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斌、慕容昭去后,王璇心绪不安,上官秋大为诧异。
“大人,何事心绪不定?”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没有道理啊!”王璇坐在门外台阶上,眉头紧蹙。
上官秋心下疑惑,问道:“大人,是不是朝廷有变?”
王璇摇了摇头,道:“不。”
上官秋凝眉不语,静静等待王璇的答复。
王璇沉沉吐了口气,道:“环州通判欧阳颖,叛逃入党项。”
“不可能,绝不可能。”上官秋一怔,双目精光闪动,沉声道:“欧阳行简乃清高之士,绝不可能叛入党项。”
王璇一叹,寂落地道:“万事皆有可能。”
上官秋猛烈摇头,道:“行简虽不得意,但他绝非数典忘祖之人。人说赵官家割让高阳三关,我信,行简背叛家国,不信。”
王璇对上官秋的失态,感到万分诧异,投向不解地目光。
上官秋长叹一声,高无风度地坐在王璇身边,似在沉思,却脸色变幻不定,额头青筋暴起。
良久,他才稳定情绪,道:“官塘上的?”
王璇默默点头,不言不语。
“抛下娇妻爱子,他竟能做出来。”上官秋摇了摇头。
“开始,我也不相信,但陕西一片震惊,河西机速局得灵州紧急官塘,恐怕已呈到天子御前。”
上官秋一怔,惊道:“如此,天子必然震怒,柳娘子母子如何是好?”
“顾不上了。”王璇摇了摇头,叛逆家属,还能怎样,无外乎收官为奴。欧阳颖之事一旦做实,便是皇帝也救不了。
上官秋却摇头,道:“大人若想相助,还有一线希望。”
王璇一怔,他何尝不知上官秋之意,但这是一滩浑水,如今正是实施河西战略的关键,怎能节外生枝。
“大人,柳娘子算是当年故人,大人岂可见死不救。”
王璇无奈一笑,道:“柳娘子高洁,恐存死志。”
上官秋默然不语,承认王璇的断言,柳非烟心高气傲,夫君竟成叛国之人,她岂能苟活。
“行简,到底是何身份?”王璇瞥了半天,终于问出多年来的心结,从第一眼,他对欧阳颖便有疑问。
上官秋一怔,失望之色顿消,双目闪过一丝警惕,却在王璇真挚的目光中,长长一叹。
王璇却一笑,道:“子暮兄,恐怕亦非落魄一书生。”
上官秋瞥了王璇一眼,冷静地道:“在下是低估大人了。”
王璇嘴角微翘,摆了摆手,不置可否。
“行简,本是李家子孙,系太子弘冀一脉。”
“这便对了,我看行简一身贵气,举止不同常人。”
“贵气?大人真会说笑,数代相隔,早不复当年天潢贵胄。行简却又一腔抱负,却不想竟成今日结局。”上官秋一副痛心疾首模样,眉宇间渐生怒气。
“迟早我要问他,为何悖逆家国。”王璇没问上官秋真实身份,也没有必要。
人无决定出身的权力,既然出自没落亡族,亦非本人之错。大宋优容亡国之君,其后代多享用富贵,上官秋即便是皇族后嗣,亦是正常,他决定不再想问。
“无论如何,柳娘子母子,要保全,大人有能力。”上官秋似乎铁了心。
王璇不免苦笑,道:“容我三思。”
“事不宜迟,大人当断则断。”上官秋恢复了往昔风度,站起身来,背手飘然离去。
‘你倒是轻松,一张嘴就成。’
王璇静静坐着,从咸平元年回忆,一幕幕前尘往景,头脑逐渐清晰,脸色渐有轻松。
十月,整个大宋帝国一片闹腾,赵恒的天子御驾终于出发,以向敏中权东京留守,朝廷两府重臣各有差事。
先后以王旦为封禅大礼使,王钦若、赵安仁为泰山封禅经度制置使,冯拯、陈尧叟分掌礼仪使。殿前司班直,捧日天武、龙卫神卫万人护驾。
怪异的是,殿前司拱圣、骁骑、骁胜、宁朔军选二十指挥,并龙骑五指挥。侍卫马军云翼、云婕、武骑等选十二指挥,侍卫步军虎翼、武卫、振武等选四十六指挥,陆续开赴赴陕西。
算是朝廷最后,一次兵力西调,共八十三指挥计三万余人。
封禅与调兵,怪异景象并存,引起了士人的极大关注。大家虽心知肚明,却议论不该封禅时用兵,实有违天和。
或许,这便是政治妥协精妙所在,王旦等大臣不反对甚至公开支持封禅,需要相应的回报。朝廷一面搞封禅、大赦天下,一面又是集结重兵,准备一场血雨腥风的战争,不合理既然存在,就是合理。
更令人大摔眼镜的是,刑部尚书、知陕州寇准上书跟随赵恒封禅,却意外地被封驳。
两日后,一道令满朝惊愕的诏谕下来,除寇准为陕西宣抚司宣抚副使。
这道格调极高的诏书,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西北地区,一时间几人欢喜几人忧。
对于寇准就任宣抚副使,王璇心中相当复杂,不曾想到,历史变的令他把握不住脉搏,混乱,一片混乱。
在他看来,寇准为重返权力中枢,主动上书请随驾,完全是政治手腕,而且也得到了回报,十二月份被迁知天雄军。也不知那位明白人说话,让赵恒把寇准踢倒西北来,担任宣抚副使。
一箭三雕,当真是好谋划,即把他给压下去,又让寇准失去重回中枢机会,还能制衡张齐贤。
“这老西好算计,搞了一出子,却被人拿我开蒜。”
说句公道话,能用寇准分揽西北军务,说赵恒还是清醒的。但令他郁闷的是,他可不想面对一身臭脾气的寇准,宣抚副使的梦想算是完蛋了。
冷静下来后,绝不能被寇准给盖住了,从来往的揦子中,嗅出赵恒对寇准并不信任,寇准的到任,很大程度是阴谋的结果。
“大官,不知曹太尉能迷惑党项人多久?”
姑臧城外,一片新立的营寨帅帐内,王璇站在硕大的沙盘前,用一根细细的木条,指着天都山蓝色旗帜。
时下,陕西各路兵马基本汇聚完毕,一时间名将荟萃。曹玮来了个故技重施,汇集泾原大军直抵天都山,声言保护天都山熟羌,免受万子军欺凌。理由很扯淡,但党项没脾气,人家有实力。
王璇大为兴奋,曹玮这招棋端地精妙,直接把陕西南部态势,变成了进攻姿态。
秦翰作为皇城使、入内都知,昭宣使,受命以陕西宣抚司行营都钤辖,率拱圣、云翼十指挥前来,并接管广锐第二军。也就是说,他被派到凉州,全权节制朝廷驻泊客军,地位亦是高人一等。
“曹宝臣乃阳谋,即便党项知晓,又能如何?”
“大官,真是直爽之人,一点也不给在下面子。”对于秦翰直白的对答,王璇开怀大笑。
实际上,曹玮的南路部队就是一支奇兵,如同对弈一样,一个无甚重要的落子,特定时刻,往往最具备杀伤力。
曹玮节制的泾原各处大军,达到五万禁军,说白了是担负突袭任务,与凉州大军一西、一南,拿下灵州。
“大人见谅,老奴可不曾有意。”对待王璇,秦翰越发谦虚,自称老奴,也并非妄自菲薄。
“现如今咱们凉州,就要等待回鹘人。”王璇的脸颊上升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显的非常的自信。
“回鹘能来万人便不错了,毕竟契丹压力很大。”秦翰面色轻松地点了点头,目光停留在灵州之上。
王璇深以为然,却又摇了摇头,道:“契丹,没什么可怕,我看最终他们要从破船上,捞点好处。”
秦翰双目精光一闪,玩味地笑道:“大人深知契丹。”
“都是机速司使臣功劳。”王璇一笑,又道:“大官率前锋马队,雷霆一击,若顺利拿下灵州,大事可定。”
“大人放心,曹宝臣久在西北,足智多谋、善于用兵,杨家六郎亦是名将,主持陕西北路,必能迷惑李德明。”秦翰说话间,颇为豪迈。
“可惜,当年曹宝臣在李继迁死后,便要出轻兵奇袭灵州,生擒李德明,可惜未能成行。不然,西北局面何至于此。”
王璇面如止水,虽说当时他也主张,出轻兵袭击灵州,并为之殚精竭虑谋划。赵恒最终采纳折中,取得凉州,他甚不满意。
如今,回头再看看,曹玮的奇袭战术,利用党项最不稳定时期,毕其功于一役,固然有可行性,成功几率却太低。
奇袭,靠的是强有力的马队,有一定规模,意志坚定的将士,更重要的是,必须有坚实的援助。
当时,陕西并无此条件,很难说奇袭能够成功。当然,历史不能假设,曹玮的战术有合理性,今日策略,不过是当年的扩大版,无论兵力、战术都复杂许多。
“战场虽风云莫测,但大人身为一方节臣,应该对将帅有信心才是。”秦翰说到了点子上,他也看出王璇担心所在。
王璇颔首道:“大官说的是,陕西有张、寇二位相公,无需担忧。凉州虽为陕西分路,却自成一路,不能不小心谨慎。”
“大人除宣抚司判官的谕旨,恐怕已进入陕西。”秦翰微微一笑,眯着眼看王璇。
王璇心下一动,淡然道:“大官看,官家何时宣战?”
“大人自知,何须问老奴。” 大宋权臣