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予章被叶琢和关氏这连珠炮似的话说得一愣,泪珠子还挂在胡子上,仰着脸,愕然道:“我没说要你们卖宅子、作坊填补亏空啊,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混帐心思呢?只是想让你们帮我在杨县丞面前求求情,让他帮我把钱从龚家手里追回来而已。”
“杨县丞?”叶予期皱起了眉头。
“是是,大哥,您不是跟新上任的县丞大人相识么?上回我们来,还见他在这里作客呢。您帮我跟他说说,让他派衙役到龚家去,不管他们是卖房也好,卖地也好,把龚氏那臭婆娘从我家偷走的东西给还回来,东西回不来,赔钱也好。”叶予章哀哀地道,“大哥啊,我虽是你弟弟,今年却也有五十二岁了呀。我知道爱财的毛病不好,但这都是一辈子的毛病了,改不了了呀。这都是小时候穷怕了,手里没拽着点钱,我这晚上就睡不着觉啊!而且我一没偷而没抢,只想让龚家把偷我的东西还回来,怎么就不行了?大哥,您就帮我跟杨县丞说说吧。”
“这……”叶予期被叶予章说得犹豫起来。不管叶予章有多少毛病,都是他的亲弟弟。何况这爱财吝啬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算他薄情寡义,在大房遭难时袖手旁观,自己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吗?看看他这花白的头发和枯槁的面容,如果拿不回钱来,没准这个年他还真就过不去了。
可让他为了这事去求杨建修,叶予期又觉得不妥当。至于哪里不妥当,他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想不起来。
“阿章,你先起来,咱们到屋里说去。”他伸出手,去扶叶予章。
“大哥您要不答应,我就跪在这里不起了。”叶予章却赖在地上不起来。
叶琢见叶予期叹了一口气,几乎就要答应下来了,赶紧道:“叔祖父,您这样不是为难我祖父吗?您要知道,您这件事是县令大人发话处理的,现在您却让杨县丞去过问,这不是让杨县丞一上任就打县令大人的脸吗?我祖父要是把您的请求一说,杨县丞不但帮不了你,恐怕也得恼了我祖父,嫌他不知轻重,仗着一点点交情就让他做这么为难的事情。这以后,恐怕他就得远着我们家了。”
这话如醍醐灌顶,瞬间把叶予期给浇醒。他直起身来,看着地上的叶予章,沉声道:“阿章,你这事,我不能跟杨县丞提,而且提了也没用。你要是想跪啊,那你就跪着吧。”说完,转身就进了厅堂。
关氏和叶琢对视一眼,也紧跟着叶予期回了屋。
叶予章直愣愣地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进了屋子,只余下满地随着冷风飘飞的落叶,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老太爷,咱们回去吧。这大冬天的,在地上呆久了可要不得。您这身子骨不好,冷不得啊!”王管家劝道,一面示意下人把叶予章扶起来。
叶予章一声不吭,由着下人把他扶起来。待下人架着他往院门走的时候,他忽然出声道:“等等。”
“老太爷?”王管家疑惑地看着叶予章。
“扶我到厅堂去。”叶予章命令道。
“是。”下人转过身,扶着他往厅堂走去。
走到厅堂门口,便看见叶予期在那里坐着,手里拿着个茶碗,却没往嘴边递,只愣愣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哥。”叶予章叫了一声,示意下人扶他进去。
叶予期抬起头来,看着叶予章落座,对秋月道:“去煮碗姜汤。”见秋月应声去了,这才淡淡地看着叶予章,“想通了?”
叶予章鼻子一酸,又落下泪来。他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凄然道:“就是想不通,也没办法不是?也就硬撑着罢了,活到哪时算哪时。”他掏出手帕抹了抹眼睛和鼻子,唉声叹气地老半天,这才抬起眼看向叶予期,“大哥,这钱要是要不回来,您能不能让琢儿以后帮我设计玉雕?其实设计这些东西,花费不了什么时间。再说,总是要玉料上些档次才会拿来让她设计,一年里也没几次的。”
叶琢原来答应帮二房设计三次,结果很快叶予章就找了三块品质非常好的玉料送过来,经叶琢的设计,每一件玉雕都多赚了二、三百两银子。
叶予期听得这话,就抬起头来,看了叶琢一眼。
叶琢刚才之所以跟着进厅堂来,就是怕叶予章没完没了。现在见他果然又提这种要求,而且叶予期那一眼,明显是心软了,想让自己答应下来。
她只得道:“三次,我再帮你们设计三次。”见叶予章张嘴想说话,又抢先道,“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只是玉雕大赛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我这段时间要抓紧时间练习,不能多做这个。而且玉雕设计,不像叔祖父您想像有那么简单,要拿着玉料细细地揣摩,让每一点纹路每一个细节都了然于心,再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设计。为了一个设计图,一段时间内食不知味,寝不安眠,不知要花费多少精气神。可不是随随便便在纸上画一幅画就可以的。”
叶予期经这一提醒,点头道:“是啊,阿章,琢儿还要去参加玉雕比赛,这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都练习到深夜,可不能没完没了的帮你设计玉雕。就照琢儿所说的,帮你设计三次。”
“好吧,就三次。”叶予章倒没多纠缠,很干脆地答应下来。
叶予期和叶琢一愣,对视一眼。叶予章以前雁过都要拔毛,说三次,他起码要讨价还价到六次,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叶予期还以为弟弟经过这一次,终于有些改变,知道不能太过贪婪,否则要遭天谴,心里大为欣慰。
叶琢却不这么乐观。叶予章之所以答应得这么干脆,应该是想得到更多的好处吧?
果然,叶予章看着叶琢,眼里似乎甚是欣慰:“要是琢儿能在玉雕大赛上夺得名次,甚至被聂家收为徒弟,那咱们叶家可就发了。”
叶予期无语。见秋月端着姜汤进来,挥挥手道:“喝了姜汤就回去吧。”
叶予章大病一场,身体本来就弱,又在大冷的院子里跪了半天,早有些支撑不住。闻言也不坚持,拿过姜汤喝下,便由下人扶着回去了。
大概想着叶琢如果能在玉雕大赛上得名次,好处要比多赚那几百两银子强,叶予章并不像上次那样,急急忙忙地让人拿玉料来让叶琢设计。叶琢乐得清闲,除了帮着关氏张罗过年的东西,再时不时地去玉琢坊看看,其他时间都用来练习雕刻——自打听叶琢说得那么辛苦之后,叶予期就再不让她做玉琢坊的设计了。叶琢也不坚持。
虽然大房有了些依仗,但自己有本事,比什么都强。
“当啷”,“当啷”……每天晚上万簌寂静的时候,叶家大房就会传来这样的声音。那自然是叶琢劈香的声音。她现在劈香,已经很容易进入那种心无旁骛的状况了,而且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能够支撑到雕刻完一件极为繁杂的玉雕。眼力,腕力,精确度,精神力,以及心眼之间的配合,都得到了极大的锻炼,让她能随心所欲地雕刻。随着各种技巧越来越熟练,她手下雕刻出来的玉雕,据叶予期说,已接近了大师的水平,是那些中规中矩学出来的满是匠气的玉雕师们所不能比的。
杨建修新官上任比较繁忙,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空到叶家来,只派了他的儿子杨志辉,带了一千两银子过来,说是要跟叶家合伙做生意。而自从那次拍卖事件之后,玉琢坊的名声大振,生意极为红火。却因地方小,砣机摆不开,再加上手头上的流动资金要用来买玉料,叶予期一直为不能扩大生意而苦恼。此时得了杨建修这一千两银子,又正好陶长生给人设圈套的事传出来,陶家作坊受了影响,一直没生意;而且他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陶长生便打算把在玉琢坊旁边那个作坊卖掉。瞌睡遇着枕头,叶予期立刻用八百两银子把那个作坊买了下来,将中间那堵墙打通,又招了两个玉雕师傅,扩大了作坊的规模。
叶予期虽说终日忙碌,但事业有成,眼看日子越过越红火,人倒越发的显得精神。
龚陶两家的事尘埃落定,一天吃过早饭,趁叶予期还没出门,叶琢便跟他商量:“祖父,咱们再买几个下人吧。祖母年纪大了,也应该享享清福了,可不能再叫她做粗活;而且您也需要个跟班跑腿的。还有伯母也别叫她从早到晚的刺绣了,这种活计,最坏眼睛。”
叶予期坐在烧得旺旺的火盆边,拿着一盏茶惬意地呷了一口:“也是。你祖母跟着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家里的日子宽裕了,也应该让她享享清福了。不过,咱们家地方窄小,又没有个前后院;家里除了我又全都是女人,这要买了男仆,可不好相处。你伯母是个寡妇,你也是大姑娘了,这要是被人说了闲话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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