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纸可不轻,顾念本身自己行李就重,才走出柳家街的街口就发现自己干了件蠢事,但后悔也没用了。
提着这刀纸费劲地走了一段路,手指都勒疼了,幸好看到街边有等客的轿夫,顾念赶紧走过去,问都不问价钱,只问走不走,得到肯定答复,丢出一句去玉府街京货庄口,就钻进了轿子。
逛了这两天,顾念就记住了玉府街。
轿子晃晃悠悠地载着顾念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最后稳稳当当地在京货庄口的门口前落了地。
这京货庄口,说得通俗点就是批发京城货物的地方,而这地址就是这玉府街名的来历,时光变迁,宅去人空后,原址成为了京货的批发市场以及京城人士的同乡会馆,只有这因府而得的街名仍然沿袭。
顾念付了钱,提着行李转身就走,看都不看大门一眼,也不看街对面的客栈,庄口周边的客栈她住得起也不住,她又不是贩货的大商人,财不露白。
于是顾念又回到了她昨天吃饭喝茶的地方,住进了一家普通客栈。
闩了房门,解开裹胸布透透气,歇到午饭时间,重新装扮起来下楼吃饭,然后上街继续溜达。
柳家人派去七步县的家属差不多该回来了,她也是时候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了。
既然要做江湖郎中暗中打听凶手消息,首先得有个行医的码头,必须得在消息最集中和灵通的地方,而她又是无证行医,存在有随时会被人揭发的危险,她得找个保险的妥当地方。
她觉得这玉府街就挺好的,但这里人口组成太复杂了,她不相信自己有那个能力能应付好奇的邻居们的查户籍般的打听往事。
想是这样想,但下意识里,顾念仍然不想这么快就放弃她的第一选项,于是她开始在玉府街周边的巷子里钻进钻出。
三江府的商业氛围真的相当浓厚,连只有普通民宅的巷子都有小摊小贩在做生意,都不用费劲打听,光看居民们的服饰,也能看出来这里以大杂院居多。
玉府街到底算得上是黄金地段,周边宅基地不便宜,但严格来说,居住环境并不好,太过热闹嘈杂,何况还有烟花巷这种风流地,对家风稍看重一点的正经人家都会另选住址,这一带的民居随着玉府街的繁荣逐渐变成大杂院丝毫不奇怪。
只有民居的巷子看上去都一个模样,顾念转着转着就累了,晕头转向地想回玉府街,在被人扯着胳臂拉住脚步之后,才恍然发现自己又撞进了烟花北巷。
“哎呀,这位公子看着是不是累了?来我们这坐坐歇一歇吧?我们这有好酒,还有好茶,姑娘们也不错哦~~~~”拉客的女人跟昨天的那位差不多,半老徐娘的年纪,浓妆艳抹,尤其那张鲜红的血盆大口,看着真惊心。
顾念本来就走累了,脸上表情木然,被这一拉扯,她也不像昨天那样反应激烈,而是一手反拉着对方的手,另一手举到眼面前,摆出一个可怜巴巴的乞讨手势,“可怜可怜我吧,昨天都输光了,一天没吃了。”
对方果然忙不迭地挣脱开来,边往后退边骂,“原来是个赌鬼,快滚吧你,没钱还想来玩姑娘,别叫老娘再看见你!”
顾念立马做抱头鼠窜逃跑姿态,溜之大吉。
一口气跑出巷口,顾念的体力宣告全部消耗完毕,一点都走不动了,孱弱的千金小姐的身躯,连稍为激烈一点的运动量都负担不起。
顾念单手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连续喘气,心脏跳得好像要蹦出来一般。
“哟,小哥儿,又碰面了?你好像很喜欢这北巷啊?”
调侃的语气在身边响起,顾念喘气之余,瞟了一眼,几位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的大叔很眼熟,又喘了一口气后,氧气上到大脑,记忆力恢复过来。
“是大叔们啊,今天太阳不错哈。”
“小哥啊,年纪轻轻地,不是这么不济吧?让哪个姑娘弄成这副德性了?”大叔们的笑话真是恽不吝。
顾念虚弱地摆摆手,她气还没喘匀呢。
“来来来,这边坐,看看你这样子,哪像个后生,上了岁数的大爷都比你强,一次还要两姑娘呢。”
大叔们齐齐地往边上挪了挪,给顾念空出了一块可以坐着的地方。
顾念毫不客气地坐下,双腿伸开,仰着头,翻着白眼,喘匀最后几口气。
“哎呦,累死我了,腿都走酸了。真是,糊里糊涂怎么又钻这来了。”
“小哥儿啊,这两天都看见你在这转悠,想找住的地方?”
“咦?大叔们,好眼力,这都能看出来?我脸上写着要寻租?”
大叔们都豪爽地大笑,“嗨,这还需要看?但凡初来这条街上讨生活的,哪个不是像你这副表情一样的,满街转悠。”
“是哦,原来是你们看得多了,我还纳闷呢,我又没跟任何人说起过。”
“连着两天碰到小哥就是有缘,小哥介意说说干的什么营生不?对房子有什么要求?这地界我们熟,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事,你要租房问我们就对了。”
“这个营生说起来就不好意思了,只是跟着师傅学过几年医术,勉强能给人开些简单的方子罢了。”
“哎呦,居然是个大夫啊,怪不得说话文绉绉呢,原来还真是位先生。”
“大夫谈不上,真不好意思,不是正式大夫,就是一点三脚猫的医术,不敢托大。”
“哎,那也挺好的了,我们这里就缺大夫。”最边上冒出个声音,但很忙就被同伴给压制了下去。
顾念还是听到了。
“你们这缺大夫?玉府街上会缺医馆?我记得我好像都看到过两三家医馆药铺来着。”
“不是那个意思,街上的老百姓不缺大夫,但这里面和那里面缺大夫,也找不到正经大夫给看。”挨着顾念坐的大叔比了比手指,顾念马上领悟,是烟花巷里缺大夫。
“咦?那么说,大叔们也是在这里面讨生活的?”
“嘿嘿,就巷口这家,要不我们成天坐这晒太阳呢。”还是那人指了指北巷里面,“这不就看着点,免得有人来捣蛋么。”
“怪不得你们街面上熟呢。天天呆在这里,还真是没什么能瞒过你们耳目的。”
“嘿,都是为了生活呗。”
“小哥儿想在这租房,是自住还是打算开医馆啊?”
“我哪有资格开医馆啊,还有很多要学呢,现阶段只想找个合适的地方能安稳地住下来,然后做个游医,天天出去给人看病呗,多积累点经验。”
“做游医很辛苦的,穿街走巷,见谁都是大爷,赚的钱一半要上交地头蛇,看小哥儿你细皮嫩肉的,不见得吃得了这个苦啊。”
“那也没办法啊,为了生存,吃苦又怕什么。不吃苦中苦,怎成人上人。”
“小哥儿不敢开医馆,是怕无证行医,被人揭发,被官府查抄吧?”
“是啊,官府惹不起啊,最大的大爷。”
“小哥儿擅长治什么病啊?内疾还是外伤?”
“内疾看得少,都有我师傅在前面顶着,我就只开过伤风咳嗽一类的小方子。外伤倒是看得多些,清洗伤口缝合包扎,不吹牛的说,我动作蛮利落地咧。”
“真的啊?!”大叔们的眼睛突然放光,好像面前摆了一大盘金银一样。
顾念被他们的反应吓了一跳,“冷静点,大叔们,别激动。”
大叔们脸上笑开了花,努力地收敛起兴奋地表情,耐着性子继续问,“小哥儿,你对房子有什么要求?”
“当然最好是独立的小院,小点都没关系,反正我一人住,多余的房间来做药房。游医嘛,很多药最好自己做才便宜。”
“哎呀,小哥还会自制成药啊?!”大叔们又惊喜了一把。
“常用的外伤药,方子不难啊。买药铺的成药,贵呀,病人一看我要价高,哪会要我看病。”
“小哥儿你等等,容我们想一想,这街上一定有满足你要求的房子。”
大叔们不再理会顾念,兴奋地聚成一团,低声唧唧咕咕。
顾念耐心地旁边等着,要是这几位大叔真能给她介绍到满意的好房子,她也不介意开一间专门面向烟花巷住户的医馆。病人嘛,看谁不是看呢。
何况,重点是,烟花巷及周边,下九流聚集地,却又接待中上层阶级的客人,龙蛇混杂,各路消息灵通,这正符合她的要求,时间长了,方方面面混熟了,总能打听到有那类似纹身图案的属于什么组织团伙。
大叔们商量了一会儿,还真有了结果,其中一人站起来,叫顾念跟他走。
“小哥儿,要是你不介意居住环境的话,这附近还真有一个好房子。房东刚修整完毕,想租个好价钱,你要是看上了愿意整个租下来的话,我们帮你谈谈价,兴许还能更便宜点。”
“只要两边邻居不是喜欢半夜三更玩肉搏战,能让我安静睡觉的话,我就不介意太多。”
大叔们又是一阵爽朗的笑,都觉得这小哥儿颇风趣,合他们口味。
“走,小哥儿,先不多说了,带你找房东看房子去。”
“有劳大叔了。请前边带路。”顾念拍拍屁股站起身,跟在那人身后步入街上人潮中。
那大叔带着顾念走了一段路,来到另一家茶楼,在一群听说书人讲故事的听众当中,准确地拍了另一位大叔的肩膀。那人还对打扰了自己兴致不太高兴,可一听是来找他看房子的,马上结账走人。
出了茶楼,三人又往回走,行至半路,左拐进了一条巷子,直走到能看到另一头的巷口才停下来,房东掏出钥匙,打开了左手边一扇锁着的如意门。
顾念看了看两边外墙,粉刷一新,墙根地上还残留有粉浆的痕迹。
“小哥进来看看吧,绝对的好房子,才里里外外弄好不到半个月,我也不瞒你说,我费这么大力气弄房子,就是为了租个好价钱。”房东先跨过门槛,站在里面。
“我明白,要我是房东,我也这样干。房子弄得好,人家住得舒服,才会觉得房租付得值得。”顾念第二个进去,身后跟着那位介绍人大叔。
“哎,是喽,小哥说得好,一看就是实在人。你要看中了一切好商量,看不中也没关系,权当交个新朋友。”
房东头前带路,把人领到里面的院子。 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