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宝这时手上抱着几包药材拐进巷子,乍见巷口杵着两个人挡了道,正要叫他们让一让,可等看仔细了顾念面前的那个人,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
“顾大夫,你在这呢。逛街回来吗?”那声音纤细温柔得好像不是万宝宝会用的语气。
顾念微微挺直腰,和蔼可亲地笑回去,“是啊,万姑娘这是给二牛他爷爷跑腿买药?”
“嗯,是。”万宝宝的声音仍然像是小奶猫轻柔的叫声。
看万宝宝这屏气凝神紧张万分的样子,顾念觉得自己应该日行一善,有自知之明的大灯泡才是一个好的大灯泡。
“万姑娘,二牛他爷爷的病不好调理,正好,这里有和安堂的大公子,你不如请他回家喝杯茶,跟万大夫一起讨论讨论。那什么,我就先回家了。回头见。”
顾念笑容可掬地鞠躬弯腰,扭头冲哑姑一使眼色,两人脚底抹油快步闪人。
走了才三四步,身后宋亦柏沉稳淡定地唤了一声,“顾大夫。”
顾念生生刹住脚步,她是真想装没听见,可这大白天的,来往都是人,就算她要装聋子,街坊四邻可没有听力障碍。
顾念让哑姑先回家去,她转身又走回宋亦柏跟前。
“宋公子,你不是要看看病人么?二牛他爷爷病好久了,老人病,挺麻烦的,要是宋公子肯帮把手那就太好了,他们全家都会感谢你的。”顾念叽哩呱啦说了一堆,右脚半搭在地,随时转身要走的姿势。
宋亦柏冲着万宝宝微微一笑,“很抱歉,万姑娘,在下医术不精,对老人病尚未涉猎,不过在下可以介绍我们和安堂的老大夫,要是病人愿意,随时来我们和安堂即可。”
万宝宝觉得自己脸上发烧,耳朵嗡嗡作响,根本没听清宋亦柏说的什么,就只是傻傻地点头。
顾念看万宝宝那反应,就知道坏事了,压力转移失败,她还是得面对宋亦柏。这小妮子,关键时刻一点都不给力,平时的泼辣劲儿都哪去了。
果不其然,哄住了万宝宝,宋亦柏马上转过头来,“不知现在顾大夫是否有时间,宋某想跟顾大夫谈笔生意。”
“谈生意?只是谈生意?”顾念希望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宋亦柏真的只是要找自己谈笔生意。
“自然,只是生意,不然,顾大夫以为还能是什么呢?”
“呃……”顾念哑口了。是啊,除了生意还能是什么。
“那好吧,街上不是谈生意的地方,宋公子不介意的话,到我家去烤烤火吧。”
“乐意至极。顾大夫,请。”
“宋公子,请。”
顾念头前带路,领着宋亦柏和他的小厮进了自家,正房客厅,先回家的哑姑已经把火盆拨着了火,加了炭,室温正在慢慢升高,与室外有了一些温差。
小厮给宋亦柏解了斗篷,默不作声地抱着斗篷站到门口充当门神,哑姑紧跟进来上茶,然后接过小厮手里的斗篷,拿去顾念卧房挂在她的椸架上。
顾念请了宋亦柏坐,但宋亦柏没坐,他在中堂前来回溜达,似乎是在好奇地打量摆放贡品的条案上,那个写着“恩师顾老六之牌位”的木头制品,脑海里回忆他先前查阅过的名册中,有没有姓顾的弟子。
回忆的结果是顾姓弟子有好几人,但都没听说有专长于外伤的,倒是有一个专精于跌打损伤和骨折的,不过那人不在三江府,而是在他自己老家坐馆行医。
和安医学堂从来不会刻意培养弟子专精于某一医科,那是弟子们出师后自己的选择,也不阻止压抑弟子表现特定的天赋,只是如果有人在求学期间没有表现出在某一方面的特长的话,也是有可能不被人察觉的。
之前一直设想这位弟子仍在世,查找的都是年纪相当的人,却没想到去世的这个可能,也不知道此人生卒年多少,倘若年岁跟学堂的先生们差不多,那是绝对没法从先生们那里查到任何线索的,但要再详查一次的话,院长肯定会觉得奇怪而禀报给他父亲知晓,宋亦柏还不想为这点小事就惊动他老爹。
顾念捧着她的茶碗假装喝茶,眼角余光一直都在注意宋亦柏的动向,看到他站在牌位前她就紧张,心底又安慰自己宋亦柏不会看出任何破绽,顾老六这个名字虽是瞎编,但也不是乱编,“顾”自然是她的姓,“老六”是柳青泉在同辈兄弟中的排行。
自己的茶都喝了一半,客人还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顾念生怕宋亦柏真的联想到了什么,放下茶杯,轻咳一声,“那个,宋公子,你不是说有生意要谈么?坐下说呗,茶都要凉了。”
“是啊。”宋亦柏终于转回身,来到他的座位,轻撩袍角,四平八稳地坐下,端起手边茶几上的茶碗,轻掂茶盖撇去浮沫,浅嘬几口。
顾念嘴角有点抽搐,不过是个才刚弱冠年纪的年轻男子,这般老成稳重,不愧是把小姑娘迷得五迷三道的白银级高帅富。
“宋公子这趟过来想谈什么生意呢?”
“顾大夫跟人谈事总是这么直接吗?”宋亦柏一心一意把杯子放回茶几,没看顾念一眼。
“哦,在下一贯认为,时间就是金钱,浪费时间就是浪费金钱,何况我们小本生意,也没买几包药还得先从天气开始寒暄的习惯。”
“也是,顾大夫的药自产自销,是容不得别人无故打扰,影响制药进度。”
“宋公子能理解就太好了。”
“自然,和安堂也制药,师傅们的辛苦在下从小都看在眼里,深为佩服。”
“是,非常辛苦。”
“制药的师傅们都是师徒传承,只是托了我们和安医学堂的福,小徒弟们能在学堂里念几本书,不知道顾大夫又是师承何处?”
顾念脑门发麻,心想这查户口的果然来了,躲都躲不掉。
“听师傅生前说,他只是一名乡野村夫,没进过学堂,他的医理药理也是跟他的师傅学的。”
“哦?听顾大夫口音,有点七步县那边的意思?七步县下辖的那几镇几村,不知道顾大夫又是在哪里行医?”
“在下只在本城开馆行医。”顾念装傻。
“在下指的是顾大夫的师傅,老顾大夫。”宋亦柏不给顾念装傻的机会,“你俩同姓,只是师徒?”
“听师傅说,在下是他寒冬腊月天从雪地里捡回来的,早产的弃婴,从里到外一身的毛病,奄奄一息,估计是父母无力医治才把我扔掉的,就让我跟了他的姓,平日里对外祖孙相称。”
“哦?真想不到,小顾大夫是如此身世。”宋亦柏扫视了顾念几眼,语气平淡,眉毛都没抬一下,顾念猜不到他是否相信了自己编的故事。
“在下猜想那位老顾大夫的医术一定相当精道,早产体虚的小顾大夫如今看上去健健康康,一定是多亏了老大夫的调理之功。”
顾念硬着头皮点头,“是的,一边喝米汤,一边喝药汤。师傅待我不薄,却可惜福薄,无缘享受徒弟的回报。”
“这么厉害的大夫,应该很有名才是。”
“有没有名气不知道,师傅年纪很大了,尤其是当在下能干些扫地洗碗这种简单家务的时候,他已经走路都颤巍巍了,他的病人都是周边乡民,多数不过是伤风咳嗽发热和一点小外伤。”
“隐居的名医?”
“完全不知,师傅不曾说过往事。”
“可知全名?”
“不知,只知他叫顾老六,乡民都唤他顾大夫,没别人叫过别的称呼。”
“顾大夫,你跟你师傅共同生活十几年,就只有这点了解?你这徒弟似乎不太孝顺啊。”
顾念白眼一翻,她要还击,“宋公子,你查户口还是怎么着,你到底是不是来谈生意的?”
“和安堂的生意伙伴,都是身家清白知根知底。顾大夫,多了解一点不算错吧?你何必这么紧张呢?难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宋亦柏云淡风轻地笑着。
“谁人没有秘密?宋公子,逼人太甚的话,这生意我宁可不做了。”顾念无底气的强硬。
宋亦柏冷笑,不以为然地掸掸袍子上看不见的灰尘,“得罪我和安堂,你以为还能在城里呆下去?”
“和安堂欺负人是传统习惯?”
“何需欺负?顾大夫,你有朝廷颁发的医证吗?有本地官府核发的准许开馆行医的许可吗?甚至,你有在此地落户安居的户籍吗?”
顾念脸色发白,哑口无言,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还保持正常。
“顾大夫,相信你也很清楚,这些东西,少了任何一样,你都没法在城里立足,所以不是我和安堂欺负你,你跟别人做生意的时候,难道不会调查清楚对方的人品资历历史过往吗?”
顾念紧咬牙根,“宋公子既知在下是黑户,视而不见才是正道,又何必打着生意的名义上门来找麻烦。”
宋亦柏慢条斯理地挥挥手,“这不是找麻烦,而是真的生意。在下是很诚心诚意来谈生意的。”
顾念真想拍桌而起,指着宋亦柏的鼻子骂他现在的姿势口气怎么看都像个跟人谈判胜券在握的黑道老大,半点屁都不像是正经来谈生意的。
但就像宋亦柏自己刚才说的,得罪他和安堂,她是真不要想在城里呆下去了。
所以顾念只能一再深呼吸,把那股火气嚼碎了咽下去,最好再放个屁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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