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婆婆自出嫁第二年就开始守寡,独自一个人上侍公婆,下抚爱子,含辛茹苦地过日子。那时,她有盼头,希望等到儿子娶妻生子的那一天,到了那时候,苦日子就算到头了吧!
儿子十八岁的那一年,看到知府的公子调戏邻居家的丫头,就上前说了两句公道话,万没料到竟然被对方活活打死。儿子是娘的命啊,那一天陈婆婆眼前漆黑一片,看不到一丝光亮,头顶上的天塌了。陈婆婆一定要为儿子报仇,让凶手掉脑袋。
一次又一次的击鼓告状,听说济州最大的官——太守和司马,都换了三茬人了,可是她告不赢。一次又一次的拦轿鸣冤,只要是知道大官到了济州城,她就一定要拦轿告状,她还是告不赢。先失独子,又亡长孙,上了年纪的公公、婆婆挺不住,相继去世了,死去的老人的眼睛说什么也闭不上,他们死不瞑目啊!说不上告了多少次,陈婆婆只记得为她写状纸,从不收钱的夫子,开始还是一个刚刚娶妻的年轻人,而今孙子都有了。陈婆婆想到过死,不止一次地想到过死,但是公婆死不瞑目的双眼,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丈夫绝望的目光,让她挺住了,最终熬了过来。听说要过年了,那不打紧。听说济州城来了一名大官,一个好官,肯为民做主的好官,就住在悦来客栈。陈婆婆心中又升起了无穷的希望,洗了一把脸,饭也顾不上吃,就迎着初升的太阳起程了。
李老汉今年有五十多岁,自从五年前那些心爱的树被砍掉后,他就从未笑过。李老汉的爷爷节衣缩食地过日子,一个铜钱一个铜钱地扣,最后给儿子留下了十母薄田,一片山冈地。李老汉的父亲很骄傲,祖宗的基业都在,又增加了五亩地,山冈上已经种满了树。父亲告诉李老汉,山上的树是不能动的,除非家里有人中了秀才。父亲是看着那满山的树,笑着死的。
父亲去了,似乎好日子也随着父亲一起去了。国家开始打仗,土匪比兵还多,倭寇走了一茬又来一茬,苛捐杂税满天飞,日子是越来越艰难。为了给两个弟弟娶媳妇,他卖了七亩地,七亩好地呀,可那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情。虽说不后悔,但李老汉窝囊啊!唯一可以欣慰的是,小儿子自小就聪明,据教书的先生说,早晚必能中秀才。李老汉就盼望着那一天,那时可以先砍一些树,家里的日子能好过多了。依靠山上的树,就是不向女儿、侄女们的婆家要多少彩礼,儿子们和侄子们的婚事也能应付过去。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忽然有一天,来了许多官差,说是国家打仗需要那些树。一群王八蛋,连个收条也没留下,就上山砍树。大儿子和两个侄子拦着不让,被打伤了。三十多人,足足砍了四天啊!李老汉不服,他一定要讨个公道。官司从来没赢过,他不管,他还要再告。在城里作小买卖的邻居家的女婿,天刚亮就来告诉他,这回有了指望,济州城来了个大官,从京城来的大官,就住在悦来客栈。李老汉识得路,二话不说就上路了,也许这次真能成事啊!
乌云遮住了太阳,济州郡的受苦人、受欺压的人盼望着光明,盼望着清天大老爷。哪管这太阳、清天是真是假,最多是这次不行下次再来嘛!一手策划了本次事件的尤半城,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的,但是本次事件起到的效果,却是卑鄙无耻的尤半城始料不及的。他从此成了济州郡的清天大老爷,他从此成了济州郡头顶上的太阳,光明灿烂的太阳,真正的太阳。
不到半个时辰,从悦来客栈抬出的轿子仅走出六七十丈,尤半城已经收到一百四十多张状纸。积案如山,渊深似海啊!尤半城不得不停下轿子,说实话也是坐不惯。望着一张张热切的脸,无数信任的目光,以及越来越多的百姓,尤半城动情了,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为他们说句话,也要还他们个公道。时间紧迫,今日事情必须有一个结果,尤半城遂扬声说道:“乡亲们,谢谢大家对我的信任。今日,请大家一起去太守大堂,有什么冤屈尽管讲出来。证据确凿的,本官一定为大家做主,请相信我。”
“大人,如果咱们告太守呢,您还为咱们做主吗?”一句话,代表了许多人的心声,场中竟奇迹般地静了下来。
尤半城铁面染霜,官威十足,斩钉截铁地说道:“大宋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一名小小的太守。今天,就是天王老子犯了法,我尤半城也会管到底。如有食言,叫我天诛地灭。”
他的一句毒誓,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尊敬,如潮的掌声陡然间响了起来。人流再一次向前流动着,轿子的前后左右都是人,犹如成千上万的人共同抬着轿子,缓慢而有秩序地前进着。
“咚咚”的鼓声陡然在济州的大堂上响了起来,刚从小妾的被窝里爬了出来的济州太守王念孙被吓了一跳。养尊处优的太守大人正欲骂人,一名衙役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人,不好了。大堂上来了很多的百姓,闹哄哄的,嚷着要见大人。人太多了,恐怕要出事。您快去瞧瞧吧!”
这时,屋子外面已经聚集了很多的衙役捕快。王念孙费了很大的劲,才搞清楚发生的事情。民变,王念孙弄明白形势后脑海中立即闪出这样两个字。到底是为官多年,王念孙还算镇定,来到外面,道:“肃静,肃静,乱哄哄的,象什么话!看来,今日有人要闹事。朱捕头,你立即去郑延秀大人那里报信,请求他派些人来。告诉他,一旦事情处理不好,闹大了,他也脱不了干系!同时,集合所有的人手,到大堂上把秩序给我控制住,本大人立即就到。堂上听我命令,不要含糊,我让你们抓人就抓人,杀人就杀人,明白吗?”
衙役捕头们齐声答应着。
“事情办得好了,今年过年的赏银加倍,同时本大人每人加赏三十两银子。事情办砸了,本大人会杀人头的,明白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道理王念孙焉能不知。听到有银子拿,大家都来了劲,高兴地答应着去了。
王念孙是知道尤半城的,清楚他身上有一道太上皇给的密旨,也知道密旨的内容,甚至一字不差。前两天传过来玄武大捷的消息,曾经令他吃惊不已,明白这尤半城真不是易与之辈,万万忽视不得。恩师慕容恪来信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不能让尤半城在济州郡得逞。在这大堂上一坐,外面的情况看得分明,王念孙就明白今天的事情,一定是有人在后面捣鬼,恐怕难以善了。在没揪出这背后的黑手前,王念孙有一点犹豫,最终他还是决定以霹雳手段扫除祸根。正当这个时候,尤半城到了。寒暄过后,尤半城说不影响他办事,有些小事退堂后再谈。说罢,也不走,竟然坐了下来,拿出一堆状纸,煞有其事地看着。边看,边分门别类地归置着。这再清楚不过了,傻子都明白了:尤半城是有备而来,他是故意来找茬的。
王念孙暗忖:“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郑延秀究竟站在哪一边。虽说在太上皇的密旨中,明确了尤半城在疑难问题上有决断之权,但是这所谓的‘疑难问题’如何界定,可是大有文章可做。如果能得到郑延秀的帮助,他一个外来的小毛孩子,要人没人要兵无兵,定当无所作为。反之,后果就非常严重了。”
太守王念孙心里打着算盘,等着济州郡司马郑延秀大人的到来。 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