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宫里来人请进大内时,妙如正吐得翻天覆地。
本来她打算立刻回南边的,谁知在收拾行李时,身体感到不适。请来太医一把脉,才得知身上又有了。自从回到南边,未见到裴太医最后一面,妙如原本十分沮丧。都断了再做母亲的打算了。可经不住守在她身旁的袁嬷嬷,整日里诚心想劝。在南边时,调理身子的汤药,她一日也没间断过。
没想到,就在罗擎云开往前线的前一晚,她竟然意外中奖了。
得到这一好消息,妙如急匆匆给罗擎云和公爹罗燧追了两封信。
还给淮安的父亲也捎去了信,告诉他们,自己现在不利于行,不能回南方接孩子了。信中还叮嘱彤儿和毅儿,乖乖听长辈们的话。等他们爹爹回来后,再去南方接回他们。
明俨和余氏得到喜讯后,和钟谢氏急忙赶到罗府来看望她。
没想到余氏也查出,怀上三月有余了,
不知怎地,话题就扯到宫中最近发生的事情上了。
撷玉女学设在皇宫一角,对大内的消息,向来比别处来得快,加上学生里有公主、郡主,这些消息自然瞒不住。
“……说是大皇子的喘症又发作了,让朝内催立太子的呼声,顿时哑了下来。”钟谢氏蹙起眉头,担忧地望着侄女。
上半年,罗府的遭遇传遍了朝野,直到最后,查出是西南逆贼所为。罗府的亲朋们才松了口气。如此敏感的话题,钟谢氏自然时时为侄女留意着。
宫中传出皇帝身子越发不济的消息,一时间引得朝堂人心惶惶。没过多久,一家暗中撺掇某些大臣,上书启奏,说是要早立储君,以安天下。元睿帝迟迟不肯表态。于是,有人将赃水一拨一拨地泼到罗府身上,对明俨的攻击,就是他们发起的。直到任命罗国舅上西北抗敌去了,朝堂针对罗家的言论,才总算消停下来。
听到大皇子的消息,明俨和余氏将目光也投向妹妹,妙如苦笑着解释:“相公临走时已经说了,打完这一仗战后,就解甲回苏州。他在那儿购了几个园子。公爹的身子骨,也需要在南方将养。”
明俨说道:“干脆我也申请外任,跟着你们到南方去算了。”
妙如摇了摇头:“你若要外调,只能是北调。本朝有避籍的规定,‘南人官北,北人官南’。你若要为地方官,只会前往西北、西南偏僻之地。”
明俨自是不相信,找钟谢氏求证,后者颔首附和,说道:“当年,你二伯父就是往临洮府就任时,风高浪急,掉进了渭水里。”
见他颇为郁闷,妙如问道:“你怎么啦?不愿呆在京里了?”
“我看不惯他们无中生有,相互攻讦。今年元日,陛下带大皇子出现在宫宴上时,他们就开始争相拍岳大人的马屁。”
妙如眉头一挑,忙问道:“他们也排挤哥哥了?”
“总是不阴不阳地说些话,再就暗地里拉帮结派,对钱掌院也是颇多微词。我上回一首诗,都被他们拆开揉碎,硬说是有别的意思。若不是陛下上朝了,没准又闹出什么妖蛾子来。”像是终于找到出口,明俨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
妙如安慰他道:“只要知道,他们不是针对你的就成了。嘴长在他们身上,还能挨个封住不成?!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这现在低调得很。”怕妹妹担心,明俨连忙改口道。
来京城的日子久了,听到妹妹以前一些往事,他的感触越发深了。
当年若守在祖母身边的是他,这些年来,未必自己能挣得这样的局面。以前,他对妹妹印象只是懂事早慧。现在知道得越多,愈发饮佩她了。要知道,昭明初年杨崔两家权倾朝野,尤其是杨景基还加封了太师之衔。据说,崔家曾动手暗害过她,幸亏她命大。
娘家亲人看望过后,宫里跟着赏赐了一些东西,妙如安分地在家里养起胎来。
这日,镇国公府门口来了一群内侍,专门请她入宫觐见。看到这阵仗,不像是两代太后宫里的,妙如心里一咯噔,暗叫声“不好”,心说该不是边关战报,罗擎云出事了吧?!
轿子从隆庆门抬进去,宫内极静,就是偶有脚步声路过,都是屏息静气的。让人陡然生出种不一样的感觉。前面的三大殿,妙如曾经也来过,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肃穆的。
饶是她见惯了大场面,也觉得有些不太寻常。
走进双仪宫的偏殿,把她带进去后,先前引路的内侍,和殿内原先侍候的宫女太监,继续都退了出去。
妙如向前方行完礼,就有个男声在殿内响起:“皇姑请坐!”殿上案桌后面,传来元睿帝疲惫的声音。
妙如听了心中一凛,诧异于语气里的情绪。她依言侧着身子,在旁边找了座椅,坦然地坐了下来。
“皇姑可知,当初朕为何钦点令兄为榜眼?”元睿帝随即迈入正题。
没料到对方突然提起这个,妙如愣了愣神,寻思着该怎样作答。这问话提得突兀,可她又不能不答,最后只得向前微倾,恭敬地说道:“恕兰蕙愚钝,实在不知……”
“当初,把你安排到父皇身边侍驾,他老人家后来私下对朕说,以皇姑的见识和胸怀,若是托个男儿身,定能成为朝中青年俊才。只可惜……后来,听说郡主还有位胞兄,父皇特别嘱咐朕,要好好用之。只可惜,榜眼天分虽高,却是见识有限,不如皇姑从小经的风浪多,练就一副沉稳的性子和洞明世事的从容。”
顿时,妙如有些不知所措,以说话人的身份,这话任谁听到,都会受宠若惊,指天盟誓愿一生效忠。毕竟是来自民主社会,妙如没被封建忠君思想洗过脑。只见她淡然一笑,向前施了一礼:“陛下过奖了,兰蕙自从来到京里,得蒙陛下援手相救,处处提点,这才得以保存下来,兰蕙感激涕零,时刻铭记着陛下之恩……”
元睿帝听闻此言,缓缓从案后走了出来,妙如抬头仰望天颜。她猛然发现,皇帝陛下他不仅瘦得厉害,而且脸色不大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若她没记错,对方如今应该没过三十五个春秋。
见到她眼中的讶色,元睿帝脸上微微一笑,自嘲道:“看到朕这个样子,很吃惊是吧?!”
妙如失声问道:“多日不见,陛下怎么成这样子了,是此次中毒的缘故吗?”
元睿帝沉吟片刻,咳了咳,然后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朕幼年在太子府时,就曾中过一种蛇毒。得亏当时母后,不顾自身安危,帮我及时吸吮,才逃过此劫。哦,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他说完,又顿了顿,接着道,“或许是这个缘故,朕不能长期劳累。”
妙如猛然一怔,心里更糊涂了:“以前见陛下并未……”
对方满脸疑惑地望向他,元睿帝苦涩地一笑:“这事连父皇都不知道。这些年来,身子虽虚了一点,终归还是调理得当,余毒清得差不多了。本来是可以放开拳脚,在政事上大干一场的。没想到……”
妙如陡然醒悟过来:原来,他小时候中过剧毒,以是子嗣艰难。只是,他若不争得太子位,母族的冤屈永远得不到伸张。况且他还有一身才华和抱负,没机会去施展。
突然,妙如心里升起怜悯之意,放柔声音安慰他道:“陛下不必伤怀。裴神医虽不在了,可天下神医多的是,就像我师叔,从小教兰蕙养生的法子。本来兰蕙的先天身子孱弱,如今不也养得好好的。陛下您是天下臣民的共主,只要自己不放弃,上苍自会庇佑……”
她这几话说得真诚,元睿帝听在耳朵里无比受用,说道:“父皇和朕都没有看错你,自朕遇剌后,朝堂上险些乱了起来,尤其是韩国公。当时朕就在想,正好趁乱看看大家的反应,试试朝堂上的水到底有多深。果然,就有人开始拉帮结派,党同伐异了。让镇国公府受委屈了。”
妙如的眼睛睁得溜圆,这弯拐得也忒大了。处处堤防被他这样轻轻带过,成了考验朝臣的手段。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或许很惊讶,为何朕还要防着罗家?”元睿帝长长叹了口气,“皇姑家学渊源,应该读过前朝的历史,知道他们亡于外戚之祸。本朝立国之初,太祖爷采取各种手段防范。”
妙如心里头觉得怪怪的,心想,你面对的可不就是外戚世家的宗妇,跟自己这般推心置腹的,也忒看得起她了。
只听得元睿帝接着说道:“自朕遇剌后,这半年调养期间,把六皇弟带来身边,时时考较他的功课。想不到,他常跟朕提起你,说皇姑从小跟他讲一些仁义、侠义的故事。鼓励他做一个勇敢有担当的男子汉。夫子的话他都未必听得那么实……”
妙如不好意思地一笑,解释道:“他小时候缠得没办法,讲了些通俗有趣的侠义故事,民族大义什么的。”
元睿帝点了点头:“起先朕不太明白,六皇弟为何那般热衷骑术和拳脚功夫。后来,听他说,将来要当守边关的大英雄,让鞑子不得南下牧马……罗世子这些年来,也是恪守臣礼,胸怀坦荡。没想到此次派他到边关,二话没说,就让薛将军接管了罗家原来的势力。”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妙如不得不竖着耳朵听,否则都听不真切了,突然,元睿帝抬起头来:“父皇将江山交予朕手中,还没来得及巩固社稷,培养继承人,如今朕的身子骨……朕决定了,先退隐到温泉行宫休养,立六弟为皇太弟,由他监国。召国舅爷回朝辅政……”
妙如心里哀号一声:看来,到江南隐居的理想要泡汤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美人迟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