腐殖土,还顺道把后院也给收拾整理了一番,清除了不少极易滋生蚊虫的杂草。
几日后,那个花匠来给顾念送了很多小花盆和花种,帮她移植到花坛里,还教了她一些种花的知识,不过最后他没收钱,而是换了顾念几包金创药,花匠常用的工具让人受伤机会比较多。
花匠走后,顾念从井边提来一桶水,用水瓢一勺勺舀进花坛里,嘴里念念有词,希望移植的植物能活下来,还希望种子们能早点发芽。
邻居们进来欣赏新花坛,大妈大婶们夸赞顾念总算知道收拾自己小院了,有些花花草草,看着都赏心悦目一些。
顾念让邻居们在院里自由走动,她先忙着浇花。
门外突然有马车响,跟着走进来一位华服客人,大妈大婶们马上散了个干净,顾念看着对方无奈地唤来哑姑,把水桶水瓢交给她。
“董公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托福托福。顾大夫可好?”董之瀚带着一名小厮,小厮的手里提着个包袱。
“彼此彼此。董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董之瀚指着小厮手里的东西,笑得像偷吃了鱼却在主人面前摇着尾巴卖萌装无辜的猫咪,“贿赂顾大夫。”
顾念被董之瀚的笑脸晃花了眼,很快就警醒过来,没再受影响,因为董之瀚那个表情怎么看都是背后有阴谋诡计。
“董公子,我何德何能,要被公子贿赂?”
董之瀚扬了扬手,“难道我们要在这里聊吗?我今天是特意过来的哎。”
顾念抬头望天,然后侧身让路,“董公子,屋里请。哑姑,茶果。”
小厮把包袱放在中堂的大方桌上,解开后,安静地退到了屋外,哑姑随后进来给主客各上了茶水和点心,随即退下。
顾念打量着摆在她身边的礼物,四个大纸盒的雨前新茶,一盒一斤,外郡来的,品名包含了产地和采摘时间,但不是茶庄对外零售用的那种包装,只是单纯的防潮防湿便于长途运输的包装方式。
“董公子,这看着不像外面买的?”
“这是直接从茶园买来分送给亲戚朋友自己喝的,不用包得那么好,看似粗糙,其实里面是茶砖,小心存放一样能放很久。”
“送这么好的东西,是要贿赂我什么呢?我好像没有什么值得被董公子看上的东西吧?”
“唔,顾大夫太谦虚了,你有很多东西都值得我相当看重呢。”
“有吗?”
“嗯,有很多。”
“说个来听听?不然这茶叶你拿回去,无功不受禄。”
“哎,不要紧张嘛,顾大夫,你这样的习惯不好,我们又不会吃了你,只是交个朋友嘛。”
“董公子,你这样说得我更紧张,我小门小户,靠一点肤浅的医术讨口饭吃,高攀不上董公子这样的大户人家。”
“不会啊,你有很大的资本啊,就你那手治疗金刃伤的水准,只要放出风去,随便哪家有名望的大医馆都会抢着要的。”
伸向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扶着桌子,顾念提着一口气,小心问道:“包括和安堂?”
董之瀚回了个大大的笑容,“包括和安堂。”
顾念单手蒙着嘴巴,先低头平静了一下,再抬起头来,“所以董公子今天是来做说客?宋公子的意思?他人呢?干嘛不先露面?”
“哦,他啊,因为最近的一次考试成绩不理想,被他老爷狠抽了一顿,在家禁足温书呢,好些日子不能再出来了。”董之瀚一点犹豫都没有地就把宋亦柏的糗事给卖了。
顾念笑也不是,同情也不是,最后表情古怪地点点头,“哦”了一声,拿稳茶杯,淡定地喝茶。
“宋公子虽然贵为和安堂下任东家,但我相信有很多事,也不是由着现在的他能作主的。”顾念潜意识里就不想跟和安堂走太近,忽悠少东家简单,但面对和安堂的老人们,她无法解释她这一脉相承的医术来源,而这样的人家,就跟江湖上的名门正派一样,很看重弟子的出身,她没办法堂堂正正地证明她是柳青泉的弟子,就会被当作是野路子,别想得到一个正眼。
柳青泉是全科大夫,并不特别擅长金刃伤,更没有像她这样的外科理论,自然带不出她这样的弟子,而且柳依依未从父亲那里学到针灸麻醉术,只有她弟弟和师兄弟们在学,所以从一开始,顾念就没打算给自己编一个柳青泉四徒弟的身份混进和安堂,太容易穿帮了。
“如果你能考进和安医学堂,就有机会了。”
“那必然是考不进的,我学的是野路子,没有看过那些医家经典,现在请先生补习也来不及了,五月份的乡试结束后,紧接着就是医证的考试,和安医学堂有几人出师,才有几个名额招新生,百里挑一。我是考不过别人的。”
“顾大夫对和安医学堂的惯例颇为了解嘛。”
“只要跟医药有关的,谁没听说过呢。和安医学堂这么多年,持续稳定的输送优质弟子,没少得官府和朝廷的各种嘉奖,好似太医院里都有医学堂的门生?凭这一点,和安堂就屹立不倒,不知道多少同行眼红呢。”
“你了解得真详细。”
“还不及宋公子对我的了解,他是不是把我从头到脚都查得一清二楚?”
董之瀚嘴角向下撇了撇,做了个鬼脸,“他就这性子,想知道的东西,一定是追根究底地打听仔细。”
“那么就请董公子回去转告宋公子,我不会考和安医学堂的,让他死了心吧。这些茶叶,也请董公子带回去。”
“你干嘛那么讨厌和安堂呢?和安堂跟你有仇?好歹给我个理由嘛,我回去也有话说啊。”
“没理由,就是不乐意。”
“唔,这样啊,那好吧,我会原样转告他的。不过……”董之瀚假模假样地揉揉眼睛,“宋亦柏好歹是少东家,你知道得罪行业老大的少东家会是什么下场哦?”
顾念把茶碗盖咣地扔桌上,“董公子,你跟宋公子真是一对好兄弟。”
“啊,大家都这么说哎,说我俩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是,早看出来了,没错,你们俩就是一对连体的。”
“你这样夸我们,我们会不好意思的啦。”
顾念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这少爷真会胡搅蛮缠。
“宋亦柏短期内是出不来了,我全权代替他游说你考和安医学堂,行不行,考了再说嘛。”
“我也说了,考不进就是考不进。”
“开后门?”
“他没那权力。”
“那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计划呢?总不能在这里窝一辈子吧?就不想出去?到外面开你的医馆?”
“这里挺好,病源够多,不担心荒废医术。”
“唔,你这理由真充分。”
“本来就是。”
“你呆在这里真的只是因为病源多,而不是为了别的目的?宋亦柏说你在这里另有目的,要么找人,要么找物。”
“听他胡说八道。我一个外地来的穷酸,能有什么目的?这里生活便利房租便宜,外面哪有这么好的地方。”顾念觉得口干舌燥,一口喝干杯中茶水。
董之瀚不置可否地歪歪头,“本来他还打算要是你肯答应他的话,他就请古剑心帮你调查……”
董之瀚话没说完,突听“噗”的一声,惊讶地转头看去,顾念呛着了茶水,咳得厉害,从袖里拿手巾擦嘴。
“顾大夫,你何必这么激动?果然是有特殊目的才死活赖在这里的吧?”
“你刚才说什么?”顾念使劲稳住呼吸,翻着白眼看董之瀚。
“死活赖在这里?”
“上一句。”
“请古剑心帮你调查?”
“这古剑心又什么来头?”
“你不知道?顾大夫,你太狡猾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古剑心是什么人?”
“我应该听说过他吗?”
“话不是这样说的哦,你都认得聚兴顺的镖师,怎么会不知道古剑心是他们的少东家?”董之瀚一副“识破你”的表情。
“镖师为什么私下聊天就一定要聊到少东家?”顾念死不承认。
“不会吧,秦如栩都没跟你说过?”
董之瀚这话突然点爆了炸药包,顾念想都没想,一把抄起茶碗举起胳臂就要朝董之瀚砸去,“混蛋!你们到底查了我多少事?!”
董之瀚跳起来马上躲到椅子后面,“也没查你好多嘛,都一个交友圈子里的,不是诚心特意去查的,只是随便聊起来,东拉西扯的,就全都对上了嘛。顾念,顾大夫,小顾,念兄弟,把杯子放下,君子要有风度!”
“我风你爷爷个腿儿!”顾念气炸了,手中茶杯使劲往桌上一顿时,转而双手抓起一盒茶叶,冲过去就劈头盖脸地往董之瀚身上砸。
董之瀚抱头四处躲,外面的哑姑和贴身小厮听见动静,赶紧进来救命,二人先合力拉住顾念,董之瀚见机跑出屋子,小厮再紧紧跟上,一主一仆飞快地上了外面等候的马车,迅速闪人。
唐大媳妇这会儿也跑进来了,只看到脸红脖子粗的顾念站在厅堂里,双手叉腰呼哧喘气,客人的椅子歪在一边,哑姑在收拾东西。
“怎么了这是?那位公子欺负人了?”
顾念摆摆手,她现在没心情说话,“没事,嫂子你去休息吧,等我缓过劲来再说。”
“那我来收拾茶碗吧,顾大夫,你到屋里好好歇着。”唐大媳妇接过哑姑递来的两个茶碗,转身走了。
哑姑担忧地看着顾念。
顾念让她把那四盒茶叶收起来,外地来的上等茶叶,等有空她要拿来做茶叶蛋。
哑姑把东西收进了书房空置的柜子里,再出来时,顾念已经回到了卧室里,她连忙走过去,看还有什么吩咐。
顾念的情绪这会儿已经稳定下来,但仍略有不安地在房间里转圈,她千想万想,从未想到过宋亦柏董之瀚居然跟古剑心是一个圈子的人,那么钱满贯帮她找秦如栩打听江湖消息的事,没准儿古剑心也曾耳闻过,依镖师们的处事习惯,他肯定不会想太多,可宋亦柏从中掺一脚的话,事情就不一定了。
不得不承认,宋亦柏的确聪明,从这些边边角角的线索里,他居然能猜到自己怀有特殊目的才呆在这烟花巷。
但是话说回头,宋亦柏知道自己是黑户的,怎么还会让董之瀚来游说自己考和安医学堂?
顾念心底突然涌上不好的预感。
这混蛋必定是知道自己现在有了户籍!
廖诚来告诉自己有机会上户口的事,天知道有没有他在背后的指使,那货是有前科的!!!
想到宋亦柏可能背地里参与了什么,顾念烦躁得绕着桌子走个不停,就她这半桶水的水平装模作样去考医学堂,就算运气好考进去了,一到先生跟前就全得露馅,比如学习脉术的课程,男女老少脉象各不一样,一搭脉,彻底曝光,惹得老人们查起户口来,绝比这少东家更要人命。
那个宋亦柏,她是招他惹他了,要他多管个屁闲事啊!
“哑姑,怎么办啊,真要得罪和安堂的少东家了。”顾念脑袋一片空白地抱住哑姑,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咕哝着。
哑姑双手放在顾念背上,安抚地上下抚摩。
顾念抱着哑姑不撒手,闭着眼睛享受这暂时的平静。(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