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置可否,望着窗外的一丛芭蕉出神,夏日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映在她的脸上,平日肃穆的脸上泛起一圈奇异的光辉,让她看起来格外的慈祥柔和。
秦妈妈见太阳照进房中,赶紧踮着脚将刻着八仙过海图案的竹帘放下来。
老太太挪了挪身子,缓缓出声:“唯有如此,才能解释胡二少爷的行为。罢了,先看看再说,他上头有父亲嫡母,他就是有心,这事也还由不得他做主。”想了想,又道:“通州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必定震动朝野,千乘在北疆,咱们家没人在朝中当差,消息难免闭塞,你让你家里的那个这几天将手中的事情撂下,多出去转转,在外面听了什么消息立刻回来禀报。”
秦妈妈笑着应下。
正如老太太预料的那样,才到下午,街面上就有各式各样的留言传出来,有说吴王未卜先知,预先设下埋伏,将鞑子一举成擒的;有说亏得是卫王捉住一个鞑子奸细,撬开他的口,得知通州有难,立刻赶去增援,这才避免军粮被烧……升斗小民对皇家秘辛往往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因此广泛流传的都是两位皇子的事情,反而极少有人提及被殃及的平民百姓。
这些老太太自然没有放在心上。
晚饭前后,于家的一位姓井的妈妈过来,说是奉于洪的夫人林氏之命给文夫人送偏方。
“这么晚……”老太太听了任四两家的回禀,望了窗外映红半边天的晚霞一眼,眉头一挑,“快请!”
井妈妈身材高瘦,穿着一身褐色的暗纹衫裙,一看就是个干练的妇人,她进来,不卑不亢的给老太太磕了头,献上用锦袋装着的方子,而后就扫了一眼屋中服侍的下人。
老太太摆了摆手,锦橙几个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等到房门重新掩上,井妈妈才道:“还请老太太见谅,并非老身故弄玄虚,实则是临行前老爷交代过老身,这些话不能当着外人说……老爷说,早朝时兵部主事杨云上书,斥责卫王为泄私愤完全不顾大局,抓住鞑子奸细不交由兵部审讯而是私自处置,差点酿成大祸……”
卫王几次被鞑子追杀,这事朝中上下都已经知晓。
只是,没有幕后之人,小小的一个兵部主事如何敢上书直斥皇子?
老太太神色一紧:“卫王如何解释?”
“卫王说鞑子奸细是昨晚戊时才抓住的,当时时间已晚,他就打算第二日才将人送去兵部衙门。谁知到戊末,那鞑子奸细估计心中害怕,就说出了同伙密谋烧毁通州军粮一事……守卫不敢耽搁,立刻回了他,可当时宫门已经落锁,他无法,只得立刻带了王府亲卫赶去通州增援。卫王还说,他今日一早已经命人将那鞑子奸细送去了兵部衙门。”
老太太知道,如果真是这样,于大人肯定不会特地命府中的妈妈来说与她听,于是又问:“卫王这样辩解,那杨云那边又如何说?”
井妈妈惊异的看了一眼老太太,旋即答道:“问题就在这个鞑子奸细身上……杨大人说,他一月前曾亲眼看见卫王殿下抓获过一个鞑子刺客,而那个鞑子刺客,就是卫王今日早上送去兵部衙门的奸细。我们老爷让老身告诉老太太,虽皇上当时只说查清楚再做定夺,但看皇上的神情,显然是相信了。”
没有当庭发落,是想再给卫王一次机会,毕竟是自个儿看重的儿子……但杨云既然敢站出来,手中肯定有确凿的证据。就是杨云拿不出其他证据,卫王也失了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于洪这样着急来与兰家送信,显然也听说了太后属意三丫头的事情。
老太太定了定神,赏了井妈妈十两银子,笑道:“回去给你家老爷说,多谢他提点,我改日再登门拜谢。”
“兰老夫人可就见外了,咱们两家有婚约,都是亲戚。”井妈妈磕头谢了赏,“我家大小姐让老身带了一本兵书给三小姐……”
老太太笑了笑,唤来秦妈妈送井妈妈去清风馆。
井妈妈将方才与老太太说的话全与兰芮说了,又道:“我们大小姐说,请三小姐凡事都看开些,不要伤心,免得坏了身子。”
兰芮有些莫名奇妙,但马上就想明白了于惠宜指的是什么,心中一暖,“你回去给惠宜姐姐说,就说我今日好吃好喝好睡,比神仙还逍遥,让她不必担心。”
送走井妈妈,兰芮不免心中郁郁,事情似乎并未朝她预期的方向发展……
隔了一日,井妈妈又来了一次,带来了卫王禁足一年的消息。
而太后亦是盛怒,怒过之后,说卫王如此行事,全因年幼不懂事,或许成亲之后处事就沉稳了……趁机提了与兰家结亲的事情。
景阳帝也说卫王到了甄选王妃的年纪,只是否决了兰芮,说兰芮生性跳脱,不适合做王妃,甚至还列举出兰芮在忠州打架生事,在京城街头纵马飞奔这些事情。
景阳帝又说太后上了年岁不易操劳,将甄选卫王妃的事情交给了礼部。
依着大陈的规矩,皇子封王之后,再由礼部甄选王妃,太后听出景阳帝是说她逾越,当时脸上就不好看。
这些事情,有的是于家那边送来的消息,有的是老太太使银子打听出来的。
当兰芮听说景阳帝列举的那些“劣迹”时,不由得就想到了贤妃,看来这位贤妃仔细查过她从前的事情。
不过,她到底松了一口气,景阳帝将她说的如此不堪,几位皇子就是看重兰家,也不会再动联姻的心思。
而老太太这边,虽然毁了卫王这门亲事遂了她的愿,但听得贤妃是以兰芮顽劣为由说服景阳帝时,她心中立时一沉,待嫁少女,却传出顽劣的名声,而且这样的名声还是从宫中传出来的……
虽说这样的名声从前就有,但这一年兰芮在各种场合都表现出色,大多数人都觉的那样的传言做不得准,现在这样的话又从宫中传出来,有谁还会上门提亲?
老太太只得将兰芮的事情放一放,兰芮排行第三,兰芝排行第四,有她在前挡着,兰芝的婚事也撂了下来。
自从知道兰芮做不成卫王妃,二房三房待她的态度又冷淡了许多,二房的赵夫人尤为明显。
不过兰芮见惯了赵夫人见风使舵的性子,并没放在心上,只留意着北疆的战事。
北疆,频频传回捷报。
转眼,到了中秋。
老太太正领着一家人祭祖,慈宁宫的内侍就到了,宣老太太、兰茉和兰芮三人进宫。
兰芮怔立当场,太后这时候怎么会宣她进宫?
她悄悄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也很惊讶。
等见到太后,她才吁了一口气。
太后只是与老太太说了些闲话,又赏了她和兰茉一人一支衔珠金凤。
告辞时,太后让梅公公送她们,就在她们转身时,太后像是叹息,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看着端庄文雅,没想到……真是可惜了。”
兰芮脚下一滞。
没想到的是什么?没想到的是皇上说的那些话吧……
老太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下,她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着老太太往外走。
几人走到慈宁宫外,一个三十多岁的宫人马上迎上来,与梅公公施了一礼。
“是木姑姑呵。”梅公公神色淡漠。
木姑姑不以为意:“贤妃娘娘说,想见一见兰老夫人和两位小姐。”
“知道了。”梅公公转身与老太太道,“那老奴就不送老夫人出宫了。”
老太太说了些客气话。
等梅公公走远,木姑姑恭声道:“老太太和两位小姐这边请。”
事情太过突然,兰芮和兰茉对视了一眼,而后垂首跟在老太太身后往前走。
梅公公重回慈宁宫,将方才的事情与太后说了。
太后面上立时就浮起一个冷笑:“她出身低微,吴王没有母族扶持,到底还是坐不住了。只是,她做的那些手脚,真以为哀家看不出来……哀家倒要看看,皇上拒了哀家,会不会答应她!除非皇上愿意为她打自个儿的脸!”
梅公公劝道:“太后娘娘对皇上有养育之恩,皇上一向尊重太后娘娘,这次的事情,许是皇上真的恼了殿下,这才拦着…..不然前一段太后请兰家的女眷进宫做客时,皇上就会阻止。”
“你休要说这些好听的哄哀家,皇上的心思,哀家也知道一些......罢了,这次的事情只怪哀家疏忽,才让学儿栽这样大一个跟头。”太后脸上到底和缓了一些。
兰芮三人随着木姑姑走了许久,这才到了贤妃所住的永宁宫。木姑姑先进去回禀,很快回来请她们三人进去。
进门时,兰芮眼风一扫,看见了贤妃。
四十上下,身材和容貌都没有出彩之处,却有一种亲切感……
不容她多看,老太太已经往地上跪,她也立刻跪了下去。
“臣妇见过皇上、贤妃娘娘。”老太太恭声道。
闻言,兰芮吃了一惊,悄悄抬了一下头,这才看见贤妃藕荷色的裙摆旁边,还有一抹明黄色。
她刚才不敢东张西望,竟只看见了贤妃…… 将门淑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