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大字收拾妥当,顾婉忽然想起准备给郭爷爷的银子还没送去,连忙拿了一方绣帕,把家里剩下的七两多散碎银子包好,想了想,又捡了一对镂空雕刻的银镯子,一对儿金耳环,这才披上斗篷出门。
不是她拿不出更名贵的首饰帮衬村里,实是财不可露白,否则容易招祸,再说,就算是拿了更珍贵的物件儿出来,在这样的乱世,不能吃不能喝的,除了便宜那帮子匪兵,又有何益?稍微帮衬一下,让村子能渡过难关,也就罢了。
郭爷爷家离得不远,没多大工夫,顾婉就到了,进门的时候,郭爷爷正在院子里发愁,她笑了笑,连忙把怀里的银子和金银首饰塞过去。
老人家这一次并没有推辞,只是长叹一声:“这镯子做工好,这般精致,一定是燕娘的心爱之物,如今给了那帮兵痞,也不知他们懂不懂珍惜?”
“这也没法子,保全村里要紧,若是孝敬不够,万一招祸,那匪兵起了劫掠之心,大家伙都不好过,咱们村子无论是谁都避不开。”
郭爷爷惊讶地看了顾婉一眼,抚须而笑:“婉娘果然不再是个黄毛小丫头……罢了,我本以为咱们村里这一回要给掏个干净,现在有你们家的银子,已经足够,如果能剩下些许银钱,我就再想想办法,给咱们村存点儿粮食种子和柴火,今年的冬天不好熬,对了,家里的米粮还够不够?”
“足够,去年产粮的时候,我娘存了不少,哥哥也买回来些。”
“那就好……”郭玉柱满意地点头,也不疑心顾婉胡说,“你娘虽然是弱质女流,可到底是读过书的,比我们寻常人家看得更清楚,现下这年景,家里还是要多存粮食。”
他看了看天色,见依旧阴霾,不觉叹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风雪才停……前几日,咱们村里有好几户人家的房子都被压坏,这本不算什么,都是沾亲带故的,到谁家都能挤上一挤,一时半会儿冻不死人,我是怕若总这般下,山上的积雪过重,等到天晴,万一雪崩,咱们村子就在山脚下,那怎么得了!”
顾婉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对此也是忧心,但大自然的威能,谁也抵抗不了,也只能希望大雪早停,他们村里也能组织人手清除积雪。
爷孙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顾婉就回转,别看顾家大哥貌似沉浸在书山里不得自拔,可妹子一会儿不在,他便要担忧,毕竟现在天寒地冻的,外面道路难走,顾婉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孤身在外,哪怕只在村中略走走,左近人家都相熟,他也很难真正放心。
接下来两日,听郭爷爷说,他已经把银子安全送去,可是,肖超逸手下那帮人却照旧在上琅外驻扎,一时没有走的迹象,周围有好几个村落遭了难,一群‘匪兵’到村里把鸡鸭柴米搜刮干净,却只付几个劣质铜钱……
郭家屯的人最近都不敢去镇上采买,生怕遇上当兵的生事,郭爷爷本托一个外地做一小吏的远房亲戚,运来的一批良种和一点儿粗粮,预备着明年开春好耕种,这会儿也让‘肖家军’给连人带粮地扣下,急得郭玉柱到处托关系疏通,人安全放出来了,种子却没了影……
这简直是要了郭家屯上上下下农户的命啊!
村里家有余粮的还好些,等着粮食救急的人家,却是个个愁眉苦脸,顾婉也心下忧虑,可她一个弱女子,在此事上却实在帮不上忙,也只能暂且放下。
担心出门遇见麻烦,顾婉这几日便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陪着大哥读书练字,偶尔做做女红,还有就是下厨做各种各样的汤品给顾安然喝。
家中守孝,按规矩是不应该用荤腥,可顾婉却明白,相比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娘亲肯定更希望儿子身体康健,无病无灾,上一辈子,娘亲去前,就一直叮嘱自己,要兄妹二人万万不可哀毁过度,只是那时候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女,又怎能理解母亲的一颗慈心?现在想来,那几年,她真是只给大哥添乱了,如今能有一次弥补的机会,绝不能犯上一次的错误!
但大哥一向守礼,又孝顺得很,如果自己大鱼大肉给他做饭,他肯定不会吃……
顾婉想了想,也就只变着花样兑换各种滋补药材炖汤给他喝,再多做些营养丰富,好吸收的米粥,五谷杂粮掺合着做,只希望大哥的身子骨不要亏损得太厉害。
好在君子远庖厨,顾安然年纪又轻,即使顾婉端出来的吃食,冬日甚至是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他看着陌生,顾婉随意一句娘亲买来的,他就只当自己不懂,并不深究,因着顾婉的手艺今非昔比,煲的汤,熬的粥,做的饭菜,都极为美味,不知不觉,他也能多吃一点儿。
要说重生一次,顾婉根本来不及沉溺于丧母的悲伤中,除了谋划自家未来之外,最担心的,就是大哥的身体状况,总想着要尽快拜得一位医术高明的师傅,好好把自己那半调子的医术水平提升一下,即使自己变不成什么厉害大夫,好歹也得保证诊不错脉,有灵丹妙药在手,也得会用才行,况且,有一个名医当师傅,万一大哥、舅舅身子还是不好,也能请他们给调理……
只是,神医不是大白菜,可遇不可求,现阶段,在这个小村子里就不用想了,如今只要保证大哥的身体,不在守孝期间衰败下去,就足够。
好在这些日子,顾安然表现的很好,并没有哀毁过度的表现……
顾婉心知,这是他怕惹得自己跟着伤心,坏了身体,实际上,少年丧母,怎么可能不难过,顾婉也就故意引着他去多读些杂书,时不时做小女儿状,痴缠着跟他习字,尽量让他少想悲伤的事儿,连着几日,不说别的,至少,顾安然并没有和上一世一般形销骨立,已然是千好万好。
这日,连绵的大雪终于停了,云开雾散,太阳露头。
一大早,郭爷爷担心村子的安危,就急匆匆带着村里十几口子壮劳力去铲雪,顾安然听说,立时也要跟着去。郭玉柱看了看他略显单薄的身子骨,说什么都不答应,劝道:“顾大郎,你是读书人,哪里做得这些粗活,且在家歇着,村里有几十口子人,用不上你!”
以顾安然的性子,这种事儿是无论如何都要帮忙的,村中多是淳朴乡亲,谁都没有他能说会道,终究还是只能答应。
顾婉也知道劝不住,干脆也就不劝,只把自己做的皮子的手套,围巾,都给顾安然穿戴上,尽量别让自家大哥受风寒……
本来以为足足有半尺厚的积雪,怎么也要铲上一天,却没想到,晌午还没过,郭玉柱和顾安然就返回,竟然还带来了一队车马。
车马行进村内的时候,顾婉正牵着包成一个小棉球的蓉妞的手,和王嫂子一块儿向村东头儿去,准备从那儿草药郎中手里买些草药,谁曾想,刚一到族老郭玉柱郭爷爷的瓦舍前,就看见了十几个手持明晃晃的钢刀,身着链子锁的兵士遥遥而来……
王嫂子一瞬间脸色大变,“这……”
顾婉也皱眉,随即握住王嫂子的手,低声安抚道:“嫂子别急,您仔细瞧瞧,郭爷爷和我大哥也在,想来应不是坏事……”
“可是……我看那带队的将军很眼熟,像是肖超逸肖将军,他进入上琅的时候,我正在布庄买布,正好看见……”
顾婉没见过肖超逸,但也听过郭爷爷的描述,当先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穿盔甲的壮汉,一脸络腮胡,四十上下,身材瘦削,目光阴狠,到真像是传言中的招讨使。 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