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寻洛低头望着红绣苍白的脸,一时间只觉心中怅然无限,他自小随师父“见死不救”学艺,六岁起便游荡江湖,师父性子怪,非疑难杂症不诊,一般的病懒得瞧,即便人要病死了,妻子父母全家老小如何祈求,将多少金银珠宝堆在师父的脚下,他说不诊就是不诊,也连带着姬寻洛从小看惯了死者家人的悲呼,心早炼的冷硬。但此时,红绣虽没哭,却叫他难受的紧。双手背在身后捏成拳头,指关节被捏的泛白。
“对不住,我去西疆采药,想再给你炼制些金凤玉露丸,想不到连大娘会……她的脉我诊过,若是好好调理,活个一旬根本不在话下,怎么会这么仓促。”
红绣摇头,低声的道:“我并没怪你的意思,只是娘亲走的太突然,我一时接受不了。”
姬寻洛浓眉紧蹙,短暂的伤怀之后,思维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妖冶双眸中满是沉思,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转过身问:“连大娘下世之前症状为何?”
一旁的梅妆瞧了眼红绣,得到应允后上前道:“回洛公子,夫人是约莫六天前开始滴水不进,粒米不食的,奴婢们怎么劝都不管用,逼得急了,夫人便说身子不爽利吃不下,头一日我与凡巧还不觉着如何,但后来便觉着不对劲儿,请了好些郎中来瞧病,人人说的都与公子您从前说的一般无二。”梅妆说到此处红了眼眶,“就是好人儿,五日不吃不喝的也不成啊,何况夫人那么弱的身子。”
“不吃不喝?”姬寻洛眯了眼望向红绣,道:“我从未见过劳累过度气血双馈的人不吃不喝的。”
“你是说我娘她……”红绣猛然抬头望向姬寻洛,将“中毒”二字含在口中,她平日出府,酒楼饭肆中用饭之时,早听说江湖第一神医的大名姓姬名寻洛,,如今神医在眼前,连他都说不会有这种症状,她只能往中毒的方向考虑了。到底是谁害了娘亲?
停灵三日之中,前来吊唁之人接连不断,红绣本是圣京城远近闻名的绣娘,又是诸葛老爷的义女,如今丧事办在商家的别院,不论是瞧在诸葛家的面上还是商家面上,同行之人都必须前来。
灵堂正中的高架上摆着棺木,红绣一身孝白跪在一旁,与前来吊唁之人一一还礼,但只有她自己清楚,棺材实质上是空的,而后堂那里,南楚第一神医姬寻洛正在帮连翘进行“尸检”。
此番行径,她瞒了下人,因为在古代死者为尊,她的决定是大逆不道的,可她娘能这么白死吗?她离开诸葛家不过几日,连翘就去了,神医都说她病的蹊跷,她怎能不疑?想要找到凶手,必须要清楚娘中了什么毒,对于此点洛寻也甚为赞同。
待到夜幕降临,红绣回了内室,连翘的尸体已经检验完毕。
“洛寻,我娘到底中了什么毒?”
姬寻洛面带疑惑,悠悠道:“我做了仔细的检验,连大娘并未中任何毒,她的死完全是五日不进食不饮水导致,此事蹊跷,除非连大娘特意为之,否则以病由分析,她的症状绝不会如此。”
“没中毒?”
红绣沉默了,连翘没中毒,难道是绝食而死?
连翘的葬礼办的风光无比,不过事发突然,时间仓促,红绣请了大批工匠于圣京城外三十里的清风山上建造墓穴,也只建了个较一般人家略微好些的。
黄土埋人,灵幡飘舞。红绣跪在墓前,给连翘磕了三个响头,人的一生事事难料,半年前她在前世病死,半年后的今日连翘去世,曾经她们娘儿们嬉笑欢颜之时,哪层想到她大限将至?对于生命,红绣已经不愿再去多想,她只知道,连翘的仇,她必须要报,而她的幸福,她也要去寻找。
※※※
商家别院地处城南望夏湖畔,是一座三进的大宅院。红绣自打连翘安葬之后,便住在了别院中,在没了回去诸葛府的意思。
宅中人并不多,红绣带着梅妆、丹烟、凡巧三个婢女住东跨院,商少行又安排了些丫鬟婆子,粗使下人以及家丁护院来,但是众人都清楚宅院的主子红绣姑娘正在伤心之时,大伙儿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一个不留神惹怒了主子,回头三少爷还能轻饶了他们?
自打到了古代,红绣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自由过,从前受连翘牵制,她所作所为皆要考虑连翘感受,现在她孤身一人,还怕什么?率性行事才是她的本色。没事绣绣花,看看书,日子安闲,没了外人,她不耐烦梳头挽发,便将及臀乌云发披散着,闷热夏日不耐烦穿那许多层,便只着自个儿绣的连梅妆瞧了都脸红的素白“睡衣”。
空气中静谧的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开来,红绣放下针线,呆呆的望着窗外,总觉得少了连翘的唠叨似乎少了许多东西。
“小姐,诸葛大少爷求见,”梅妆推门进来,见红绣又只穿了雪白吊带“睡衣”,红了脸道:“奴婢服侍小姐更衣吧,哎,多亏了洛公子不在,不然他忽而这厢忽而那厢的功夫,还不叫他瞧了去?”
红绣微笑,起身来到妆奁匣子旁,由着梅妆在她头上捣鼓,娘亲下葬后,姬寻洛只留了个字条,上书“勿念”不告而别。真是倏忽而来的大侠风范。
“诸葛大少现在何处?”红绣问的心不在焉。
梅妆道:“丹烟与凡巧引了他去正厅奉茶,小姐,奴婢瞧着大少爷面色不愉,似是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哼。”红绣轻哼一声,眸中含着鄙夷,她没去找诸葛家,他倒好意思找上门来。
起身,在梅妆服侍下穿了孝服,头发挑起两缕用白色发带束了,红绣便起步迎向正厅。
出了跨院,穿过抄手长廊,不多时二人来到正厅。
梅妆和凡巧一左一右掀了门帘,红绣窈然而入,见了诸葛言然并未行礼也无问候,仅是一笑,施施然坐在主位。
“大少爷今日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诸葛言然满心怒气不能发作,俊脸上冷冰冰的,道:“父亲叫我来瞧瞧义妹,担心你伤心过度,身子有恙。”
“哦?”红绣微笑,白净的脸上脂粉不施,更添几分纯净:“劳烦大少爷特特的跑一趟了,请代为转告老爷,红绣身子爽利,并未染病,多谢老爷挂念了。”
诸葛少爷薄唇抿了一下,似笑非笑道:“既然义妹身子无需休养,怎还不回诸葛府去?此地别院再好,毕竟是他商家的别院,今日为兄便接你回去吧。”
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红绣嘲讽一笑,道:“大少爷好意红绣心领了,不过红绣如今重孝在身,实在怕丧气染了诸葛府,再者说莲居乃是我娘亲大去之地,红绣怕睹物思人。念起我娘亲,我的心情自然低落,心情不好倒也无妨,可绣花一事,最要不得三心二意恍恍惚惚。为了咱们八月十五月夕评比的绣品着想,红绣只能先住在此地了。”
“啪——”
诸葛言然闻言暴怒,左手拍上桌面,起身怒斥道:“你娘的丧事你不要诸葛府操办,还到外头求了商少行,事已至此我们也就不说了。如今丧事办完你还不回府去,不是叫人拿短嘴说咱诸葛家吗?!你等于在当众给诸葛家嘴巴,给我们没脸!你居心何在!”
与诸葛言然的暴怒相比,红绣面上神色淡然多了,仅是微笑并不多言,心道诸葛少爷原也是不傻的,“竟然”瞧得出她在给诸葛家“没脸”。她娘在,她没法子才认了诸葛老爷做干爹,如今娘都没了,她管诸葛老爷是何许人,她一概不认!
“大少爷说笑了,红绣怎会是成心给诸葛府没脸,实在是怕耽搁了月夕评比。诸葛家已经连输了这些年,红绣如今将重担扛于肩上,先前在圣京城又造了偌大声势,若真败了,不光是我一人,整个诸葛家不是也要丢体面。”红绣说到此处低垂眉眼,悲凉叹道:“如今我娘不在了,我的心思都系在诸葛家上,月夕的绣品已成了寄托,大少爷若认我是义妹,就莫要在为难与我,叫我想起那许多伤心事来,在别院安安静静潜心绣我的‘凤凰翱弋’图,不是很好?”
诸葛言然眸现疑惑,红绣表情并无异常,话说的也真诚,可他总觉得某些事情在不知名的角落已经在产生改变,他甚至分不清她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可月夕评比于诸葛家的确甚为要紧。他怎能坏了父亲大人的好事?
思及此,诸葛言然只得作罢,转了语气温和的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莲居给你留着,待好些了,你再回去。”
“多谢大少爷了。”红绣起身微福了一礼。
送走了诸葛言然,红绣没有回她的绣房,呆呆坐在堂屋中,仿佛还能感觉到娘亲未走,还在身边似的。
诸葛府中她的确无流连,可外院之中,有她与娘亲最深切的那些记忆。她真想回去看看,算作一次祭奠,也算作一次结束。毕竟她不能总是如此消极,她的路还长着,她必须振作起来,才对得起重活一次啊。
红绣打定主意,命凡巧去叫下人备车,只带了丹烟一人离开别院,去往诸葛府方向。到了府门绕路而行,并未走正门,而是从她常常走的那处临近马棚的侧门而入。
看门的自是识得红绣的,见她前来忙躬身行礼。红绣只道莫要声张,她稍后自个儿回内院去,看门的也点头应允。
在外院土房中坐了许久,回想了许多重生之后的事,离开之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慢慢走向镜湖所在的花园,红绣素白的孝服被风吹的飘舞。这里她仅带着连翘来过一次,还遇上了大夫人让她受了惊吓,往后再想带她来,也再没机会了。
转入月洞门,瞧见熟悉的景物,红绣心下惨然,自觉早已流干的眼泪再一次夺眶流下。她苦笑一声,忙用袖子擦拭,却听不远处的假山背后,似有谈话声传出,仔细听来竟像是诸葛大少与大夫人的声音。(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红绣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