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顾长安的丧事,照老话说,五七之内灵魂不离灵屋,还得守灵三十五天。接着李氏就累倒了。
起先她还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干活,哪知道身子刚撑起来,头疼得像是要炸开,耳朵里也轰隆隆地响个不停,眼睛一花,又颓然倒了下来。这些日子,她实在是太累了。
有道是祸不单行,李氏觉得肚子也痛了起来。她知道,当初因为小产落下的病根又犯了。唉!那一日若是不大伯和嫂嫂朱氏打起来,自己碍不过情面上前拉架,就不会被朱氏推了一把闪了腰,也就不会小产,当然也不会埋下腹痛常常发作的病根。
“也不知前世欠了她什么!”李氏哎哟了一声,喃喃地说。
顾守仁被李氏的动静吵醒了,睁开眼一瞧,见李氏气色很难看,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子,连忙问:“怎的啦?肚子又痛起来了?”
李氏一边哼哼一边小声答道:“不碍事,让我躺躺儿,兴许一会子就好了。”
顾守仁叹了口气:“你这几日是累狠了。要是有钱,你那毛病也该找个好郎中瞧瞧才好!”
李氏苦笑,她这病常犯,耽误了干活,家里人早就有意见了,哪架得住再花钱请郎中?
窗户根子已经传来婆婆顾何氏的声音:“老二家的,怎还不起啊?”
顾守仁瞥了一眼李氏,扬声说:“娘,玉兰身子不舒服呢!今儿个让大嫂烧饭成不?要不让冬梅先做着?”
顾何氏不满地嘀咕:“就她身子娇贵,又撂挑子了。知道的说我娶了个媳妇,不知道还以为我讨了个太婆养着呢!”说着就去东厢房喊老大媳妇去了。
她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偏又让李氏听得清清楚楚。李氏心头微恼,又挣着要爬起来,被顾守仁一把按住,柔声说:“别逞强,身子是自个儿的。娘她们要说什么随她们说去!”
李氏眼眶一红,晓得丈夫是真心疼自己,心里也觉得好过了一些。
顾守仁便披衣起床,一边说道:“今儿个我先把农具理理,没几日就得开始春耕了。”
李氏还没答话,外头是朱氏扁利的嗓音:“这些日子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偏是她会躲懒。动不动就推说头痛肚子痛躺床上,我还身子不爽快呢!这日子没法过了!”
然后是小姑冬梅哼了一声:“我劝你省口气吧!你再怎么说,人家只装听不见,你也没辙。”
秀莲和秀菱几个早在屋子里听见了,秀萍眨巴着眼睛说:“大伯母和小姑怕是又在埋汰娘呢!原来娘今儿个又犯病根儿了!“
秀菱忙说:“我得瞧瞧娘去。”
其实落在她眼睛里,就没见着李氏有歇手的时候,不是做饭洗衣,就是缝补整理,家里的猪啊,牛啊,鸡啊,也是她在照料。为什么这些人眼睛就看不到?
见秀莲正在穿衣裳,秀菱便不声不响地拿过自己的棉袄棉裤穿起来。秀萍咦了一声道:“秀菱过了一个年,真是长大了哈,都会自己穿衣裳了!”
秀菱一窘,心里说:“本姑娘早就成年了好不好?这不是穿越了吗?”
穿好衣裳,溜下床,噔噔噔就往李氏的屋里跑,连秀莲在后头喊也不听。还没推门,门自己开了,顾守仁正走出来,秀菱忙喊了一声爹。顾守仁和颜悦色地应了,又悄声说:“秀菱乖,娘今儿个不舒坦,你别吵着她。”
“嗯。”秀菱老老实实地点头,顾守仁便放她进去了。来到李氏床前,见李氏皱着眉头直哼哼,秀菱乖巧地凑过去:“娘,你哪儿难受,我帮着揉揉说不定好点儿。”
李氏看着秀菱懂事的样子,便强忍着痛说:“娘肚子痛,躺一会子就好了。”
秀菱把双手放在嘴跟前哈着气,又搓个不停,直到把手暖和点了,才伸进被子说:“娘,我帮你揉揉吧!”她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法子可以减轻李氏的痛苦,只得如此。
李氏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抓过她的小手搁在自己的肚子上:“嗯,说不定秀菱帮着娘揉一揉,还真就不痛了呢!”
秀菱闻言咧嘴一笑,一只小手真的打着圈儿帮李氏揉起来。突然,她惊叫了一声:“娘,你的肚子里好象有个硬疙瘩,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痛的呀?”看着李氏的脸色又说:“娘怎不叫爹给请个郎中瞧瞧,省得老是这么痛着。”
李氏吃惊地看着秀菱,这丫头自从她爷爷过世前那一场病,好了以后似乎变了个人似的,说出来的话跟大人没两样,哪象个五岁的小丫头啊?她上次说做了个什么观音菩萨的梦,难不成还是真的?
心里寻思着,还是黯淡了脸色答道:“咱家哪有闲钱闲功夫让娘请郎中啊!”
秀菱担心起来,李氏这病拖的时间长了,保不住小病拖成了大病,到时候再治不了了,吃苦的还是自己这些人。她心事重重地琢磨,自己要想什么法子,能多赚些钱帮衬帮衬这个家才好?
李氏在床上躺了一天,到了夜里,朱氏和老大顾守礼就在东厢房闹开了。
朱氏那扁利刺耳的声音毫无顾忌:“不分家,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明天就收拾收拾回娘家去。哦,敢情咱们累死累活,侍候了老的,还要侍候她?她屋里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还想怎么着?”
“你别说了行不行?人家听见笑话!”顾守礼喝老婆。
朱氏一点没含糊:“我不怕人笑话,饭都吃不上,要脸面做什么?若是亲生的骨血,咱也没闲话,人家倒好,把不相干的肉硬往自己身上贴。要有本事养,也轮不到我多嘴,偏是搅在一口锅里,这不明摆着咱吃亏啊?还养的是个扫帚星,自她进了这院,大小祸事不断~”
只听得哐啷一声,似乎顾守礼砸了什么东西。
朱氏越发撒起泼来:“你砸你砸,把这个家都砸完了,日子也就不过了!我还跟你说,再不分家,我就与你和离!”
李氏在自己屋里听了这话,气得嘴皮子直哆嗦,眼泪不争气地就冲上了眼眶。连顾守仁也阴沉了脸,捏紧了拳头。他虽然不大说话,可并不傻,什么事心里没数?哥就算没发话,嫂子嫌自己屋里吃饭的嘴多,干活计的人少,想分家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
顾守仁腾地站起身来,就要往屋外走,李氏叫住他:“干啥去呢?你这样子是想去吵架啊是去打架?”
被李氏这一说,顾守仁立住了,将脸面放缓了,捏紧的拳头也松开了,转头对李氏说:”我受不得这个气,想来你这些年受的气也够多了。我想着,自己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被人笑话连老婆孩子也养不起,要靠家里人,不是个笑话么?你若吃得苦,咱们就分家得了!吃糠咽菜,也好过瞅人家脸色。”
李氏听见丈夫这掏心窝子的话,心仿佛舒展开了,眼泪却落了下来:”你瞧着我是个怕吃苦爱躲懒的人吗?当初嫁到顾家,里里外外什么活儿不干?哪样活计拿不出手?若不是因为小产落下病根,我至于让人嫌弃我吗?就说秀菱来咱家,当初爹和娘看银子的份上,都是点头同意了的.才满月的娃,我辛辛苦苦养到现在,那丫头跟咱多亲啊,多懂事啊,能把她扔了吗?”
顾守仁嗯了一声:”大不了咱就分家吧!怎么也要把孩子拉扯大的.”
再听东厢房的动静,老大两口子的口角升级到动手了,似乎是顾守礼打了朱氏,朱氏嚎得象杀猪一般:”你有本事打死我吧,打死了我你好再找一个,我可不愿受这罪了!”
然后就是顾何氏愤怒的声音:”又在闹什么闹呢?也不嫌丢人.你老子才过世了多长时间,就不安生了?都给我睡下,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不过静了那么一小会儿,朱氏嗷地一声又嚎开了:”我的那个亲娘哎,我的命好苦啊,你当初怎就把我许了这么个白眼狼啊~”
顾守礼又要扑上去打朱氏,被顾何氏喝住了:”老大别犯浑!你想气死你娘怎么的?”
秀菱和秀莲,秀萍她们都还没睡,眼睁睁地听着外头的动静,秀莲说:”我看大伯母这次铁了心要闹分家了.”
秀萍哼了一声:”分家也好,起码娘不用受她们的气.”
秀菱想不明白地说:”咱娘那么好的人,怎么娘娘和小姑大伯母都不喜欢?”
“大伯父嘴甜会说,三叔是最小的儿子,娘娘都中意;咱爹只知道闷头干活,就不那么得娘娘欢心.咱娘身体不好,地里的活帮不上多少,一累狠了就犯病,还得花钱请郎中,所以她们就不待见呗!”秀萍分析得一针见血.
秀菱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这会子朱氏屋里也没了声响,可她总觉得朱氏和大伯今晚唱的这一出有点假,所以悄悄儿对秀莲,秀萍说:”我去听听大伯家墙根儿,看他们背地里说些什么.”
秀莲一戳她的额头:”就你鬼点子多.”秀萍凑热闹也要去,秀莲拦着不让:”秀菱小,不引人注意,你再去了,让大伯母看见又有舌头嚼了.”又叮嘱秀菱:”别呆长了,被风吹了不得了.”
秀菱哎地应了,一溜烟去了东厢房朱氏的窗户根下,竖起耳朵听动静.就听得朱氏叽叽咕咕的声音:”你这没良心的,刚才还真动手打我呀?”
“演戏就得演全套不是?刚才是我下手重,娘子,为夫给你赔礼了.”后两句是拿腔拿调的戏腔.是大伯顾守礼的声音没错.
又听得朱氏说:”明天啊,我就打个包袱回娘家去,不把这分家闹成了,我就不回来,家里什么活儿也别想我做.”
顾守礼打了个哈哈:”对,眼看着就要春耕了,家里人手紧,娘说不定就同意分家了.到时,各人自扫门前雪,咱们也省得帮人家养孩子.” 秀湖美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