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年,济南英雄山外,二哥的杂院内。
“……所谓探洞之法,不外乎九浅一深和八浅二深,左三右三,这叫三行三鲑……”
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九叔”,我噗的一声,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问道:“不对吧九叔!盗洞哪有这般打法?这玩意儿明明是……”
九叔坐在大马扎上,吧嗒了一口烟,问:“明明是啥?”
我面上一滞,暗道:看来你这老小子铁了心的是要忽悠我了。抬手就说:没,没啥,您继续讲……
九叔是二哥铺子里忠实的老伙计,五十来岁,鼻梁架着金丝眼镜,一身的“富贵锁圆”的黑绸子,像旧时的老账房先生。不过,我总觉得他那件衣服很眼熟。后来一想才记起,以前在老家隔壁的王奶奶去世的时候,就穿着那么一件寿衣。
其实九叔这个人,给我的印象很特别。表面看起来他很像一个文人,其实骨子里却隐藏着和二哥身上一样草莽气息。我不知道他和二哥以前有什么交情,但我知道他既然能跟着薛老二混了这么多年,多半也有些故事。
九叔吧嗒着烟,接着扯:“其实,要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倒斗儿摸金也算是为国家艺术和历史学术研究做贡献。现在市面流通和名家收藏的那些玩意儿,嘿,多半都是从斗儿里直接摸出来的。”
听得出来,这九叔也是个文化人,不过对他的话我可不敢苟同,甚至感觉很可笑,就道:“那照您这么说,人家在里面睡的好好的,莫名其妙的被拖出来开膛破肚,又是拔牙又是剖肛的。你说人家还得满怀感激?”我笑了笑:“扒人祖坟也算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儿?”
“你不能这么说,咱们中国上下好几千年历史,这一溜的皇帝呀、将军呀高官手拉手的排排坐,国家大剧院也不见得容得下。他们歇菜后,那墓穴的数量可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如果单靠用老百姓一个个的发现举报,那得等到嘛时候才能挖完。”
我不以为然,“谁说的,咱们国家不是有考古队吗?”
九叔嗤笑:“咱们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可不是光靠那些仪器就能找到的。你以为盗墓就那么简单?”
我扯皮道:“那能有多复杂,找到点儿,甩开膀子挖下去,把东西拿出来不就行了?”
“屁!”九叔看着我直摇头,一副你很傻逼的模样,啧道:“小薛呀,亏你还上过大学,还做过古玩。你呀,读书都读傻巴了。一个字形容你:‘太天真’。”还没等我反驳,他往旁边努努嘴:“看到那个瓜娃子没?”
我顺着九叔的目光望过去,见铺子里的傻伙计正在厢房门口扫地,他的动作很呆滞,明显与正常人不同。
九叔望着他,说:“你别看小舟子现在二啦吧唧的,以前他可是铺子里最机灵的伙计。”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二爷以前很欣赏他。”
我知道二哥的眼光出奇的高,同辈之中都少有让他看得上的人,更何况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我愣了下,回头看着那僵硬的身影,实在看不出有何出奇的地方,“那怎么会……”
九叔叹了口气,“大概在07年的时候,他跟着二爷去山西下了一趟地,回来之后就变成了这副瓜娃子德行。据说那斗儿是鞑子皇室的墓,埋的是个娘们儿,邪门儿的紧。”
我觉得这老小子有些夸张了,现在都是二十一世纪,他还这么封建迷信。那坟墓里头除了一些反盗墓的机关外,就是死人骨头,顶多有几句恐吓的警示语。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邪门的?难不成那棺材板子一掀,里面正有个满脸胡子茬的胖娘们在啃玉米棒子?如果那胖娘们再抛个媚眼儿的话,被吓住那倒情有可原。
我感觉归根结底,应该是小舟子的心理素质太差。
摇了摇头,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我试探的问道:“对了九叔,我二哥,最近有没有跟铺子联系?”
我知道薛老二出门时,一定跟九叔这老小子交代过,所以这老狐狸捂的很紧。但凡关于薛老二的一切,他都遮遮掩掩的,就连一些普通的问题也真假参半的在扯淡。以至于我到济南快两个月了,愣是没得到一丝关于薛老二的消息。
果然,九叔打了个哈哈,说:“你二哥是出去旅游去了,旅游嘛,那图的就是一清净,如果出去旅游也操着闲蛋的心,就好比什么……”
“什么?”
“这就好比你正趴在窑姐身上享受乐趣,哪有功夫惦记水开了没,厕所的屎冲了没这样的小事儿。要我说你也别担心,保不准他明天就给你领个嫂子回来哩。”
我撇嘴嘀咕道:鬼才相信他会去旅游。
一边嘀咕,我一边搓着下巴暗中猜测:薛老二平时虽忙,但很少出远门。即使要出去也总会专门提点我两句,顺便让我留着帐准备收货。这回搞的这么神秘,难不成他不做盗墓贼,拉了一票人搞传销去了?
我脑中顿时浮现出薛老二站在讲台上,对着下面的影影绰绰的人影,一脸狂热的振臂高呼着:让我们大家用善意的谎言,把亲戚和朋友邀约过来,让他们来了解新世纪最赚钱的行业,只需998,只要998,1000都不到买卖,用分子裂变倍增术,两年之内就能达到上百万……
想到这里,我身上就一阵恶寒,二哥那老狐狸要是去搞传销,估计能很多人都要遭殃。
我正想着,就见九叔猛地站起来,对着我说:“我出去一下。”还没等我回话,他就急匆匆的向大门走去。
我回头一看,就见门口站着几个人。是三个生面孔,另一个是看铺子的伙计,他正向这边招手,似乎有什么事儿。
这样的情况,我已经习以为常。自从两个月前,我从石家庄赔了买卖来到济南二哥的铺子之后,就陆陆续续的见过许多来找他的人。从那些人的言行举止来看,多半不是什么好鸟,应该都是这个圈儿里面的。
我知道二哥在北方晋冀鲁这一带的倒斗圈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他大多的时间也是在这一带来回跑。我在石家庄的开铺子,还是他找人拉的线。只不过,我也不知道我是得罪了哪路神仙,霉运好像就在我身上扎了根似的。我那铺子三天两天出乱子,不是走水就是被摆道,最后更是倒了血霉,被人坑的一塌糊涂。无奈之下只能跑到山东,来找二哥要以前流货的帐,打算东山再起,顺便看看他有什么发财的路子。
只不过我从石家庄赶到济南后,就被告知薛老二三个月前就出门了,我连毛都没见着,到是见了很多来找他的人。从我落脚济南,断断续续的就没停过。听口音,有南方的也有北方的。如果不是那些人表现的很客气,我会以为薛老二欠了一屁股高利贷跑路了。
我很奇怪他们找二哥的目的,但九叔那老小子总是背着我接待那些人,神神秘秘的,似乎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我只知道一定和二哥这次出行有关。而且一定是个大买卖……
我正想着要不要偷偷扒窗户去偷听,突然就听见背后有阵异响,我一回头,就看到眼前有一片白影挡住了视线。
那是一张被无限放大的脸。
那张脸几乎都要贴到我的脸上,甚至我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热气。猝不及防之下我被吓了一跳,叫一声就往后退,一下子把脚下的马扎子踢翻了。
等站稳后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铺子里的傻伙计小舟子,他佝偻着身子,正直勾勾的盯着我,模样有点吓人。
我有些恼怒,但一想到他脑子不正常,才又缓缓了情绪,只是口气依然不算和善的问他:“你干什么你?”
小舟子搂着扫把,就那么直直的盯着我。呆滞的目光中,包含着一些我看不懂的含义,那种眼神很陌生,让我点发毛。
“俺……见过你……”小舟子盯着我缓缓开口,声音很沙哑,像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好气又好笑,就说:“我在这里呆两个月了,你要没见过我就算你眼神不好使。”
“不不不……”小舟子目不转睛,他摇着头,像个精神失常的人,一步步向我靠过来。我不习惯他的接近,后退了两步,就听见小舟子开口:“俺见过你……你躺在棺材里,好多人围着你……”
我脸色一下变了变。驴日的,感情你这小子专门诅咒我来了?我瞪了他一眼,暗道:得亏你碰见我这么斯文的人,不跟你计较,要是换个人估计得抽你一顿。
我惦记着九叔的去向,就冲了小舟子一句:“以后跟人说话注意点,要碰见个光头纹身带金链的,非打死你不可。”说完,我撇下他转身就向大门走去。等快到大门口时,我回头看了看,那小舟子还搂着扫把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二哥这座宅院,跟老北京的四合院差不多,不过要小上几号,也没那么多厢房。宅院的门口开在大南边,北边也就是宅院的屁股上开了个小门儿。与外相连的,就是二哥对外的门面。里面有个伙计在看铺子,因为是淡季,没什么生意。他正趴在桌子上摆弄着手机。
听见动静,他回头看了一眼就站起来,见我走进去,张嘴就要打招呼。我连忙向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问道:“九叔和那几个人去哪了?”
伙计一脸的莫名其妙,但他知道我和他老板的关系,没敢多问,就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内厢房。
内厢房是一间暗房,外面的所有窗户都是用砖头和水泥封死的,是专门接黑货的地方。只要门一关,基本上没办法探到里面的动静。我见九叔不是上的二楼,就暗笑一声:九叔呀九叔,你老小子也有失算的时候。二楼有监视器,你要是上二楼,我还真没辙。但你在内厢房,我倒有办法窥探一番。
跟小伙子说了一声,我转身就从铺子门口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
外面就是旧货市场的外大街,不算偏僻也不算热闹。旁边也有几座同时期的宅院,都是待拆的旧建筑。两座院中间,有道葫芦缝,进口有四来尺宽,到里面变宽到两米多。那是旧时建宅子时留下的,里面是枯草和垃圾。
我站在葫芦缝口,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闪身钻了进去,目标不是被水泥封住的窗户,而是阴面墙上的排风扇口。
那儿应该是个监听的好地方,离地面两米多高。是我去年来济南喝完酒进来放水时无意发现的。当时排风扇还开着,估计有老化现象了,风扇转动声音很大,才吸引了我的注意。
钻进去之后,扑鼻就是一股腐臭混合尿骚的味儿。我皱着眉头一捂鼻子,暗骂:谁他娘的这么缺德。
因为怕惊扰到里面的九叔,我走得很小心。只是刚到宽敞处,突然就觉得四周有点不对劲。我猛一抬头,就发现二哥宅院的外墙上,竟然正挂着半个人…… 悬古墓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