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东边那一片殿院极静。夜色无边,两边的石座路灯里的烛火,在寒风的吹拂下,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华盖威仪的车辇从两仪殿的驶出,车辘辘滚动在宫巷石板上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晚上,显得格外刺耳。
坐在里面的太子姬翌,正在颔首沉思,咀嚼着先前在御书房里,父皇训斥他的那番话。
“为君者,最忌讳的就是处事不公,有失坦荡。父皇给你两根拐杖,一为暗部锦卫,二为都察御史;这二者一明一暗,用到实处了,何需你来担心臣下弄权?!今日拆了这家的联姻,明日警告那家大臣的?!”把御史的奏章,扔给儿子看后,玄德帝盯着他的眼神里有些许失望。
姬翌连忙跪下请罪:“父皇息怒,容儿臣禀来。钟汪两家退亲,真不是有意为之的。从东昌伯府里传出的流言,刺激了泠泉郡主,她誓要出家为尼。儿臣只是跟在后边,做了些补救措施。之前鼓动大臣,质疑罗世子失踪的,是沈老阁一手策划的。早在两年前,沈曹二人就联手了,一为结成同盟当亲家;二为拱曹氏所生之子上位。若真让他们如愿了,十年后不又出个杨景基?!”
“为父非是指你不该防范,而是方式用错了。手法过于露骨毛糙。君不密则失臣,父皇之前送给你的四个字——戒急用忍,都忘了吗?”皇帝抚了抚额头,颇有些无奈。
“父皇您千万别动怒!”姬翌满头大汗,跪行至玄德帝的膝前,哀声劝道,“儿臣一直记得父皇的教诲,只是那时事情都凑到一块了,师傅告了老,儿子也是分身乏术。”
皇帝脸上神色微霁,略微平复了胸中的郁气,又提起另外一桩事:“有密奏弹劾韩国公滥杀无辜,连三岁婴孩都不放过,此事可当真?”
听到这里,姬翌感觉背上有根芒刺倒竖。
暗部在他手中没错,想不到东宫的一举一动,也被人牢牢盯着了。看来,那里面也有别人的暗桩。这个认知,让他更是坐立难安。
“容儿臣禀报,起初儿臣是不知的。后来才听说那孩子是杨景基之孙,为杨俊贤的外室所生。若不是世显追踪到江南,说不定被羽扬卫余党,奉为少主养大。十几年后,又是股反朝廷的力量。”
“你那表弟,是该好好敲打了。行事过于阴狠!”玄德帝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眺望远处的景致,“一个孩子嘛,扔给乡间农妇抚养,把乱党肃清后,此事就可揭过了。平白生出许多事来!”
随后,他转过身来,盯着儿子的眼睛:“莫要忘了,他犯下的错,名声受损的可都是你。别以为朝堂看似平静,就万事大吉了。为父只是出来祭天,弹劾你的密折,像雪片一样飞到朕的案头。你想过当中的原因没有?”
最后的那声质问,带着此许威逼的气势。
姬翌心头一凛,声音带着一种不服输的顽强:“儿臣也寻思了许久,为君强则臣弱,君弱则臣强,此长彼消。不足为怪!想来他们更希望上台的,是个容易拿捏的!”
见儿子没被他的气势吓退,玄德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把右手抬了抬:“起来吧!”
他踱回案桌后的御椅上,重新坐下,道:“不尽然,不是有唐太宗魏征房玄龄,那样君贤臣良的例子吗?科举取士近千年来,用贤才管好黎民和国家,又把大权稳在手中,一直是为君者的难题。控而不死,放而不乱,才是真正的强者。”
他的声音慢慢平缓,语调中带着一份怅然,就像个教导儿子的普通父亲一般,最后感叹了句:“翌儿,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你修炼的。父皇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可以这样为你保驾护航了……”
想到这里,姬翌满腹的酸楚,刚走到院门口,就见太子妃聂氏迎了过来。
“殿下回来了!”她俯身向夫君行了礼,就转身跟在了他身后。
他抬眸望了对方一眼,心里颇不是滋味,耳边又响起了父皇告诫。
“如今你只能进不能退了。若没后嗣,让群臣如何敢在背后支持你?!父皇子嗣不多,不希望你们将来手足相残。作为长兄,你也莫要给机会,让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翀儿(三皇子)也有子嗣了!后院都不能做到雨露均沾,将来如何治理国家?平衡后宫?你好好想想吧!”
见他还站在那里发愣,聂氏微微一笑。忙吩咐内侍和宫女,上前替夫君更衣。自己则跟往常一样,走向后头的浴殿,替他去布置准备。
姬翌见了,忙出声止住她:“先不要忙,今日歇在敏儿那里。还有,把裴太医开的方子,你加紧调理。父皇年后就要还朝了,为夫这段时间忙,有日子不能过来了。”
聂氏跟他结发十多年,如何不懂这几句话背后的意思?!
她只有片刻的怔忡,随即就恢复过来了。强颜欢笑地应了声,安排宫人们伺候他,去了良娣那里。
自从那日六殿下姬翔,知道皇祖母这儿有个会讲故事的姐姐,他就常往长宁宫跑了。最高兴的,当然得数太后娘娘了。
想到这匹野马,年后就要上套子有人管着了,皇后也没怎么拘着儿子,让他享受最后的自在。
这日,妙如在那儿口若悬河,小胖子姬翔依偎在祖母怀里,听得津津有味。正讲到大英雄用巧计,活捉了死对头三次的精彩之处。此时,殿外有内侍高声唱到:“南安王府太妃携泠泉郡主,前来向太后娘娘请安。”
听了此话,妙如像被针扎了一般。忙上前一步,朝太后福了福,牵着六殿下的手,就要进左边屋里回避。
见又有单独机会,听钟姐姐讲动物故事了,姬翔识趣地从祖母身上下来,屁颠屁颠跟着对方,避到了偏殿中。
看到妙如迫不及待逃窜的样子,太后不由心生感慨地摇了摇头。待他俩身影消失在拐弯处,她才转过头来,吩咐莫姑姑,把殿门口的人请了进来。
呆在偏殿里,妙如应诺,小声跟六殿下讲起,前世看过的那些童话。突然主殿中,传来年轻女子,嘤嘤的哭泣声。
“钟姐姐,她为什么哭?翔儿过了五岁生辰,就不爱哭鼻子了,怎么她还……”姬翔睁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不解地问道。
“你以前为何哭?”妙如敛去唇角的笑意,强作镇定地问道。
“母后拘着翔儿,不给我想要的。”姬翔皱着眉头,瘪着个嘴巴,略为不爽的样子。
妙如点了点头,弯下腰来跟他轻声说道:“每个人都有求而不得的,若是该自己得的,就应勇敢去争取。胆怯的人,才会总爱靠哭泣撒娇,搏同情来求人施舍。你想当哪样的?”
“翔儿当然要当勇敢的。”说着,他又扯了扯妙如的袖子,“钟姐姐,这里憋闷,咱们去御花园玩耍一会儿吧!”
妙如抬头望了一眼窗外。
远处御花园中甚为萧瑟,一阵风吹来,树上的枯叶摇摇欲坠的。
她忙柔声劝道:“现在可是严冬,外边很冷的,我可不敢带你出去,没得冻着你了!”
姬翔摇了摇她的胳膊,求道:“母后都说了,以后要‘夏练三什么,冬练三九’,这点冷都怕,还当什么大英雄,大将军?”
皇后派在儿子身边侍候的宫女,也在一旁证实道:“钟姑娘,没关系的!在凤仪宫皇后娘娘也经常安排奴婢们,大雪天把小殿下带出去玩耍。说是罗家世子爷,打小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见她们都不反对,妙如只好牵着小胖子的手,说道:“勇敢的小男子汉,咱们从后门出发吧!”
他们离开后,守在偏殿的宫人转到正殿,把这个情况转告了莫姑姑。后者随之走到太后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接着就被主子示意,带着殿中伺候的,都退了下去。
等殿中只剩三人时,太后终于开金口了:“要哀家怎么说?本来这门亲事,是你们强求来的。大长公主和她媳妇心中有疙瘩,是在所难免的。你们是不知道,那丫头着实可人疼。不说跟汪家有不浅的渊源,就单凭她的品貌才情,足以跟京中任何贵女相媲美。”
她的面色肃然,眼中的神色,似在谴责对方,莫要人心不足,再来无事生非了。
听到这里,泠泉止住了哭泣,生怕对方撒手不管了。心中顿时紧张起来,脸上露出惴惴不安的表情。她母亲南安王太妃也是副焦急失望的神情,外加几分羞愧之色。
“早知你嫁过去,也那般痛苦。哀家何苦,好好拆散他们一对呢!”像是没见到她们的神态,太后一脸懊悔万分的样子,“真是冤孽!老了,老了,哀家还做下桩糟心事!”
泠泉郡主求母亲陪她进宫请安,本意是想借着太后的威势,给汪家那边施施压,或者让钟家那丫头,往掇芳园走一趟,亲口断了那边的念想。
听到太后一副撇清和后悔的语气,泠泉郡主怔住了,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美人迟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